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古代的父親

柴門聞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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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有一口風,一小口的風,不知從什麽地方吹過來,像一個走夜路的小偷那樣輕手輕腳,但還是被我感覺到了。

我眼睛裏始終有一層霧,醫生說我過不了5年時間,等我到13歲的時候,我的眼睛就會完全看不見了。可是,我會聽,我聽得清楚極了,我聽見那口風鬼鬼祟祟地掠過了曬場。我睜開了眼睛,看頭上的老天。果然,先前響晴的老天突然就黑暗了下來,像被罩進了黑鐵鍋裏。與此同時,另外的風來了。

一群風來了。它們從各個方向奔來,這些沒有腿的家夥,它們跑得比四條腿的兩塊瓦還快。它們一邊跑一邊抽打著瓦莊的一切,它們把大樹跺得東倒西歪,把大樹梳頭發一樣扯來扯去,把牆頭上攤曬的醬缽子竹箕子掀翻了,把地上的草稈樹葉浮塵扔到高高的天上。我家的柴門被它們推來搡去,吱扭吱扭地響,我擔心,柴門要被它們推散架了。

沒等我看清風的模樣,緊接著,雨來了,大朵大朵銅錢大的雨,打得屋瓦剛剛地響,有幾朵打在我頭上,生痛。然後,雷也來了,雷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的,它一會兒在天上亮出了響錘,一會兒又鑽到地底下打起了大鼓。再後來,老天扯了一個閃,老天這時黑透了,這個閃拉開了老天,透出了一線亮。這個閃很長很長,從天邊一直扯到了瓦莊前邊的河裏,我聽見河裏的水滾開了一樣,被那閃電刺得無處躲逃。

等我再睜開眼睛時,就看到了馬得良、王翠花,還有兩塊瓦,他們渾身濕淋淋地站在屋簷下,沉默著,看著屋外的大風大雨大雷大閃。在那些大東西麵前,我發現,我們都變小了。

王翠花輕輕歎息了一聲,摸著我的頭說,你這個憨伢子,落這麽大的雨,都不曉得送個傘給我們?

我把頭偏離了王翠花的手掌,她的手掌裏有一股牛糞味,估計剛才是到田裏散牛糞去了。我低頭看院裏的地麵,地上積起了一條條的小河。我的眼睛閃了一下,我好像看見一張紙鱉,被雨水從柴火堆裏找出來了。我找它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有找到,原來,它躲到那裏去了。它已經被水泡得軟乎乎的了,再也拍不起來了。我也學著王翠花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