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金亮家的烧烤店更火了。
这天，肖勇智、胖子、李齐几个人都凑在了金亮家的烧烤店里，正在帮忙穿串。
胖子是新工艺研究所的试验工，工作轻松又有外快。胖子为人热情，非常讨人喜欢，尤其是所里的大姐、阿姨们都拿他当妇女之友，大事小情都愿意跟他说。
他一向来得晚吃得多，今天也不例外，他踩着小碎步赶过来，满眼的焦急：“知道吗？知道吗？出大事了！”然后瞪着一双牛眼看着三个小伙伴儿，就差直接说：“你们快问我呀！”
“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齐不惯着他。
三个人太了解他的性格了，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被他白话成长篇评书连播。
“不跟你们开玩笑，真出事了。”胖子急得抹了一把汗。
“啥事呀，跟咱们有关系？”肖勇智头也不抬，一边穿串一边问。
“那个啥，我说了，金亮你可别上火啊。”
三个人的眼光立刻转向胖子，李齐伸腿就是一脚，骂道：“到底咋回事，快说！”
“就是吧，我们所的邱大姐，看见乔安娜在和丁洪涛约会。”胖子这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事情的始末，“他们俩约会好像有段时间了，上次在星光录像厅被人遇到过一回，这次又看到他俩在中央大街溜达，听说还……”
“还啥？”李齐又踢了胖子一脚。
“啪！”金亮把手里正穿的串一扔，站起来就走。
三个人面面相觑，安静了。
乔安娜和他们都是同学，小学同班，中学同校，又一起上了技校。
金亮喜欢乔安娜的事并不是什么神秘，金亮也曾捅破过窗户纸，几次向她明送秋波，然而乔安娜心气高，她一心想找个有学历、家世好的对象，所以，即使身边追求都众，她都没点过头。
乔安娜是奶奶是老毛子，当年中俄关系破裂，苏联专家撤走，她奶奶也被迫回了国。但乔安娜的爷爷多年来痴心不改，一直不曾再婚，常常对孩子们讲起他们奶奶的事。说她有多漂亮，多有才华，是个多么好的人。
乔安娜的长相多少遗传了些奶奶的特点。她个子高挑，皮肤瓷白，一头微卷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鼻梁高挺，眼睛微凹，面部轮廓十分立体。在老一辈人眼里，她的脸太生硬，嘴叉子太大，目光过于犀利。然而在年轻人的眼里，乔安娜就好像从好莱坞电影里走出来的大明星，她那种带着异域风情的气质，吸引了很多男孩子。
金亮和乔安娜两个人从流鼻涕的奶娃娃时就认识，小学同桌五年，一路长大，金亮眼里就没有过别的女生。
小时候，女孩子往往比男孩子早熟，乔安娜一直占据“支配者”的地位，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所以，即使金亮对她的心思全世界人都明白，但她不开口，金亮也毫无办法。
“那个丁洪涛是谁？在哪个部门？干吗的？”肖勇智问胖子。
胖子对答如流，一口气报告道：“丁洪涛，男，27岁，动力厂研究所产品结构室工程师，大学生。家不在H市，住在184集体宿舍。人……人长得……挺帅的。”说完，还偷眼看了看金亮的方向。
肖勇智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人应该跟齐修竹很般配，两个人都是大学生，又都是搞技术的。大学生和技校生，干部和工人，合适吗？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半晌，胖子碰了碰肖勇智：“哎，发什么愣呢？问你话呢？”
“啊？”肖勇智回神，“问我啥？”
“就是怎么安慰金亮呢？”胖子说。
肖勇智无奈地耸耸肩：“这怎么安慰，你又不是乔安娜，你说啥都没用。”
“要不，给他介绍个对象吧，从来只有新人笑，一代新人换旧人。我回头就让我对象给安排。”胖子一向热心肠，看不得自己朋友受委屈。
李齐把穿好的串整理好，准备给金婶送过去，听见胖子这么说，忙道：“你就会耍嘴皮子，光说不练，上回还说要给我介绍呢，我咋没见着人。”
胖子一拍胸脯：“哥们儿我说到做到，谁都落不下。”他又凑到肖勇智旁边，“要不，连你也算上，一人介绍一个，咱哥们儿啥关系，总不能厚此薄彼。”
“勇智就算了，他身后追着的小姑娘排到安乐街去，你先紧着我和金亮。”李齐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有外貌上不占便宜，女人缘也就差了点儿。
“勇智，来帮我烤串。”金亮在烧烤架旁叫道。
“来了。”肖勇智应道。
各种食材在烧烤架上来回翻腾，香气直打鼻子。
有时候，感情就像这有了主的奢侈美味，闻得到，吃不着，幸福都是别人的。
“那个丁洪涛是个什么人？”金亮问。
“胖子说，是个大学生。”肖勇智答。
大学生？金亮不说话了，他知道乔安娜一直想找个有学历的。如果是其他东西，比如房子、钱、结婚的家具摆设、首饰衣服，他都可以努力，尤其是家里开了店之后，他底气更足了，可是，学历是他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
金亮心里难过，这么多年来，他了解乔安娜就像了解他自己。知道她喜欢吃秋林公司的修古丽姆，不喜欢吃皮蛋粥；知道她的左脚比右脚小半码；知道她最喜欢的歌是《卡秋莎》，知道她害怕软趴趴的青虫，还记得她小时候乳牙脱落恒牙萌出前，她闭着嘴半个月没跟他说话。
他一直以为，只要让乔安娜知道自己的心意，总有一天，她会笑骂着说：“死金亮，便宜你了。”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应该是找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
“你去收拾桌子吧，我一个人烤就行了。”肖勇智把金亮撵走，他怕他把串都烤糊吧了。人一有心事，手底下的活就不受控制。所以师傅说，干活的时候就忌分心，一定要做到全神贯注，不然就容易把活干废。
“哎？肖勇智？你怎么在这儿？”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肖勇智回过头，只见齐修竹俏生生地站在路边。她穿了件浅耦合色的套头衫，一条宽松的米白色阔腿裤，脚上是一双旅游鞋。
肖勇智突然没来由得有些窘迫，金亮家的店自打开店以来，他就时不时来帮忙，从来都是从容自在，游刃有余，而让齐修竹看到他一身灰，一脸油的样子，他竟然脸红了，幸好炉火本就映红了他的脸，掩饰他的慌乱。她会不会把自己当成陈佩斯的小品《烤羊肉串》中的小商贩。
“哦，我……我在给朋友帮忙。”
“我以前来过，怎么没见到你？”齐修竹笑眯眯地说。
“我偶尔过来，不是天天来。”肖勇智心道，怎么这么不巧，“你来吃串吗？”
“那我们来吃串，你给打折不？”
肖勇智这才看到齐修竹旁边还站着一个矮胖的圆脸女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憨憨厚厚的样子。后来，肖勇智才知道，这个女生叫杜玉华，跟齐修竹一间宿舍。她的内心和外表完全不一样。
肖勇智抱歉地看着她们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来给朋友帮忙的，说了不算。不过既然今天我在这，这顿我请，我在这边给你们加个小桌行不行？”这会儿更是晚上客人最多的时候，所有的座都满了。
“不用不用。”两个姑娘异口同声地说。
圆脸姑娘抢着拒绝道：“跟你开玩笑的，哪能真让你请。”
“我们不在这吃，给我们一人烤两个羊肉串，我们拿回宿舍去。”齐修竹说着就走到柜台处准备付款。
齐修竹两人刚过来时，金亮就看到了，他忙着招呼客人，并没过来打扰。这会儿见齐修竹要付款，肖勇智拦着不让她付，就走过来笑着说：“二位千万别客气，勇智都开口说请客了，你们就不用给他省钱。”
齐修竹无论如何也不肯，她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是赶客呀，这次我吃了请，下次还怎么好意思过来，那我馋了的时候可怎么办？不行，你们不能用一顿饭就断送了我对你家串串永远的追求。太不划算了，我可不同意。”
一番话，把几个人都逗笑了，肖勇智忙拿起两根备好的火腿肠放到烤架上，说：“那就送你们一人一根火腿肠吧。不是我自吹，我的手艺特别好。”他细细地撒上调料，重新调整了火的力度，精心地翻烤起来，刚吹的牛可不能吹破了。
没一会儿，羊肉串和火腿肠都烤好了，两个小姑娘举在手里跟肖勇智道别。
炉火前的肖勇智脸红红的跟她们说再见，看着齐修竹离去的背景，目光略有不舍。
快打烊了，烤架的火熄了。金亮和肖勇智默默地坐在一处，金亮突然开口道：“你喜欢她，那个高个子女生。”他说得十分肯定。
肖勇智一惊，想也不想就否定道：“别瞎说，人家是大学生，我哪配得上。”
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肖勇智自觉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人家不会看上我，我也不敢自作多情。”
金亮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话。
肖勇智明白自己兄弟的意思，他点头是认可自己的前半句话。摇头是不认可自己的后半句话。
跟金叔金婶告辞后，肖勇智慢慢往家走。今天是第一次在厂子外面遇到齐修竹，她的样子跟在厂里不太一样。上班时，她严谨、认真，甚至有些古板，而下班后的她生动了很多，她笑容亲切，言语活泼，简单的一次接触，似乎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回到201，肖勇智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屋，厨房还亮着灯，肖勇智走过去。方程正坐在桌子前对着铺了一桌面的书本写写算算。
“勇智回来了。”方程道。
“方哥，还没睡呢？”
肖勇智已经习惯了方程的作息，每天晚上，章路和他们的儿子天天睡下后，方程就会到厨房看书学习。他看过方程的那些书，都是一些专业性非常强的书，《合金相与相变》《材料热力学》《金属材料科学与工程》，他完全看不懂，太高深了。
王庆芝听到儿子回来，跟了出来。半眯着惺忪的睡眼说：“你们俩都赶紧洗洗睡吧，这半宿半夜的，晚上休息不好，明天上班怎么办？”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