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是专门回来看山子的。以前,他见山子吸引着雪豆,很不喜欢山子。有一次,山子跟他说,我有女朋友,是我的同班同学。雪山不信,山子就把女朋友带去他看,也就是那个婉婉,当着他的面儿,山子还亲了婉婉。雪山就相信了,从此也就不讨厌山子了。山子病了躺在医院那会儿,雪山隔两天去看他一回。尽管山子不愿睁开眼睛来看他一眼,他还是跟山子说了很多话。
去看山子时,雪山想带雪豆一起去。自从山子出了事,雪豆就变得没了魂似的,走起路来眼睛直着,过马路也不知道让车。雪山知道雪豆心里一直喜欢着山子,他还知道雪豆喜欢山子就像自己喜欢雪豆一样,是不要命的那种喜欢。他知道雪豆的变化缘于山子出事给她带来的打击,他知道雪豆这下是给打蒙了。他想把雪豆带到山子面前,让雪豆看到山子那副伤心得死过去了的样子。他想让雪豆明白,山子的心真的不属于她。他想如果对被打蒙了的雪豆再来一次敲打,或许雪豆就醒过来了。
可是,雪豆不去看山子,雪山想跟她再来一次敲打都没有机会。
雪山知道,在雪豆心目中,山子一直是一个很完美的人。雪山还知道,雪豆是看着她妈那些痛苦和寂寞的日子走过来的,雪豆因此而对未来充满了恐惧。他还知道,雪豆一直对石匠在观音庙里的那几句胡诌信以为真,而且还一直记着那几句话。山子的突然出现使她以为她真遇到了人间的观音童子,以为她已经找到了能一辈子给她幸福的人了。她把自己全部的未来和希望都寄托在山子身上,山子却出事了。山子不光把爱给了别人,山子还让他爱的人绝望地死了。这样,山子在雪豆的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倒塌了,塌成了一片碎砖烂瓦。
山子是雪豆的魂,山子倒塌了,雪豆的魂就没了。所以,雪山要雪豆跟他去医院看山子,雪豆不去。雪山要雪豆跟他回庄上看山子,她还是不应。
雪豆不看山子,雪山却仍然要看的。为什么,他也说不大清楚,好像是为雪豆去看,也好像是为自己去看。石匠正要带着山子和雪朵上车,雪山就从另一辆车里下来了。
雪山从那辆车上下来,又上了山子们这辆车。雪山说,山子,我和你们一起走一程。山子不作声,山子像没听见雪山跟他说话,好像也没看见雪山就站在他的面前。石匠说,雪山,你别怪山子。山子这会儿病着,等山子病好了,我带他来谢你。雪山说,石匠伯把话说重了,我和山子是兄弟,我怎么会怪他。石匠叹口气,说,雪山真是懂事啊。
车开了,因为是过路车,车上只剩一个座位。于是,山子坐着,雪山、石匠和雪朵都站着。石匠和雪朵都挤到窗口跟路边的人道别,路边的人有雪果,有雪朵的妈,还有其他一些乡亲,比如英哥也在。雪朵喊,妈,我走了。眼睛却看着雪果,又说,山子好了我就回来。眼泪出来了,被疾驰的汽车抛在一股浓浓的尘烟中。石匠没说话,石匠一直看着女人,眼都没眨过。
雪山看到雪豆正趴在窗户上出神。
雪山一看到雪豆那样子就柔肠**,按他的心思,如果他的生命能换回雪豆的快乐,他也是义不容辞的。可自从山子出了事,雪豆就没好好上过学,想起了就去,想不起了就不去。李作民每天在饭店里忙,没工夫管,雪豆就越来越想不起上学的事了。雪豆并不表示她需要雪山的生命,而他想痛了脑子也没想出能让雪豆快乐起来的着儿。心碎了的雪豆,在他看来,就是一颗站在叶尖儿上的露珠,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让这颗露珠摔得更碎。
他把自己变成一片鸡毛,无声地来到雪豆的身后,把自己的眼睛沿着她看的方向投过去。这样,他就看到了一只猫。一只雪白的猫,蹲在对面的窗户上,瞪圆了眼朝这边看着。原来雪豆是在看猫,雪豆是在和猫用眼神交流。对了,猫,雪豆不是很喜欢猫吗?雪山一下子就有主意了,他是那样的激动,激动得都想跳起来给自己一巴掌了。可是雪山怕吓着了雪豆,他压抑着自己就要飞出来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雪豆。雪豆没有反应,他就把声音稍放大一点叫,雪豆。雪豆这回像是听见他在叫他了,木着的脑袋动了动,但她并没有把头转过来看着他,并没有用哪怕一个简单的音符来回应他。雪山不泄气,雪山仍然耳语般跟雪豆说,我去把它给你抓来。雪豆这下终于转过头来了,她看着她,忧郁的大眼这样问他,是真的吗?雪山说,真的。
夜是黑的,猫是白的。猫在雪山怀里全身发着抖,还一声声地发出示威性的吼叫。雪山把猫抱到雪豆面前,兴奋得气都喘不匀了。雪山要雪豆看看是不是她看到的那只猫。雪豆抱过猫,像个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猫,猫就在她的抚摸下变得大胆了些,温顺了些。猫的毛全给雪山弄乱了,雪豆一遍一遍地替它梳理,还不断地拿她的脸在猫的脸上蹭。猫懂了雪豆,猫知道雪豆很爱它了。猫就在雪豆的怀里安静了下来。而这个时候,雪豆的眼睛里那厚厚的忧郁已经被一层流动的水光所淹没。雪豆说,谢谢你雪山哥。雪山就高兴得手足无措,一激动,就把心里那个藏着的想法说出来了。他说,你要是高兴,我也很愿意你把我当成只猫抱在怀里。话一出口,雪山自己也吓了一跳,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很有些趁人之危之嫌,他就怕惹得雪豆不高兴。可雪豆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猫那儿了,她似乎根本就没听见雪山的话。雪山的心倒是放下来了,可失落却随之而起,挥都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