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的女子,便是简莹。
“先生们!”简莹彬彬有礼地招呼了一声。
鲍管谊头一个看见了她,觉得非常之面熟,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谁呢?匡二秋和宫自悦听见了这一声招呼,不由得拨浪鼓般把原来对着鲍管谊的头,“唰”地转向了声源——简莹。宫自悦立即认出了简莹,这几天他总同简珍联系,有一天还亲自去了简家,想直接同简莹谈谈,只是不巧那天简莹不在家——都是为了动员简莹出席过几天举行的“方天穹创作生涯研讨会”(名字尚未最后定准,也许叫做“纪念方天穹茶话会”);所以,宫自悦一认出简莹来,便本能地觉得简莹是找他来的,只是他有点奇怪,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了?匡二秋不认识简莹,不过他并不怎么吃惊,他想这或许是一位公关小姐,为了一桩什么具体的事情来找他们洽商。
简莹却认准了鲍管谊,也自以为认得匡二秋,她虽然听妈妈说到过宫自悦这个名字,并且也曾与宫自悦打过照面,却完全认不得他——简莹的眼光完全不同宫自悦接触,宫自悦有点纳闷,只见简莹先脸朝匡二秋说:“您是赖仑先生吧?今天您正好在这儿,好极了!您最该知道我马上要揭发出的一个秘密……”
匡二秋吃了一大惊,以至手里的杯子差一点落到大理石地板上。这位小姐怎么把自己唤作赖仑?据说这样的大饭店里,都有从……派来的,以服务员身份出现的角色,莫非她……莫非自己同赖四舅……他简直被这突发的事态弄懵了,以至都没有即刻否定掉对方对自己的错误称呼。
鲍管谊直到这时,头脑里才打了个闪,悟出面前这位小姐并非别人,乃是方天穹的那位女公子简莹!他预感到不妙,但一时也还没转过弯儿来,他的灵魂在一道强烈的闪电后,蜷缩着,紧张地等待那要稍后才响起的炸雷。
宫自悦注意到简莹称匡二秋为“赖仑先生”,注意到匡二秋的闻声色变,以及鲍管谊面部表情的凝固,他极度好奇,立即把自己的眼睛睁得更圆,耳朵张得更开,他的灵魂举起一双巴掌,随时准备为好戏开演拍得山响。
简莹趁他们三个大男人都来不及吱声,便用极响亮的声音,极流利的叙述,极清晰的口齿,极有抑扬顿挫的语调,一泻无余、不可阻止地说:“先生们!该是戳穿这位鲍管谊坑蒙拐骗的恶劣行径的时候了!赖仑先生,您托这位鲍管谊,将您的电脑转让给一位叫蒲志虔的学者,您定的转让价是七千元人民币,对吧?这位鲍管谊在前些天,即……月……日下午……时左右,在本饭店大堂咖啡座,将七千元人民币给了您,对吧?可是,先生们,鲍管谊他却向蒲志虔先生索要了八千元人民币,从中吞掉了一千元整!他说电脑原主所定的价码,便是八千!这件事,有蒲志虔的妻子和成年的儿子蒲如剑可以作证!或许鲍管谊本人,还有同情他的人,觉得他作为中间人,提取一定的回扣,是合理的,也许他只不过是拿得太多了一点,但是,诸位女士,诸位先生(简莹说到这里时,他们原来的四个人已被许多没有散去的男男女女团团围住,人们都好奇而兴奋地聆听着她的话语,一时间大厅里没有别的杂音,只有简莹的声音在回响)……你们都应该知道,鲍管谊和那位蒲志虔先生,是大学里同系同专业同班的同学,蒲志虔毕业后留在北京市工作,鲍管谊却分配到了远郊,为了帮助鲍管谊调回北京市内,蒲志虔不仅出了大力,甚至不惜将完全由自己独立写成的学术论文,让鲍管谊白白地署上名字发表,这样才使这位不学无术的角色终于调进了市内单位,并且混成了今天这个模样!鲍管谊本来已经两年不迈蒲志虔先生家的门了,但前些天,即……月……日晚……时左右,他却突然出现,送去了电脑,并且,诸位注意,他并未向蒲志虔先生说明,这电脑是赖先生转让的,而是说,他有内部关系,是从内部搞出来的!他满嘴是谎,浑身是戏!女士们,先生们,您们难道能够继续容忍,像鲍管谊这样卑鄙、猥琐、贪婪、无耻的角色,混迹您们之中吗?……”
“你——诬蔑!”鲍管谊早想打断简莹的揭发,但因为事情出现得太突然,而偏偏简莹除了错将匡二秋指认为赖仑外,所说的一切又都确确凿凿是他所行所为,再加以一时间被好奇的人群所包围,而他几乎气得要晕死过去,所以,待简莹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他才积蓄起躯体里所有的能量,发出这样一声狼嗥般的凄厉呼喊……
匡二秋内心里比鲍管谊更其惊诧与惶恐,他一时怎么也弄不懂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子是如何掌握了如许翔实的材料的,而且他觉得那年轻女子分明是故意要将他唤作赖仑先生,以期暗中警告他的某些不轨……尽管那年轻女子在口气上是把他作为与蒲志虔同样的受骗者对待的,并无丝毫指摘,而且围观聆听的人们也都未必会对他有所怀疑,但他的灵魂却瑟瑟发起抖来,他本能地意识到,一切都坏在了鲍管谊手里,真没想到自己是引狼入室,竟一下子陷于这样的窘境和险境!匡二秋在鲍管谊一声“你——诬蔑!”之后,不待简莹作出反应,便愤慨地把手中酒杯往大理石地板上一掼,然后伸手重重地掴了鲍管谊一记耳光,鲍管谊捂住挨打的脸哀号了一声,匡二秋排开围观的人群,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大厅;鲍管谊随即也朝另一方向挤出了议论纷纷的人群,冲动之中,他一下子同端着托盘的服务员相撞,托盘飞到了地上,托盘上满放的空饮料杯四散跌落,发出一片惊心动魄的脆响……
“不要在这里停留!散掉!散掉!”宫自悦挥动着手臂,面部使劲绷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对周围的人们下着命令。他心中充满快意,真是从天而降的好戏!鲍管谊的被撕画皮,对他来说那趣味还在其次,匡二秋的窘急之态,透露出他被误认为“赖仑先生”的某种惶恐不安,那真是戏中有戏!这戏并未收场,还有“连台本”好看!好一个简莹!真好比一枚无法阻拦的优质导弹,瞄得准,打得狠,并且弹头还可以分流,妙!妙!妙!我张罗的那个关于方天穹的会,更少不得她了!
“简莹!简莹你留下!简莹呢?”宫自悦转动着身子寻找着搜索着。
然而简莹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