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情

第三章 慌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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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睡得深沉,水睡得深沉。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夜色很濃。

羅瑩沿著龍溪河岸走來。她走得很慢,腳步很輕,好象怕傷著河岸上的草,怕踩死路麵上爬動的小蟲。河風徐來,拂在她的臉上,涼中有爽。已是陽春三月,風變暖和了。可是此刻,她卻感到涼,感到全身都發冷,發寒。

她是礦山子弟學校一位出色的英語教師。今年三十五歲。她蓄著一頭短發,身材適中,長相端莊,舉止穩健,表情莊重,談吐含蓄。在她的身上,處處生發出一種濃鬱的知識婦女有教養、很內秀的氣息。

人生,展現在每個人前麵的路,是那樣地不公平!有些人,從生的開始到生的盡頭,都是坦途,都是春風,都是豔陽,都是鮮花,都是頌歌。而有些人,一踏上人生的路,就是坎坷,就是苦難。她呢?三十五年走過的,是一條什麽的路?

她是一個教授的女兒。她的家,要跨過長江、黃河,穿過山海關,在東北鬆花江上。父母,都在那所稱雄東北、聞名全國的高等學府任教。自然,她有幸福的孩提時代,有美好的童年。然而,再往後走下來,卻……

十九歲那年,她剛剛高中畢業,動亂的年代來了。她和她的同齡人一樣,顯得無比的狂熱。大串連,走遍了全國的山山水水。就在大串連的火車上,她認識了他,一個標致的小夥子,礦業學院的學生。

她愛上了他,決心跟著他,決心嫁給他。父母反對她這種浪漫色彩的婚姻。父女倆鬧翻了,最後雙方斷然宣布:斷絕父女關係。

就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熱潮中,她入關南下了。因為他畢業後分配到了這南方偏僻的煤礦。她到他的身邊來了,到煤礦安家了。

她沒了戶口,成了“黑人”。開初,也不覺得,他的工資,能夠供兩人溫飽。不久,他們有了孩子。吃“黑”糧,價錢昂貴。生活一天一天苦起來。這時,他沉不住氣了,一次又一次向領導申請,要求解決妻子的戶口,解決孩子的戶口。這在當時,真象是在做夢。接著,第二個孩子又來到了人世,生活的重擔更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她除了奶孩子,操持家務外,到矸石山去推車,篩煤,到基建工地挑磚、做小工,每月掙得三、二十元錢,拿去買一點黑市糧。為此,丈夫一封又一封地給上麵寫信。由於心中有氣,信中的語言,難免有一點不檢點,有一點刻薄,有一點挖苦。他在信中說:“我是中國人,黃色人種。可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卻成了非洲來的,成了黑人!”這還了得?“對現實不滿”、“攻擊社會主義製度”,一頂又一頂的帽子,扣到了這個為妻子、為孩子叫苦喊屈的心愛的丈夫、年輕的父親頭上。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拉上台去,接受批鬥。這個標致的小夥子,臉變黑了,身子變瘦了,沒有當年那種英俊、瀟灑的風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