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奇異的世界

修鞋匠老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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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鞋匠老傅的小屋在市中心一處鬧中取靜的土坡上。那其實不是什麽正式的屋子,隻不過是伴著一所公館的外牆搭出來的半間披屋,披屋的門窗朝著下麵的大馬路,窗戶下掛著一塊木板,上麵用黃色油漆畫出兩個醒目的大字:修鞋。

人們說,老傅學修鞋是半路出家,手藝並不特別精,但心誠,態度好。所以他並不為生意發愁。至於那所公館裏的人怎麽會容許並非本市居民的老傅在他們房子的外牆上搭披屋,而且還從裏頭將水和電接了出來,這件多年前發生的怪事,沒有人解釋得清。

住在公館旁邊的小巷裏的婆婆媽媽最喜歡議論別人,有一個人介紹說,老傅原先是鄉下的農民,大饑荒那年居然從窮鄉僻壤跑了出來,到城市裏來做乞丐,膽子夠大的,學修鞋手藝是後來的事了。還有一個人說,他是勞改釋放的,先前在綠化隊,同人爭吵時用鋤頭挖人,判了三年刑。也不知道這兩位老媽媽誰說的是事實。但老傅看上去既不像乞丐也不像勞改釋放的,他看上去像名副其實的鞋匠。在南方,雨天裏穿橡膠套鞋的時候很多,婆婆媽媽們經常去找老傅修套鞋。她們都想從老傅口中得到一點關於他個人生活的蛛絲馬跡,但老傅的嘴特別緊,她們什麽也問不出來。

老傅有慢性風濕病。到了雨季,土坡上的披屋裏很潮濕,老傅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來修鞋的人有時會看到他躺在那張行軍**發出呻吟。

“把鞋子放在鞋櫃上吧,星期三來取。”他在**對來人說。

老傅待那人離開之後又進入了他的冥思遐想。老傅喜歡在風濕痛當中想事情。這種時候,他就進入了自己過去的生活。他總是看見連接城市東部和西部的那座大橋,橋下麵有他睡覺的地方,鋪著稻草和破棉絮。那是種充滿了**的生活,那個時候他比較年輕,什麽都不怕,他甚至敢在運煤的大卡車底下睡覺。城裏除了苦力沒有其他的工作可做,所以他白天裏就去做苦力。到糧庫背米,到煤棧運煤,到糞碼頭拖糞,到土方隊挑土等等,有什麽幹什麽。他覺得過得還不錯,總比在鄉下不死不活地挨餓要好。橋底下是他們這些粗漢的家,他混在這些人當中,沒人會來捉拿他。河水是親切的,早班輪船的汽笛聲振奮著他的精神,他感到太滿足了,幾乎從未考慮過回家鄉的可能。他差不多把家鄉忘了個幹幹淨淨。有活幹,又吃得飽,人在這世上還圖個什麽?老傅回憶到這裏,嘴巴就微微張開,有種想笑的意味。但他立刻就聽到了那個可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