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清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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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绣兰封好了油篓,再朝外看的时候巴碧芬的红衣服已经远去了。刀绣兰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叹得很响。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有点发胀,这鬼天气,都快把人给热昏了。

刀绣兰就像刚刚发现杂货铺里还有别人一样,她愣了愣。麻彩桂正在出神地望着街面,那样子很像只把身子留在了杂货铺里的座位上。刀绣兰叫了她一声,她才动一动。

巴美楼村还有这么俊的闺女,麻彩桂说,我怎么没听你给我说过?

刀绣兰说,我又不是你的耳报神,我为什么要给你说?

麻彩桂说,我要听说巴美楼村还有这么俊的闺女,我早给村长儿子提亲了。你不知道村长那儿子活着的时候可挑着呢,不然也不会到死了连门亲也没定下。

唉,他麻大姨,刀绣兰说,你说村长那儿子死了几天了?

麻彩桂说,前儿后晌死的,都快两天了。

刀绣兰说,能搁得住吗?

看你说的,能搁得住吗,有冰培着呢。麻彩桂说,村长大儿子一天要去城里冷藏厂拉三四趟冰。没冰培着,我也不敢再回村去,不臭死人才怪。

刀绣兰说,我看你们村长也太看不开。结阴亲也不急在这几天。先埋了,挑个好主儿再合坟也是一样的。冷不丁地去寻,能找到好主儿吗?听说现在那夭亡的黄花闺女比活着的还要抢手。我娘家十三图村,连一个五岁上得病死的小丫头也被十里铺一家人家娶走了,当时小丫头扔在了野洼里,也不知是不是给狗吃了,又没有坟,只囫囵弄了几块骨头就嫁了,倒是换回上千块的彩礼。他麻大姨,依我的,回去说说,先埋了,十里八村的细细打听,模样又要周整,岁数又要相当,家境也不差什么,不愁没有。像这样忙忙的弄一个来,村长倒是愿意了,还不知死鬼喜不喜欢呢。在阴间里闹起来,难保安宁,两口子气急了,不找他们爹娘不找你这跑腿拉纤儿的,还能去找谁?依我的,先埋了。

吓!麻彩桂说,吓!你不知道村长是很喜爱这个小儿子的,这两天茶饭不思,都疼得脸也走形了,背也佝了。他可是那种少见的大个子,你也见过,人长得多体面。你要是再去村上,保你认不出了。这个小儿子平时又乖巧,村长可舍不得让他孤零另一个人走,还是个童子身,都不知摸没摸女人,他也太可怜。我这次到金佛寺去,村长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先看模样岁数合适不合适,不料却是个憨子,晚上出门让人奸了给丢进了井里的。白让我跑了趟。

麻彩桂说着,站起身来。我耽的会子不小了,他刀姨,也请你给留心着。我会谢你的。

刀绣兰说,你再坐会儿吧。

麻彩桂说,不了。

可是麻彩桂却在门口停下了,她眼望着被日光烤白的街面,心里止不住打起怵来。刀绣兰正想趁机再挽留一回,她却已经走了出去。她举起一只手,刀绣兰认为那样做根本挡不住多少日光,她应该傍着街旁的墙脚走,可是她几乎是站在了街道的正中央。灼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刀绣兰替她感到脸上的皮在不住地紧缩,然后噌的挣裂了。爆起的皮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刀绣兰的嗅觉出奇地敏锐,但她已闻不到杂货铺里的香油的味道了。麻彩桂很快走出了刀绣兰的视线,刀绣兰背后响起了那两位闲汉嗤嗤的低笑声。他们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刀绣兰回头不解地看着他门,他门还在笑,眼睛还盯在她身上。他门笑成了一团。刀绣兰挡住了门口的光线,在他们眼里刀绣兰就像什么也没有穿。刀绣兰明白过来,脸红红的赶上前去举手要打,他们抱着脑袋把脖子猛地一缩,样子十分可笑,刀绣兰也便不打了。

刀绣兰收回了手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天有不测风云,还不快找媳妇到时候连个哭坟的都没有。

天有不测风云,你说得对,可俺不要哭坟的,他们说,只要绣兰嫂能多疼俺就行了。

他们嬉皮笑脸地站起来,相互使了个眼色就往刀绣兰身上凑。刀绣兰想躲,却已被他们夹在了中间。他们开始动手动脚。

榴根!刀绣兰叫着。

榴根是她的丈夫,此刻正在杂货铺后面的院子里睡觉。

叫什么,他们说,给口香油吃!

刀绣兰说,想吃香油给巴碧芬要去,她可是个黄花闺女。老娘我只有榧子给你们!

但他们忽然不动了,刀绣兰的儿子站在了柜台里面的那扇小门旁边。他们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刀绣兰的儿子默默地站着,脸上是一种与什么都无关的神色。他才比柜台高出一个半头,却俨然像个大人。

回去,小兔,刀绣兰沉下脸来,回去!她没有给两个闲汉榧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