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豆

亮亮的口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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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作民跟饭店老板请了两天假,把雪山带回了桥溪庄。

刚下车时,英哥看到了雪山。英哥看到雪山时惊叫了一声,哎呀,雪山回来了。街子就那么大,英哥一叫,就引来了好些个在家的人,都来看雪山成个啥样儿了。他们是听说过雪山傻了,但他们还没见过雪山傻了过后的样子。雪山的样子没变,但雪山好像不认识他们了。他们看着雪山,问雪山你回来了?雪山也看着他们,但雪山的眼睛说,他并不认识他们。有女人揩起了泪,说这孩子真是命苦,小小的就没了妈,这回又给傻了。于是,跟着起来一片叹息声。有男人就问李作民,这雪山真是去偷猫给搞成这样的?李作民没作声,心被强烈的内疚纠缠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带着雪山来到家,迎面站着的女人成了木头,她没想到李作民会把雪山带回家来。李作民没管女人,他对雪山说,雪山,到家了。说过就自个儿找个地方坐下了,他好像很累。雪山听了他的话,冲他笑笑,找个地方坐了,眼睛看着前面。女人看出来了,雪山已经不认识她了,已经不知道她是他婶了。雪山不光不知道她是谁,雪山也不知道礼貌了。雪山真是傻了。

真是傻了,雪山真是傻了。看啊,我们这庄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了。一起跟着来到李作民家的人都这样说。

李作民看看这些说话的人,真想赶他们走开,但一想却并没那样做。

女人走到李作民旁边,眼睛看着雪山,嘴却跟李作民说着话。她问,你怎么把他带家里来了?李作民说,不把他带家里来又带到哪里去?女人不看雪山了,刚才她看雪山像看个鬼,这下她看李作民也像看个鬼。她说,难道你要把这个傻子养在家里?李作民不想看到女人那种惊讶的样子,女人太瘦,一张脸上长了三张脸的皱纹,女人一吃惊那皱纹就乱扯,很难看。李作民把眼睛闭上,还扭开脸,说,那你说雪山该去哪里?女人一见李作民那副很讨厌自己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再加上李作民的这个决定就让她气上加气,这下她可不只是气得皱纹乱扯,连声音都变味儿了。她说,你要想当他爹你当去,可别想让我当他妈!李作民看一眼旁边痴痴地等着看他们家热闹的邻居们,强忍了心中的烦,说,雪山还没全好,他还没说要你来管他的以后哩,你发的哪门子火哩?女人尖叫起来,我发哪门子火?!我要发的火多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发的是哪门子火了!就我你不爱管,其他的死猪烂狗你都爱管!李作民这回没多想就站起来对站在门边的邻居们说,大伙儿回去吧。邻居们听出这是在赶他们,可他们不忍就这样离开。他们的脚步忸忸怩怩的,他们叮嘱李作民,别吵,好好说。又劝女人,作民有他的主意,有话好好说。

这些人走了,李作民看着旁边傻着的雪山对女人说,雪山是怎么傻的你也清楚,我们对不起人家哩。女人却并不想买账,女人说,谁对不起他了?我没对不起他!李作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没忍得住,一巴掌就抡到了女人的脸上。女人可是太瘦了,李作民一巴掌就差点儿给抡飞起来了。

刚才,女人的声音还很尖利,这下,女人的声音成了一种很弱的气声。女人说,他是你的私生子啊?李作民打了女人,心里不安,火气也就小了些。他把女人推进里屋,压低了声音说,人家是为我们雪豆才变成这样的,他爸又没能力管他哩。女人不听,女人说,谁叫他要去偷猫了?我们也没叫他去偷,雪豆叫他去偷了?雪豆也没叫他去呀,再说,他偷那么多猫来,把雪豆弄得疯疯傻傻的,我还没找他算账哩!女人说了那么多,李作民生怕雪山听进去了。虽说雪山傻了,但也保不准傻子什么话都听不进。李作民不管女人了,想出来看看雪山,可雪山已经不在屋里了。李作民追出门,发现雪山正站在屋外到处张望,像在寻找着什么。

雪豆背着一背篓猪菜回来,远远的,就看到雪山站在自家门口了。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喊着雪山。雪山并没有回应,雪山在把眼睛投向雪豆走来的那个方向的时候还木了一阵,仿佛他的脑袋刚转到那儿,脑子里就断了电,脸上的零件就死了。但雪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脸又活了。看着雪豆,他的脸上全是笑。雪豆说,雪山哥。雪山说,哎。雪豆说,你回来了?雪山说哎。天啦,雪山还认得雪豆,雪山连他爸都认不出来了,还能认得雪豆。李作民也给惊呆了。

雪豆拉着雪山的手,把雪山拉进屋来,雪山脸上的笑还没褪去,好像那笑留恋他的脸,赖在他脸上不想走了。雪豆把背篓放下,很陌生地看着雪山。她小声问她的作民爸,作民爸,雪山哥认不出我了吗?李作民没有回答雪豆,他问雪山,雪山你认得雪豆吗?雪山像是听懂了李作民的话,朝着他胡乱点头,把一根长长的口水也给点出来,一头在地上,一头在他半张着的嘴里。雪山点完了头,又去看着雪豆,脸上还是那么多的笑。

雪豆看着泪水就下来了,两条水线,亮亮地爬在她的脸上。雪豆说,作民爸,雪山哥认不出我了。雪豆说,都是我不好,他要是不去为我偷猫,就不会是这样了。

雪山还看着雪豆笑,挂在嘴上那根口水线上不断有水光在奔跑,他的嘴在不断地分泌唾液,去充实那根水线。

李作民在一边看得心酸,眼睛里湿湿的,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