雪豆

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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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九的日子,天空變得很窄。灰頭土臉的橋溪莊沒有雪和雨的滋潤,隻能由著風把一種堅硬的寒冷揮劈。

七歲的雪果拉著雪豆在街上奔跑,雪果感覺有一把刀子在刮他的臉。

雪果不停下。雪果對妹妹說,快,我們去把作民爸叫回來,媽要死了。

媽要死了。是媽這樣對他說的。媽今年入冬後就天天咳嗽,花了好些錢了,沒見病好,倒見著人老了,一張臉上堆了三張臉的皺紋,由雪果的媽變得像他們的作民爸的媽了。今天,從早上起來,媽就不停地咳嗽,咳嗽聲都要擠破屋子了。後來,媽就叫雪果趕快去叫他們的作民爸回來,她說她要死了。

李作民在廠食堂裏做飯,吃在廠裏,還有工資。橋溪莊上的壯勞力不管是男還是女,都在廠裏幹活,但除了李作民,他們都是幹粗活。被自己弄出來的灰塵包裹著,喘粗氣,流大汗。原來雪果的媽也在廠子裏幹,她幹的是粉球籽兒。但她從今年入冬起就沒幹了。她幹不了了。她一到那個灰塵的世界裏就喘不過氣來。

從家裏跑到廠裏,雪果隻需要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可雪豆不讓他跑。雪豆拽著他的胳膊,說,哥,看,雪。雪豆才剛會說話,隻能吐一個字。雪果說,有什麽好看的,再看也是別人家的。我們快去叫爸,媽要死了。雪豆說,媽,不,死。雪果不停下。雪果說,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麽,媽都說她要死了。雪豆還是說,媽,不,死。

雪果帶著雪豆噴吐著白氣來到廠食堂的時候,李作民正揮著勺在一團香噴噴的霧氣間舞。雪果吞吐間把李作民弄出的香噴噴的霧氣吸進了他的胃,一時間就把來這裏的目的給忘了。他拉著雪豆,四隻圓溜溜的眼睛被伸長了的脖子舉在霧氣上空,貪婪地看著鍋裏。李作民像趕豬仔一樣趕他們,去去!走開,來這裏幹啥?李作民從來不讓孩子們到他這裏來,他覺得那樣不好。雪果這才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不容分說,上去就抓住李作民的胳膊往外拉,嘴裏還不住地說,媽要死了,媽要死了。李作民手中的勺掉進鍋裏,哐當一聲。李作民問雪果,誰說的媽要死了?雪果說,媽說的。雪豆卻說,媽不死。李作民和雪果都嚇了一下,呆了幾秒鍾。雪豆又說,媽不會死。雪果說,作民爸,雪豆會說話了。李作民卻說,雪果,帶著妹妹先回去,我後麵來。雪果說,你快點,媽都要死了。李作民說,不會,你媽不會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李作民有些迷信雪豆的話,雪豆說他女人不會死,他就想他女人肯定死不了。雪果還想說話,李作民大著聲音朝他喊,還不快回去!看著雪果拉著妹妹轉身走了,他心裏還在嘀咕,雪豆今天怎麽一下子就能說話了,像有神在幫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