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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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了,睜眼一看,什麽也沒有改變——這是蒲如劍最感氣悶的事。

父親仍在賦閑,母親仍在一如往常地操持早點,而自己昨晚沒畫成功的草圖——那構思良久的《青春的門檻》,被賭氣揉成一團後,仍如怪物似的趴伏在地板上。

自從蒲如劍決心報考工藝美術學院以後,他的那間小屋便變成了一個永是淩亂狀態的畫室:書桌邊戳著畫架,牆上高高低低掛著釘著印製的、自繪的大大小小的畫幅,櫃子上是兩個用來練習素描的大衛和魯迅的石膏頭像,桌上、椅子上和地麵上到處有裝水粉、水彩和油畫顏料的不同型號不同色標的錫管,直接擱在地板上的筆筒裏亂插著如林的繪畫筆,調色板和髒得五顏六色的揩布以及刮刀,就扔在一進門的地方,整個屋子裏彌漫著調製油畫顏料的鬆節油氣味。

蒲如劍吃早點的時候,母親滿臉憂鬱坐在他對麵。父親和母親都已用過早點,父親已在書房讀《中國禁書大觀》,母親坐到他對麵,望著他,不為什麽,隻不過是一種習慣。

但蒲如劍喝完一碗大米粥,吃完一根油條,再取另一根油條時,忽然同母親的目光相遇,他一下子暴躁起來,把本已拿起來的油條又猛地扔回小竹筐中,跺下腳說:“行啦行啦!我今天就去找份工作,成不成?!”

母親身子抖了一下,無限委屈地說:“你怎麽了?誰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你吃得太急……”

蒲如劍的靈魂仿佛裂成了幾瓣,最清醒的一瓣,是深知父母切望把自己培養成一個受高等教育的人,盡管目前父親不順,母親整天量入為出地精打細算,他們這種決心是毫不動搖的;但另有一瓣卻深為自己這回高考失利而羞恥,並且總懷疑父母盡管不改把自己送進大學的初衷,內心裏卻萬難原諒自己這回的失利——母親尤其不喜歡他所選定的學校和專業,因而他如明年仍堅持這個誌願,必要再經受二三百天母親那錐刺一般的目光;再有一瓣則滾動著他自我的矛盾,難道非得上大學麽?像簡瑩那樣,一進合資單位,試用期便有一百五十元的月人,據說將來一轉正,工資立即變為二百,還有外快,那就立時比自己父母幹了一輩子的工資都要高;簡瑩還向他講述了好多個“當代英雄”的故事,哪一個也不是靠受高等教育、靠文憑和學位取勝的,自己又何苦這麽熬油吐血地往大學裏奔?就連瑞賓,活得似乎也比自己滋潤!還有一瓣靈魂就難以用文字來描述了,混沌,但爆發著許多的火團,黑處極黑,亮處極亮,黏稠稠,又霧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