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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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驻村工作队错愕。那天开干部大会,特别通知所有的驻村工作队队员都到县委会议室。会议只有一个议程,宣布对喀拉苏驻村工作队的处理决定。因为落实稳定工作不力,任乐水被给予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被免去了驻村工作队队长职务,驻村工作队的工作由谢浩杰负责。

任乐水坐在台下,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突突地跳,深深的耻辱感几乎击垮了他,他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他想大声痛哭,他低着头用意志支撑着,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后来他的耳中飘**着窸窸窣窣的杂音,他机械地应付着眼前的会议,如酒醉一般半醉半醒。会议散了,其他的驻村工作队队长同情地望着他。任乐水看着眼前飘动的人影,人们像动画一样在眼前乱晃。他倒伏在会议桌前。

当任乐水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文泰一脸惊喜。

“书记,您劳累过度昏倒了。”

任乐水露出一丝苦笑。

“您只是一时血压升高,虚脱后晕厥。”

任乐水不想说话。他的血压一直不稳定。岁月不饶人,他早已感到自己在一步步变老,但他总不承认这种现实。他相信自己是年轻的,他对事业充满了**,那种朝气蓬勃的追求一直支撑着他。他知道春夏秋冬,四季交替,生老病死,人生规律。但他只以为那是理论的概括,自己是不会老的,只要自己还在追求那些崇高的理想,只要自己还保持一颗不断进取的心,岁月是打不倒我任乐水的。甚至,当他看到那些美丽的姑娘,他会升起欢喜的心思,还会想入非非地在内心来一些**的情感冒险。他暗暗自喜,相信自己是年轻的。可是当有一些时日,他长期虚弱乏力头晕目眩,医生说他已是高血压一期,他震惊无比,这怎么可能?自己每个星期游泳打球,非常注意饮食搭配,身上的腱子肉还让年轻人羡慕呢,就这么突然高血压了?医生说:“没什么,这是老年的征兆,人生规律。”他困惑了好久,才相信这种现实:任乐水老了,是人就逃不过岁月的劫难,必将向老向死。那时候他非常悲哀。他开始接受变老的事实。但他不想向人们告知自己变老了,他安慰自己,只要理想在心,革命人永远年轻。所以,他总是偷偷摸摸地按医嘱每天有规律地吃药,他不想让人们觉得任乐水已经不中用了。

而这个处分决定,让任乐水措手不及,心里的激愤无法遏制。他拥有理想拥有对事业的执着,他兢兢业业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庆幸自己来到南疆,能够有机会驻村参加“访惠聚”工作,投身于这个伟大的历史进程。早在几年前,他就写过一篇内参,提到新疆的危险来自民族分裂主义、宗教极端主义和暴力恐怖主义,他建议要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加强依法对非法宗教的管理,打击宗教极端。他判断,如果任其发展做大,新疆的问题将不是局部的问题,必将酿成大祸,成为影响国家和平稳定的问题,他替新疆的未来忧虑。但那时,人们都在抓经济,对金钱的欲望影响了整个社会。一些人认为,任乐水是书生之谈,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改革发展的进步。他的谏言建策被束之高阁。他也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但严酷的现实,证明任乐水有着一种高瞻远瞩的预见。后来,历史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开始发展。世界并不太平,战乱不断。突然之间,新疆也变得不安宁起来,民族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和暴力恐怖势力传播宗教极端思想、残害无辜生命、破坏祖国统一,制造了一起起令人发指的暴恐案件,新疆面对着恐怖活动活跃期、反分裂斗争激烈期、干预治疗阵痛期“三期叠加”的严峻考验。新疆面对着一场分裂与反分裂斗争的考验,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成了一切工作的出发点。

任乐水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么好的一个时代和国家,生长在英雄主义的年代,享受了国家改革开放的红利,体验了国家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制度的变革,国家和谐安宁,拥有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伟大祖国,让他充满了对这个时代的感恩。任乐水的心中被一种英雄主义的理想激发,绝不能再沉默和退让,必须勇敢地站出来,戳穿敌人的谎言,揭露敌人的阴谋,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守护我们幸福的家园!任乐水义无反顾地来到南疆,心中装满忠诚,他要在维护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第一线,建功立业,担当责任。任乐水毕业于历史教育专业,他深入地研究过中国历史和新疆历史。早在公元前60年,新疆就成为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由于宗教极端思想长期渗透,新疆的分裂和反分裂斗争相当激烈。千百年来,新疆各族人民共同开发、建设、保卫这块辽阔富饶的疆土,新疆的历史就是各族人民共同抵御外侮、共同艰苦奋斗、共同开发建设的历史。而那些用心险恶的分裂主义分子却想篡改历史,阻挡历史进步的车轮!

他无法再安静地坐在象牙之塔,研究那些精致的学术问题了,那些僵硬的理论研究,已经无法包容他奋不顾身投身于时代进步的理想。恰恰这时,这次轰轰烈烈的维护社会稳定,宣传教育群众,夯实党的基层执政基础的驻村工作开始了。他无法躲在乌鲁木齐那个安静的大院,他的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召唤,他犹如一个骑士,冲击在战场。那些他曾经研究的理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要高举利剑,冲锋陷阵,他要去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民族观、历史观、文化观、宗教观,让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感深入每一个群众的心,做维护祖国统一的坚强卫士。他只有一个想法,坚定地维护国家利益、党的利益和中华民族的共同利益,投身于这场轰轰烈烈的捍卫祖国统一、维护民族团结的你死我活的、不可调和的政治斗争中去,他任乐水的命运已经紧紧地和各族人民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他知道自己一定比很多人对驻村工作有着更深的一种感受,那种根植于心的历史责任感,让他有一种成就宏图大业的理想主义精神,所以,内心深处,无论遇到再多的困难,他从无怨言。可当在会场上听到对自己的处分决定,他迷茫了,难道自己真是错了吗?真的在风浪面前禁不住考验?没有履行好重于泰山的政治责任?没有守好阵地?那一刻,任乐水非常痛苦。

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从那种屈辱的委屈感中拔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的糊涂,他还是没有正确地看待自己的责任,他一直认为斯迪克的潜逃是县里和乡里的责任。当处分决定中说他大局观念不强,工作不扎实,他有着深深的抵触情绪。而现在他知道,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任何的掉以轻心,都是在丧失立场,都是在对人民犯罪!组织是正确的,自己光有理论的清醒,没有责任的担当,没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作为,该当其罚。

门开了,探出一张妩媚的维吾尔族姑娘的笑脸。麦迪亚娜搀扶着赛麦提爷爷走进病房。任乐水的泪水潮水一般涌出来,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维吾尔老人突然而至。

任乐水百感交集,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赛麦提爸爸当年慈爱的形象。每当夜幕降临,赛麦提爸爸总是用沉默制止打闹着的他和哥哥伊利哈尔。他们看到爸爸温暖的目光,静静地躺下,赛麦提爸爸给他们掖好被角,道了晚安,关了灯,离开房间,透过夜色,赛麦提爸爸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亚克西姆斯孜!”任乐水行躬身礼,打着招呼。

“你的维吾尔语比小时候说得更标准了,乌鲁木齐的音调就是好听一点儿。我们还是说汉语吧。”

老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心爱的汉族儿子,一言不发。文泰和麦迪亚娜悄悄离开了病房。

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依然保持着过去慈祥的神情,只是岁月的痕迹已经深刻在他眉宇的皱纹中,任乐水的眼前浮现出一片飘零的树叶,高挂在干枯的枝头,在深秋的风中摇曳。任乐水的眼泪涌出眼眶。随着岁月的增长,他知道自己错怪了自己的维吾尔族父母亲。父亲从没有把他当过一个异族的儿子,而自己却一直认为养父的叔叔穆萨的历史里隐藏着一种仇恨。当他读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伊犁的那段历史,他的血液凝固了。革命之初,泥沙俱下,混入革命队伍中的民族分裂分子一度窃取领导权,煽动民族对立,建立分裂政权,犯有民族分裂的严重错误。在他的眼里每一个字眼都泛滥着无辜同胞的鲜血。

第一次读到这段历史,任乐水失声痛哭,内心深处升起仇恨。青春的热血模糊了他的双眼,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他纠结于这场革命前期的错误,却不能客观地了解书本中描述的革命后期的过程:1946年6月中旬至1949年10月,在中国共产党影响下,进步力量掌握了三区革命领导权,自觉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把三区革命引向正确轨道,汇入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历史的洪流。

任乐水对养父赛麦提的情感矛盾重重,他想起了养父的叔叔穆萨。

他把一种仇恨移情到自己的生活里,渐渐放弃了对赛麦提爸爸和吐拉汗妈妈的爱,可那种爱恋却又时不时地升腾起来,在谴责他折磨他。那些日子,在同一个大学上学的伊利哈尔哥哥总是让他回家,回到赛麦提爸爸的家。任乐水想起了赛麦提爸爸心爱的制服,那是他叔叔穆萨送他的纪念物,任乐水认定赛麦提爸爸的叔叔穆萨是有罪的,他替自己彻底脱离这个家族找到了理论依据。他给维吾尔族父母亲写下了一封绝交信:

赛麦提同志:

你好!我们因为对历史的见解不同,对民族认识的不同,对祖国观念的不同,不可能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从今天开始,我申明断绝我们的养父子关系,为了伟大的祖国,伟大的中华民族,我必须和这个家庭决裂,历史会证明,你们错了,我是对的。我要旗帜鲜明地与“泛伊斯兰主义”“泛突厥主义”做斗争!

任乐水

1985年11月5日

任乐水不知道那些文字像刀一样刺伤了赛麦提爸爸的心,赛麦提爸爸痛彻心扉。

后来,任乐水已经成为学者了,他仔细深入地研究了那段历史,他知道后来初期的错误得以纠正,自己过去那些幼稚的史学观是错误的,他对历史的认识并不是正确的。而且,自己的赛麦提爸爸是参加王震大军后参加的革命,赛麦提爸爸虽然一直保留了他叔叔穆萨送给他的军呢子大衣,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只能是一种对亲人的怀念。一切只能说明,任乐水的历史知识欠缺,对自己的养父母的误解太深。他对维吾尔族养父母的误解似乎无法化解。任乐水内疚和痛苦,那种痛苦变为一种伤痕刻在心房,他以为时间会化解一切。

任乐水扑通跪在赛麦提爸爸的脚下,他紧紧抱着爸爸的双腿,老人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爸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和妈妈,我爱你们。”

沉默了许久,老人擦干眼泪,扶起这个离开家门三十多年的儿子。

“孩子,我们伟大的祖国是五十六个民族的大家庭,我们家就是一段民族团结的历史缩影。我们就像沙漠里的胡杨一样根连着根、心连着心。要认清楚暴恐分子不是我们的亲人,他们是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我们必须做政治上的明白人。我们不能信仰迷茫、不能丧失是非观念。”

任乐水内心震撼,他没有想到,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依然有着旗帜鲜明的态度和政治立场,而且他的理论水平一点儿也不落伍。

“孩子,你回来了就好,我们要团结起来和黑恶势力斗争。眼前受一点儿处分,也不要悲观,要干好革命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以前,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革命理想,摔个跟头,不算什么,挺起胸膛,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

任乐水抱着老父亲,又一阵痛哭。

那天,赛麦提爸爸说出了任乐水爸爸妈妈失踪的真相。

那时候,妈妈已经彻底疯了,每日跑到胡杨林里乱窜。爸爸整日提心吊胆。那天沙尘暴,当爸爸数着羊圈里公家的羊只,突然发现妈妈和羊一起丢失了。爸爸毫不犹豫冲进胡杨林深处,他要找回他发了疯的心爱的女人。那片胡杨林无边无际,那片沙漠无边无际,那天以后,爸爸妈妈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天以后,沙尘暴停息下来,人们一次次进入胡杨林深处寻找他们,看到风暴过后改道的河道,人们承认了一个现实:那两个相爱的人已经被大漠吞噬。

“后来,我把你爸爸妈妈的旧衣服包了,在一棵胡杨树下埋了,算是给两个逝去的生命做个交代,以后,那些沙土埋没了所有的痕迹,你的爸爸妈妈就化在胡杨林里了。”赛麦提爸爸回忆道。

任乐水放声大哭。

谢浩杰带着驻村工作队在力提普家现场办公,要进行庭院经济改造,在全村挑了20户庭院改造示范户,召集到力提普的院子里,拿出挂图,图上划分了生活区、养殖区和种植区。任乐水住院以后,谢浩杰排了一下工作计划,瞅着地上的草绿透了,村民的空院落让谢浩杰犯急。他要轰轰烈烈地进行庭院改造了。没有了任乐水的约束,他干起活来大刀阔斧,制定了庞大的工作计划。

谢浩杰把发展的重点放在了推进精准扶贫上。他打算当年带领20户贫困示范户发展庭院经济脱贫,每户补贴1万元资金,为每户建60—130平方米标准棚圈,发放扶贫羊10只,签订责任状。

他把措施拿出来讨论,人们大吃一惊,原来驻村工作队不是仅扯起嗓子吆喝一阵,搞一阵花里胡哨的宣传教育,背起背包走人。他们要真金白银投钱搞建设,让村民发家致富过好日子。

阿巴书记说:“谢队长,这要多少钱?”

“算下来,一年要投资600万。”

“什么?600万,你让我数数指头。”

阿巴书记一二三地数,说:“厉害呀,‘6’后面羊头一样多多地跟了六个零,这么多的钱,我们村一天进入共产主义了。‘访惠聚’就是好。”

“阿巴书记,我们搞民生建设只是一部分,关键是维护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夺回被‘三股势力’抢走的阵地,让老百姓感谢党,热爱伟大的祖国。”谢浩杰说。

“我,明白,没钱,也没人信您的话。”阿巴书记说。

“胡说八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时,老百姓有现在的日子好吗?不都是跟着共产党热爱国家?民生是基础,但不能解决一切,现在要解决的是思想问题、阵地问题,我们要带领村民明辨是非。你再这么低的水平看问题,小心我撤了你。”

谢浩杰把称呼“您”字改成了“你”,很权威。阿巴书记一下子恍然明白,眼前的谢浩杰已经是代理驻村工作队队长,而且已经是第一书记了,今非昔比,他的脾气比任乐水大许多。阿巴书记真诚地点点头,很严肃。

谢浩杰心里急,这些基层干部怎么就脑子里结了碱块不开窍,他必须手把手教政策教方法教思路教国家通用语言,要提高他们执行政策、加快发展、服务群众、依法办事和解决自身问题的“五种能力”,相当难!

村民们聚集过来,可是力提普却不愿参加会议。阿尔法劝说了半天,没辙。

“我给他送馕送黄金他还不接?”

谢浩杰怒火攻心,他一腔热情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要伐他家的核桃树,当年他就少收入2000块钱,要建棚圈虽然有补贴,他还要出2000块钱,建温室大棚又要个人出2000块钱,这一进一出,6000块钱,他一个贫困户去哪里找那么多钱?”阿尔法说。

“你怎么也和他的思想水平在一个台阶上?我们改造完庭院不但送他1万块钱,以后他可以持续增收呀。”谢浩杰说。

“农民不那样算账,我们今天的会议不应该讲怎么干,而要给农民算账讲为什么这样干。”阿尔法说。

“扶贫先扶智,我看是农民思想太懒惰了。对不对,村民同志?”

村民看着谢浩杰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都有点儿莫名其妙。

“哎,队长,你讲汉语,农民听不懂。”阿巴书记说。

谢浩杰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架势,第一次以队长、以第一书记的身份开会,发了个哑炮。

谢浩杰垂头丧气回到村委会。

文泰利用照顾任乐水的当口,看了谢浩杰的驻村工作规划,觉得谢浩杰确实有才气。以前一直是书记掌舵,看不出谢浩杰有多大能耐,到他当家了,想法一套套的还非常切合实际。阿尔法把下午开会的情况一说,文泰就知道谢浩杰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浩杰,想不想听我的建议?”文泰说。

“狗嘴,就没有象牙。”

文泰有点儿生气。

“上级要求问清家庭情况、思想状况、困难诉求,你问人家了吗?剃头挑子一头热;听到真话、摸到实情,面对面、心贴心,了解群众所思所想所盼,成为社情民意的‘知情人’‘知心人’‘管用人’,你知道他的所盼吗?瞎子摸象!要有计划有重点有目标有的放矢,你是大水漫灌,雨过地皮湿。”

文泰的诚恳却让谢浩杰感到了一种嘲讽。

“方法!拿出耐心,说百姓话引导他们,才能团结凝聚起人心。”文泰说。

“你的意思,还要我给他说情话?”

谢浩杰眼前闪现着文泰油画里良嘉熙微翘的嘴角。

文泰没想到谢浩杰冷不丁揶揄起自己,他冷冷地盯一眼谢浩杰,走了。

“浩杰,这就是你不对了。凝聚思想共识,转变作风凝聚民心。人家文泰说得不错,我们的方法就是有问题,村民都不理解,怎么跟我们干?庭院经济要算账,投入多少,帮困多少,从哪里挣到钱,说清楚了,没有不干的。”

“我们已经补贴了1万块了,剩下的就该村民自己掏呀,没钱他们自己要想办法。”谢浩杰说。

“村里人都穷,让他们想什么办法?”

“我哪来钱给他们?”

“办法还得我们想。他们口袋里没有钱,我们可以办产业合作社,发展另一个产业,比如鸽子协会,让他一元钱入股,算出鸽子产业他的收入,我们先垫上庭院改造的资金,不就把庭院经济投入问题解决了?到时,他的鸽子挣钱了,再把我们的投入还上,系统考虑问题算好账,农民哪有不愿干的。”阿尔法说。

谢浩杰眼睛一亮,没有想到阿尔法有这些奇思妙想,抱着阿尔法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阿尔法推开他,做出呕吐的样子。谢浩杰一阵脸红。

“你还真变态,憋久了,错位了吧?记住给文泰道歉。”

谢浩杰看到对面学习国家通用语言培训班的课刚结束,良嘉熙慢悠悠走出来,甩一下飘逸的齐肩长发,他的心一阵狂跳。文泰叫上亚力坤一起送良嘉熙。谢浩杰一个转身踢翻了面前的椅子,立刻用双手捂着脚,疼得龇牙咧嘴。

谢浩杰带着阿尔法用了几天时间,一家家走访算账,提出了办鸽子协会的想法。村民的思想通了,庭院经济的改造就热火朝天干起来了。

鸽子协会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谢浩杰又去克里木家。路边的力提普突然追过来,谢浩杰吓得躲在阿尔法的背后。力提普就远远站住。

“我是向你道歉,共产党来了,我们有盼头了。”

谢浩杰说:“阿尔法,你再翻译一遍。”

阿尔法又重复了一遍,谢浩杰兴奋地跳起来,喊道:“共产党来了,我们有盼头了。”他的脚下扬起一层灰土。

“共产党员不用怕群众!力提普还说。”阿尔法说。

“那是你说的吧?是啊,暴恐分子制造的恐怖气氛离间了我们干群关系。”

“没那么复杂,只是你胆小怕事而已,群众是很淳朴的,就看我们怎样带领他们。暴恐分子只是一小撮。”

克里木听说谢浩杰要让他牵头成立鸽子协会,态度诚恳,方案可行。这次克里木心动了,他心底升腾出大展宏图的欲望。

“可是种鸽怎么买?鸽舍怎么建?销路在哪里?”克里木问道。

在这之前,任乐水已经和塔河地区飞翔卤鸽厂联系好了销售事宜。钱的问题,已经列入扶贫项目规划。所以谢浩杰信心满满,听得克里木**澎湃。克里木想起以前斯迪克一伙对他的仇恨,他内心生出对驻村工作队的无限敬仰,心中突然涌出巨大的勇气。

过去,当克里木一想到斯迪克,他就觉得自己走在黑暗的夜里,十面埋伏,仿佛四周都隐藏着一股恶势力,他变得胆怯孤独而无助。而今天,驻村工作队却让他牵头当鸽子协会的会长,终于有组织来支持他了,终于又可以昂头挺胸走在村里,可以数红红的人民币了,他不用害怕了。

晚上,听到敲门声,谢浩杰的心颤了一下,他总是改不了夜晚心惊肉跳的习惯反应,他拿起钢刺警棍从猫眼望去,确定是阿尔斯兰,他慢慢打开门下意识地看一下阿尔斯兰空空如也的双手。

“谢队长,您要帮我找一找我的儿子,虽然他犯了罪,但一定要让我知道他的下落。”

阿尔斯兰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到一个维吾尔族大男人,坐在自己面前哭泣,谢浩杰不知所措。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面对一个汉族干部彻底敞开了心扉。

送走了阿尔斯兰,谢浩杰有很高的成就感。是啊,群众终于敞开心扉了,把自己的苦楚倾倒出来,他们开始信任组织,而且能够信任一个汉族干部,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当他来到村里,看到那些冷漠的目光,那些迷茫的神情,他的心锥子扎似的难受。那种像隔离墙一样的目光,曾经让谢浩杰对驻村这件事情产生强烈的怀疑,他觉得自己和他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无法交流无法沟通,心中埋着深深的隔阂,更别说要让彼此理解喜欢对方甚至爱对方。而今天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那些凝结在人们心底的坚冰正在消融。

谢浩杰去了县政法委,打听到了阿尔斯兰儿子阿卜杜克然木的下落,其实他就关押在白水市监狱,被判了7年有期徒刑。原以为,以他驻村工作队队长的身份,就可以申请让阿尔斯兰去探望,可是政法委的同志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同志,你要站稳立场啊,阿卜杜克然木是一个危安犯,怎么你就想着让他的父亲去探监?万一他们里外沟通传递信息,制造更大的阴谋或者越狱了,这责任谁担?你不也就是立场不坚定的表现?”

“你们怎么这样想问题?那只是一个父亲想看望他的儿子,是人都会理解他的心情。”

“我不理解,对‘三股势力’没有什么好同情的,要旗帜鲜明啊。”

“这是‘民怨民忧’啊,他的父亲是群众,要热情服务。我们不能因为工作的失误,把群众推到对立面。”

政法委的同志不再搭理他。谢浩杰来到县委,给徐向阳副书记请假说要去乌鲁木齐跑一个项目。徐向阳一听跑项目,就在假条上签了字。

谢浩杰连夜飞回了乌鲁木齐。

第二天一早,谢浩杰到了政法委。不一会儿,工作人员了解完了阿卜杜克然木的情况,协调好了探视事宜。

谢浩杰犹如做了一场梦。以前看到县委的徐向阳,他都不敢出大气,到真的遇到事情,蛰在心底的胆气露出头,突然脑子一热,飞到了乌鲁木齐,还就把事情办成了。回过神,他才发现,全身已经大汗淋漓,看看天空,阴沉沉的,路上的行人还穿着风衣。

谢浩杰一路走,一路大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