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朱大秀了,红杏的天空又晴朗了。她实在还没到一个长心思的年龄,对生活的要求顶多就是洗衣的时候天晴就好,太热的时候下下雨就行。巫香桂对她的不好,和朱大秀看她时的那份尴尬和仇恨,她也不放在心上。从桥上走过的时候,她会想起自己从桥上往下栽过,如果正好遇上个熟人,她还会对他讲起。她说,有一天,我从这桥上栽下去寻死,结果被王土爷捞起来了。其实花河没人不知道这事儿,但她说的时候,别人总是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她为什么要到河里寻死,她却呵呵笑着说,我以为河里头会让我好受些。她不说是因为巫香桂要把她嫁给朱大秀,她没忘了那事儿,但也没记在心上。
白芍还是害怕她嫁给王土。她说不会但白芍不相信,尤其是王土从河里捞起红杏来以后,她就更不相信。她不是不相信红杏说的是真话,是不敢相信红杏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改变主意,因为她知道王土一直没放弃争取。
红杏能懂白芍的心思,她尽量不碰着白芍,也尽量不碰着王土。实际上,她也没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生活中就少了什么。她还是王家的丫头,每天还干着她该干的那些活,吃着因为她是白芍的妹妹而得到的那份比原先的她和现在的梨花婶吃得好一些的饭菜。只是有时候她会碰见大汉,这时候就会想起王禾,才会觉得生活中多了点儿什么,同时也少了点儿什么。才觉得除了干丫头的那份活,吃比丫头稍好些的那份饭以外,其实还有个人会让她想一想的。也无非是想起而已,王禾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并不去猜,去盼。她只是在白芍的逼迫下才去思考过嫁人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她足够大了,感情也准备充分了。
等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盼了,开始在意王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那已经是两年以后了。那时候,红杏长大了一些,王禾也长成大小伙子了。王禾是跟着他的部队一起逃命逃回到花河的。据说他们给解放军撵得满处逃,部队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他所在的那一小股正好逃到花河来了。王禾的样子很狼狈,红杏见了捂着嘴不住地乐。笑够了才想起打水让王禾洗脸。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红杏说。
王土爷说你有可能都投胎转二世了。红杏说。
我要回来娶你啊。王禾说。
真的呢,你不回来娶我的话,我就没人可嫁了。红杏觉得好开心。
这不光对红杏来说是个好消息,对白芍来说也是个好消息。她对王土说,这回你终于该死心了,红杏嫁了王禾,就是你的侄媳妇了。王土说,应该是你终于可以放心了。王土对这件事情确实不见得高兴得起来。白芍说,我是该放心了,她总算找到了依靠。王土说,王禾可靠不住,你没听说他们那档子军爷这阵子日子很不好过?白芍说,那就让王禾留下,别再当军爷去了。
洗完脸换了身干净衣服,王禾就上街接他那帮溃军弟兄去了。这一点,他都没请示王土,也没问过巫香桂同不同意。没见过溃军的,见了他们你就清楚了,总共有三十多个人,却只有十来个是完整无缺的。他们一进门,就把一股脓水的味道带了进来。因此巫香桂安排在后面给他们打扫了几间闲房出来,让他们离自己远一点。
红杏烧了五大锅水给他们洗澡。那些正流着脓的伤口需要盐,梨花婶把红杏花销掉半罐子盐的事情及时汇报给巫香桂,巫香桂脸上不好看,嘴上却没有说啥。红杏和梨花婶替军爷们忙活,他们只以为那是王家的两个佣人,便冲她们嬉皮笑脸,说些荤话。红杏当是开玩笑,不计较,梨花婶却脸红得不得了。那情形倒像她是个小姑娘,红杏是个久经岁月的半老妇人。红杏给一条受伤的大腿洗伤口,洗完了就被抓住了手。那人说,我那儿也流着脓哩,你也帮洗洗吧。红杏问,哪儿呢?那人指着自己的裆说,这里头。红杏说,那你脱了。那人就真脱,眼睛像灯泡一样瞪着红杏,两个眼泡都要给捉弄人带来的快活撑破了。他其实不知道脱完以后会怎么样,正因为这种未知,他兴奋、期待而又恐惧着。梨花婶已经转过了脸。她真替红杏害臊。同屋的其他军爷全都看着这边,全都半张着嘴期待着。都没需要等太久,那人就脱出了自己的胯。屋子里很安静,都在等待红杏的反应。红杏说,哪儿在流脓呢?看不见。那人说,你给洗洗吧,洗完了你就能看见伤口了。
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爆笑声,又很快刹住了。王禾来了。王禾上前把那家伙踢翻了,两人扭打了起来。王禾身上没伤,这就决定了必然的战局。王禾把那家伙骑在身下猛揍,直揍得他不住地哀号,才住了手。从那家伙身上起来,王禾冲着满屋子惊异的目光说,这是我媳妇,你们别不长眼睛。
王禾不让红杏侍候他们了,他把红杏拉走了,只给他们留下了梨花婶。他们因此而很无趣,在梨花婶面前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既然这里很无趣,他们就上了街。街上人多,找点乐子很容易,况且街上那些人又不是王禾家谁。于是,三会场鸡飞狗跳。
不管巫香桂是不是情愿,她都得替王禾筹备婚事。王禾已经等不及拜堂就把红杏拉上了床,在这件事情上他明显比红杏显得有见识得多。他因而对红杏的无知公开嘲笑,笑红杏简直啥都不懂。红杏说你的意思是有另一个比我懂?王禾说,当然啦,人家起码晓得应该劈开腿。红杏不依不饶了,“你日过别人?”
王禾笑,在这一点上他的确得意。他说,我都日过两个姑娘了。
红杏感觉到心里泛酸,醋劲儿很冲。她说,那你为啥不娶了她们?
王禾说,我为啥要娶她们,我都认不得她们。她们只是被我们碰上了,我们又正好觉得她们好看,就跟她们耍了耍。
红杏寻思了一下他说的那情形,点了点头。她大概觉得就像王禾第一次在河边遇上她就跟她提出要“来一回”的情形,王禾的表情也是那么告诉她的。
她问,你们经常玩吗?
王禾说,哪里能经常啊,我们要打仗啊,有时候一连两个月连老母猪都见不着一个。
红杏用她那特别的声音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