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鬼子

第三章 通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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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頭被窩稀罕。做被窩要稱棉花截布,稱棉花截布要拿票子,而窮人與票子交情甚薄,所以就一般不做被窩。

兩口子睡一個被窩。睡出孩子仍摟在被窩裏。一個兩個還行,再多就不行了。七歲八歲還行,再大就不行了。

再大就搗蛋。那一夜,榔頭爹跟榔頭娘在一處溫習舊課,剛有些體會,就聽腳頭有人喊:“哪個扇風,凍死俺了!”兩口子羞愧欲死,急忙改邪歸正。天明悄悄商量:得分被窩了。

但新被窩難置。兩口子就想走互助合作道路。榔頭娘找狗屎娘說了意思,狗屎娘立馬同意,並說你家榔頭夜裏搗蛋,俺家狗屎搗得更厲害,俺家狗屎爹已經當了半年和尚了。兩個女人就嘎嘎笑,笑後談妥:兩家合做一床被窩,狗屎娘管皮子,榔頭娘管瓤子。

費了一番艱難,終於將皮子瓤子合在了一起。狗屎家有間小西屋,有張土坯壘的床,抱些麥秸撒上,弄張破席鋪上,把被窩一展,讓兩個搗蛋小子鑽了進去。

狗屎榔頭就睡。一頭一個,“通腿兒”。“通腿兒”是沂蒙山人的睡法,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兄弟睡,通腿兒;姊妹睡,通腿兒;父子睡,通腿兒;母女睡,通腿兒;祖孫睡,通腿兒;夫妻睡,也是通腿兒。夫妻作愛歸作愛,事畢便各分南北或東西。不是他們不懂得纏綿,是因為腳離心髒遠,怕凍,就將心髒一頭放一個給對方暖腳。現如今沂蒙山區青年結婚,被子多得成為累贅,那又怨不得他們改動祖宗章法,夜夜鬼混在一頭了。

五十年前的狗屎榔頭就通腿睡,睡得十分快活。每天晚上,榔頭早早跑到狗屎家,聽狗屎爹講一會傻子走丈人家之類的笑話,而後就去睡覺。小西屋裏是沒有燈的,但沒有燈不要緊,狗屎會拿一根檾杆,去堂屋油燈上引燃,吹得紅紅,到小西屋裏晃著讓榔頭理被窩。理好,狗屎把檾杆去牆根戳滅,二人同時登床。三下五除二退去一身破皮,然後唉唉喲喲顫著抖著鑽進被窩。狗屎說:俺給你暖暖腳。榔頭說:俺也給你暖暖。二人就都捧起胸前的一對臭東西搓,揉,嗬氣。鼓搗一會,二人又互搔對方腳心,於是就笑,就罵,就蹬腿踹腳。狗屎娘聽見了,往往捶門痛罵:兩塊雜碎,不怕蹬爛了被窩凍死?二人怵然生悸,趕緊老老實實,把對方的腳抱在懷裏,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