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昆山街头依旧灯火通明,肖勇智沿街慢慢走着。
南方的冬日跟北方截然不同。北方此时正是最冷的时节,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而这里依然绿树成荫,吹过来的风都带着温暖的潮意。
这次来带给他的感受比上次更加强烈,如果说上次来让他看到了上海大都市的繁华,人们快节奏的生产方式,这次则让他看到了发展的迅猛。
启明机械大门口贴着招工启事,工人已经超过三百人。加盖了一大间厂房,新进了两条生产线。
之前他们只能接一些零件的加工,现在却可以进行装配等工作,从工厂规模,到生产能力都有了质的飞跃。
肖勇智震惊之余,不无羡慕。
韩启明不过三十出头,只比自己年长十岁左右。他白手起家,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做起,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定规模的企业。
反观自己,十年之后,自己在做什么呢?
或者像师傅一样,坚守地生产第一线,带几个徒弟,按照生产计划单完成每天的任务。
或者像师兄郭旭茗一样样,先当几年调度,多番努力进到分厂生产科,像个大管家一样,安排生产,说最多的话,挨最多的骂,功劳看不见,一旦有差池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再或者像方程那样,走技术口,可自己半路出家,基础差,而分配进来的大学生却一年比一年多,自己走得通吗?
厂子里的情况也不稳定,一方面下岗的风潮越来越强劲,起初,大家对下岗的态度是震惊、不解、愤怒、反抗,慢慢的,人们似乎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想办法不被下岗,哪怕调到糟糕的岗位也继续忍耐。已经下岗的人迫于生计到处找工作。
老妈接受了大姐下岗这件事,好在姐夫收入高,不缺姐姐那点儿工资,但年纪轻轻就家里蹲,总不是个事。
隔壁彩英姐到处找人,一个月过去了丝毫不起作用,常常来弟弟家哭诉。
幸好杜梅姐给她找了个在农贸市场里卖鸡蛋的活,工资竟然比上班还高。
车间退休工人李师傅的三个儿女都下了岗,本该享受退休生活的老夫妻俩不但要帮他们带孩子,大冬天的还得帮忙卖盒饭。
人们的白眼和刺骨的寒风一样,让人难以承受。
另一方面,厂子里缺人才缺得厉害,就拿他们外单项目组来说,方程辞职之后,郭旭茗如同断了半条手臂。
与外方交流,翻译外方文件的现在只有齐修竹一个人,小姑娘还要与其他几个工程师一起解决工艺问题。没了方程这个主心骨,工艺问题似乎增多了,变难了,几个工程师的加班时长也增加了。
车间里也一样,能操作大型数控机床的技术工人个顶个都是宝,能够高标准完成高难度技术的工人少之又少。
一边减人,一边进人,看起来是个悖论,其实却是必要的。
肖勇智叫了一辆拉脚的三轮车,告诉司机带自己到正在招工的各个工厂看看。司机以为他是来找工作的,热情地给他介绍谁家工资高,谁家加班多,又谁家住的好,谁家不拖欠工资。
肖勇智认真地听着,每到一处都仔细看他们的招工启事,默默记在心里。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很多工厂还是隆隆作响,有人进进出出。
齐修竹曾说,他父亲在昆山也有一家工厂,只不知是哪家。
他忽然想到,算是半个江南女儿的她,会不会有一天回到江南,在这里成家立业?这里有她的亲生父亲,有机会,有房子,有高薪。
肖勇智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倘若真的如此,那自己岂不是全无机会,还怎么追到她?
当人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就会变得强大。他暗暗握拳,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变得更好更强,好到足以匹配她。
第二天一大早,肖勇智赶到了上海七浦路批发市场。
来之前,他特意去找李齐,李齐的意思是,快过年了,尽量买一些可以拿得出手的,高档的,用于送礼的东西,另外,还要方便携带。
他们选了几个选项,高档山羊毛衫、丝绸、电子表,还有女孩子戴的各种发卡头花等。
肖勇智在市场里好一顿转,一边转一边偷听别人讨价还价,最后,他按计划锁定了几家商品,出来找公用电话跟李齐通话。
李齐问了价之后,果断说,其他的都放弃,带五百条高、中档男女丝巾回来。
当时,H市特别流行男式的长丝巾,戴在大衣、派克服里面,一条高档丝巾能卖到二三百元。
女式的丝巾不管什么时候永远不会过时,只要尺寸够大,花色够鲜艳,啥时候都不愁卖。
肖勇智挂了电话,重新杀入春节前拥挤不堪的批发市场。
跟老板狠狠地杀价,选了二百条高档、三百条中档丝巾。丝巾既小且轻,叠放在一起不占地方,关键是高档礼盒占地方。
北方的包装一向陈旧简陋,好东西放里面也显不出好来。这批配套的礼盒印刷精美、设计前卫,拿在手里特别上档次。
老板直接给肖勇智两大箱没折叠的纸板,回去自己折好,把丝巾放里面,再套个塑料包装袋,就成了一套相当不错的礼物。
这回肖勇智留了个心眼儿,他把老板的电话、地址,以及他柜台上的各种货品的价格一一记在一个本子上,跟老板说好,如果需要加货,就直接打电话给他,那边汇款,这边发货。
老板在百忙之中,连声说好。
肖勇智像演杂技似乎,把这些货全都带上了火车,他在回程的路上还认识了个列车员。
列车员是H列车段的,俩人聊得投机,
一个天南地北见多识多表达欲旺盛,一个惊叹好奇不时提问是绝佳的听众。
据说,世界上任何两个人通过七个人就能认识,肖勇智很好地验证了这个假设,列车员三姨家的二女婿跟肖勇智夜大同学的娘家都是安字片的,巧的是两家还住一个大院。
列车员一见肖勇智带的货就知道他这趟是干什么的,不由得冲他挑大拇指,夸他有眼光有魄力,是个干大事挣大钱的人。
肖勇智实话实说,自己是给朋友带的。
列车员也常常给人带货,赚个跑腿钱,但上面有明文规定,不许列车员干这个,否则严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尽管上面不许,但下面人小来小去的事是绝不会断的。
肖勇智临下车时,要了列车员的联系电话,说自己的货都是打包好的,不方便单独抽一条给他,等明后天他休息,自己带着朋友,也就是这批货的主人,亲自给他送去,以感谢他在此行中对自己的关照。
列车员自是乐颠颠地答应了,详细说了自己家住哪,电话多少,欢迎他们去自己家作客。
双方都有意,自然是一拍即合,后来这个列车员成了李齐生意中的一环,他在家跟上海那边的老板谈好价,列车员带着钱去提货,回来后由李齐取走。
即使李齐每次都会给列车员不菲的辛苦费,但比起他自己跑上海,不知轻省便捷多少。
因此,李齐始终感谢肖勇智,后来他生意做到了外国,变身成功商人,也一直没忘兄弟对他的帮助。
肖勇智带回去的这批丝巾,李齐改变了销售策略,大部分采取批发的形式走货,自己只留了二十条备用。
他让妈妈和妹妹把纸盒折好,丝巾平平整整地铺在里面,再用塑料袋装上,用透明胶封口,一批绝不逊色于商厦里的高档丝巾就成了。
他以商厦售价60%的价格批发出去。几天后,当他拿着钱叫肖勇智去他家分账时,肖勇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俩人分别坐在床的两头,李齐从兜子里往外掏钱,肖勇智面前放一张,自己面前放一张,就这样,你一张我一张地摆了一大片。
好半晌,肖勇智才蹦出来一句话:“KAO,天才呀,搁香港,你就是一大亨!”
李齐并不像上次那样开心激动,他把钱收到一起,打好捆,装到一个黑袋子里放到肖勇智跟前。
肖勇智奇道:“怎么赚了钱倒不开心呢?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李齐摇摇头,叹气道:“你看到了,只这一趟,你一间房子就有了。”
上次赚了个卫生间,这次又赚出来一间房,肖勇智兴奋得要死。
“你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是真的想办停薪留职了。”李齐郁闷道,“可我妈死活不同意,我厉叔叔他们也不同意。说现在停薪留职就等于下岗,将来是不会有岗位再等着我回去的。”
肖勇智明白了,风险与机遇并存,但他们都没有搞风险的能力,因此并不敢轻易尝试。
“我觉得我好好干,遇事多留个心眼儿,是不会赔的,赚的肯定比上班多多了。现在启动资金也有一些了,错过这个春节,就太可惜了。”
“急也不是个事,你总得做好准备,才能说服他们。”肖勇智安慰兄弟道,“不如你再好好计划一下,床子租在哪,租金多少钱,你一旦固定下来,就得有主项,不能像现在这样,逮着什么就赚一笔,逮不着就挺着。随机性太强了。”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啦!以前最愁的是货源。我只能从别的批发商那里拿货,再转手卖出去,不但差价小,也没有独特性。现在有了你给我介绍的两个人,一个解决了货源,一个解决了运输,我觉得,是时候了!”李齐的眼里迸射着精光,恨不得马上着手。
肖勇智似是看到了上海、昆山那些努力打拼的人,他毫不迟疑地说:“我支持你!我觉得你一定行!”他把那个装钱的黑袋子递还给李齐,“我不急用钱,这钱你先拿去,当你的启动资金。”
“我给你算股份。”李齐也不推辞,爽快地说。
“不用不用,我以后会越来越忙,别的忙我帮不上,这点儿钱真不算什么。”肖勇智断然拒绝。
李齐想了想,道:“我不能白用你的钱,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我按月给你算利息,等我手头宽裕了,或者你要用钱的时候,就还你。”
“好,就按你说的来。”肖勇智很高兴,自己打小的兄弟有这样的胆气雄心。他怎么会不支持他呢。
好朋友自是肝胆相照,两个人在空中击掌,一言为定。
肖勇智前脚刚从昆山回来,齐修竹后脚就去了昆山。齐文白连打三个电话,说厂里有个着急的难题,让女儿过去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