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清水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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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潮气很重,从村里看去,田野里就像盛着一锅正在冷却的开水。很多人都早早地站在了村北,等待着从团团潮气里钻出的船只。现在不像前几日一样了,空气中透着一股寒意,赤膊的人不得不缩起了肩膀。可是,太阳只不过刚刚跃到树梢上,就让人感到很热了。潮气渐渐散尽,树木、杂草上的露水嘀哒嘀哒地响成一片。远处的水面上静悄悄的,一点也没有会驶出船只的迹象。

“该不是村长骗咱们吧,”有人说,“塔镇的人怎么能说来就来呢?”

“别急,”另一个人说,“应该相信村长。”

“船来了,俺可不稀罕别的,”又有一个人说,“俺只要能种四亩地的胡萝卜种子。”

“衣服都是八成新的,”第一个人说,“村长说了,穿在女的身上女的就能变成仙女,穿在男人的身上男的就像是塔镇的人啦!”

“俺可不要不知是谁穿过的旧衣服。”

“怎么是旧衣服呢?告诉你了,都是八成新的。你不想穿还可以给娃儿穿,娃儿又不要好……”

“来了来了!”忽听有人叫道。

空气中的确有一种马达的响声,而这声音却是从村南传来的。“从南边来了!”有人断定。

人们向村南跑去。没到村南,就看见一只汽艇突突地从水面上驶了过来。汽艇很小,冲起的浪花却很大。浪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一直到汽艇停在了水边,才看清上面坐着的人。他们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看见金大筐也在上面,旁边还放着他磨得无比锋利的那把三股铁叉。由于吃惊得太厉害,他们都远远地站住了,只有也是刚刚赶到的金士魁村长走了上去。金士魁在跟汽艇上的另外两个人说什么。

“那是塔镇的人。”有人悄悄对别人说,“是派出所的。”

这时候李秀蔓从家里跑了出来。他们也随后跟了上去。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金士魁对李秀蔓说,“只好听凭塔镇的处理。”

李秀蔓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指着低垂着头颅的金大筐,就那么一直指着。

“派出所的同志让你们见一面,还要回去。”金士魁说,“你没什么话,就让他们走吧。”

“你……你……”李秀蔓手指哆嗦着,“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汽艇掉转头去,马上高高地跃了起来,又平稳地落在水面上。

“娘!”金克玉提着裤子急冲冲地跑过来,“我爹怎么了?他们抓我爹干啥?”

李秀蔓身体摇晃着。他扶住她。眉豆也跑来扶她。但她又站稳了。

“回家,”她口气坚定地说,“惹得起就承受得起,他惹出来就让自个儿承受去吧!”

“我爹惹什么祸了?”金克玉不解地问,又朝别人看看。

金士魁不动声色。“大筐叔也没惹什么祸,”他说,“他夜里跑到莱河上扒口子,打算重新把塔镇淹一次,把咱的村子也淹一次,还没扒通,就让塔镇防汛巡逻队给碰上了。”金士魁说,“塔镇派出所判他五天拘留,一千五百元罚款。”金士魁看着眉豆,咧嘴一笑。

“罚款我们拿得起,”李秀蔓说,“我们家有能吃三年的粮食。”

“何至于卖粮呢?”金士魁说,“能吃三年的粮食还不知道卖出卖不出两千块钱呢。一个村子的人嘛,又是灾年,都能伸一把手的。”

“听!”有人叫。

村北传来的又是船的声音。

“听!”人们侧耳倾听。人们呼喊,“塔镇的船来了!种子来了,衣服来了,药品来了!”人们像潮水一样地向村北涌去。金士魁也跟了上去。他掏出手机,边走边打:

“船只已经平安到达金佛寺!”

金士魁突然又停下脚步。他看着眉豆。

“上次我去塔镇,专门去了亲亲酒店,塔镇的所有大酒店都非常需要漂亮女孩子。”金士魁说,也不管眉豆有没有听清,又转身走了。

李秀蔓母子三人无知无觉地站着,水面上的反光越来越强烈,笼罩在他们身上,就像是被水浸泡着的几棵庄稼。

黑妮儿翩翩而来,在他们头上停住,就静止不动了。它们还是那样的光滑明亮,玲珑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