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坤道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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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十三年,石高靜再一次覺出了梅雨的厲害。

當年他考入杭州大學,放假回家,母親問他杭州好不好,他說:什麽都好,就是梅雨不好。他覺得,雖然重慶多霧,雖然重慶的秋天經常是“巴山夜雨”,但遠不如江南一帶的梅雨難以對付。“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在杭州,隻要西湖邊的楊梅由青變黃,那**雨就如期而至。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天老是陰著,淅淅瀝瀝,淅淅瀝瀝,一會兒就下一陣雨,連本地的學生都紛紛抱怨:“長日短日下雨,爛了天了!”天都爛了,地上的東西豈能不爛?課本,衣服,食物,木器,什麽東西都在發黴,連地表都長出一層白毛。石高靜的心情當然也發黴變爛。一天晚上又下起雨來,他想把宿舍的窗子關上,哪知窗欞的木頭受潮而脹,怎麽也關不上了,氣得他抓住把手用力使勁,讓兩窗猛烈相撞,結果震碎了一塊玻璃,把他的胳膊劃破了一道,鮮血淋漓。後來他到了美國,尤其是到了邁阿密之後,才親身體會到地球上的氣候是多麽不同。邁阿密雖然有長達半年的雨季,並且常有颶風光臨,但那兒下雨歸下雨,雨後經常是晴空萬裏,陽光普照,讓人感到周身溫暖,所以那兒成了世界著名的休閑地點,被那些基督徒稱之為“等待上帝召喚的等待室”。身為道教徒的石高靜雖然與上帝無緣,但他還是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中國東部的“梅子黃時雨”,遠離了那種讓人身心不爽的黴爛味道。

眼下在瓊頂山,石高靜每天都嗅著這種味道。這味道,來自草鋪,來自篷頂,來自牆洞,來自屋外的草木,甚至來自包圍著希夷台的漫漫湖水。是的,自打下起梅雨,湖水的顏色都變了,它不再藍不再綠,而是呈現出一種暗黃色,像一塊平平展展的不毛之地。因為時常落雨,石高靜怕淋濕了衣服無法晾曬,多數時間隻能呆在茅篷裏。確切地說,是呆在茅篷裏麵的蚊帳中。因為天氣變熱,蚊蟲太多,他不得不在草鋪上掛起了祁高篤送給他的蚊帳。他坐在蚊帳裏聽著篷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聽著篷內哼哼嗡嗡的蚊聲,嗅著四周濃濃重重的黴味兒,雖然心情不再像當年上大學時那樣煩躁激憤,但也很難平和淡定,對修煉造成了嚴重影響。經常的情況是,他在草鋪上盤腿打坐好半天了,卻讓那種黴味兒熏得難以入靜。那種味道似乎正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悄悄鑽進去,進入他的肌腠,他的經絡,他的五髒六腑,讓他的身體內部也長毛發黴。他記得,陸遊有詩道:“欲知白日飛升法,盡在焚香聽雨中”,他想,陸遊老兒焚香聽雨,大概是在自家書房,當然像神仙一般愜意,他到這**雨中的希夷台上聽幾天試試?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