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清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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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爭常對人說:

“俺這閨女沒人要了。”

父親爭一輩子隻生下豐子這樣一個女兒。他總覺得自己幹活沒勁。

豐子長到十五歲還不會說話,她喜歡獨自躺在柴草堆裏,整天都不要動彈。她的母親找到她,就想打她。她抱住母親的腿不放。母親看清她眼裏塞滿了土,隻好給她擦擦幹淨。

那時候父親每天都要去生產隊飼養棚裏鍘草。他總是帶著一身濃濃的清苦的草味回家。

母親把煮熟的地瓜放在柳條筐裏,父親就坐在筐子旁慢慢吃。他把地瓜皮揭下來遞給豐子,豐子馬上就吃了。他也把剩下的地瓜蒂給豐子吃。豐子總能吃飽,一張肚皮撐得溜圓。

豐子十幾年間已經看慣了父親對母親發火。有一回父親實在不像話,她就撲過去,咬他的尖腚。他大喊一聲就想甩掉她,可她死不鬆口。

那是她生下來頭一次吃上肉。

人肉並不好吃,又腥又臭。豐子以為確實不如新割的麥稈。

父親屁股上留下一個嘴一樣大的凹疤。他在傷好了之後又去飼養棚鍘草。

大隊長光是名退伍軍人。他穿的綠衣服永不褪色,父親爭和村裏人都知道那是一次次用綠顏料染的緣故。

這一天大隊長光也在飼養棚抽著旱煙聽著父親爭鍘草的悅耳聲音。

他正為國事擔憂。

國家將要發生變化了。村裏人都在背後議論他的大隊長快要當不成了。

父親爭不緊不慢地下著鋒利的鍘刀片。他突然開口道:

“大隊長,俺給閨女買隻羊吧。”

豐子就開始放羊。

人們看見她把羊群趕出村子,也看見她歸來的時候羊飽得要死,牙齒又白又綠。

豐子跟在羊的尾後,滿頭插著野花,一走路,花枝就顫顫地亂搖一陣。

村道上遺落著豐子的花朵。

清晨的露水把它們細細一染,就像重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