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迎刃而解，齐修竹要订明天的票返程。齐文白怎肯放人，他把女儿领回自己位于昆山中心区域的住处。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房子，装修风格古雅又不失韵味。
“到爸爸这儿就是回家了，住什么酒店嘛。我特意让阿姨打扫了房间，被子呀，床单呀，都是新的。”齐文白慈爱地说。
客房里换上了粉蓝色的床品，**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印着粉红草莓的棉睡衣，床边摆着一双可爱的兔子头棉拖鞋。
床头柜上，还有一个招财猫的零食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
看着眼前的一切，齐修竹喉头发紧，心潮起伏。
她平日穿用一向素净简约，而这些可可爱爱的小玩意都是小女生用的，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父亲这是还拿自己当小姑娘吗？
宽敞的餐厅里，齐文白招呼女儿入座：“阿姨的手艺很不错的，都是家常菜，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清蒸鱼、糖醋小排、彩椒茭白、蟹粉蛋、上海青，外加一道海鲜汤。每道菜的量都很小，更显精致。
齐文白胃口很好，谈兴也浓，仔细问了齐修竹现在的具体工作，住宿环境，工资情况，有没有男朋友，以及最近有什么打算。
齐修竹拣能说的都说了，不愿意说的也委婉地回答，一顿饭就在一问一答中度过。
饭后齐修竹要帮忙洗碗，齐文白忙拦住：“上海的小姑娘娇贵得很，在家都是不做饭的。碗也不要洗，放到水池里，留到明天阿姨来了再洗。”
两人坐在沙发上，电视剧当成背景音，父女俩继续聊天。
“我们父女这二十年缺失的太多了。”齐文白摘下眼镜，放到茶几上，捏了捏眉心，“阿竹，你到爸爸这里来吧，爸爸要补偿你。”
齐修竹看着电视，电视里的人动啊动，她却不知道在演什么？
爸爸刚才在说什么？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北方冬天太冷了，天气是一大弊端。还是江南好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见女儿没有马上答应，齐文白倒有几分暗喜，他继续游说道，“虽然动力厂是国营大厂，但是你看现在的形势，下岗的下岗，下马的下马，谁都保证不了它的明天。”
“大有大的难，小的小的好。别的爸爸不敢说，你在爸爸这里，工资不低于两千，你也不用三四个人挤一间宿舍，可以住到爸爸这里来嘛。”
齐修竹眼睛眨了眨，肖勇智前几天从昆山回去后，跟自己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韩启明对他的招揽。
那爸爸对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弟弟平时不过这边来，他住老宅，那边是上海的重点校区。你大姑姑照顾他。”
齐文白给女儿吃了颗定心丸，免得她担心姐弟不好相处，“男孩子小，又淘气得很，哪有女儿贴心。”
文修竹不置可否，只是客气地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父亲说话。
齐文白把茶几装着水果的果盘往女儿身边推了推，道：“吃水果。你小时候两三岁的时候就能吃完一个大苹果。”北方的冬天水果不多，能吃到苹果、梨是很难得的。
水果盘里，紫的葡萄，黄的香蕉、红的苹果，绿的青枣，煞是好看。
齐修竹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酸得她直皱眉。
“赫煊母亲走得早，给他留了不少东西，他以后是吃穿不愁的。倒是你……”齐文白适时地叹了气，又道，“都是世事弄人啊，好在爸爸还有机会补偿你。让你以后不用那么辛苦。”
电视机的声音和空调呼呼地吹着热气的声音吵得人头疼，白天奔波的疲惫袭上来，齐修竹强忍着哈欠，道：“爸爸，我有些累了，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我先去休息了，您也早些休息。”
夜里，齐修竹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是身下的电热毯太热，还是空调的噪音太响，令她颇为烦躁。
爸爸提的事情听起来不无道理，环境好，工资高，机会多，自己没有理由不听从。
但他有没有想过妈妈？当年不论谁对谁错，他在事实上都抛弃了她们母女。
现在她长大成人，有一点价值了，他一句话就想把自己抢过去，还美其名曰补偿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贪图更好的生活，到他这里来，那让妈妈怎么想？
曾经，她试图寻找爸爸不得已的理由：时代的错误，社会的原因，百般不得已的缘故，共同造成了他们夫妻分离。
她从不敢设想他们不相爱，自己不是那个爱的结晶。
眼泪忽然就涌上来，鼻子酸酸的，怎么也压不住。
齐修竹抬起手臂，压在两只眼睛上，不让眼泪流下来，然而眼泪还是汩汩地顺着眼角往下淌。
她难过极了，谁稀罕什么补偿，过去那么辛艰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自己一切向好，迟来的补偿并无价值。
这一宿，她辗转反侧，睡睡醒醒，窗帘的缝隙时有汽车闪过映出亮光，客厅的钟准点报时，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夜就在这难捱中过去。
第二天，齐修竹搭上午的航班返程。临出发前，齐文白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来回的机票钱，还有付给她的技术咨询费。
另外还有一袋水果，昨天果盘里没吃完的水果，齐文白用塑料袋加报纸一层层地包好，免得回到东北冻坏了。
依然是梅庭芳送的机，他又换了一身新衣服，车子擦得锃亮。
向齐文白保证：“齐总只管放心，我一定把令爱好好地送上飞机。”
一路上，梅庭芳不时主动挑起话题，给她介绍江南的风光，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里有什么新规划。
偶尔不经意地问起齐修竹的情况，齐修竹心里厌烦，问三句答一句，后来索性闭目假寐。梅庭芳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到了机场，齐修竹谢过梅庭芳，下车欲走。梅庭芳叫住她，从后备厢里拎出一个袋子，递过去：“买了一些上海特产，你拿回去尝尝。”
齐修竹怎么肯收，礼貌客气地说声“多谢，不必，请回”就往候机厅走。
梅庭芳追上来，跟在她身后，耐心地陪她找到值机柜台，排队换登机牌。
齐修竹第一次在虹口机场乘机，处处都不知晓。梅庭芳如此细心，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安检口处，她真诚地跟他道谢，梅庭芳却笑道：“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随后把他送的袋子往她手里一塞，快步走了。
齐修竹无奈，只好拎着。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太平国际机场。
齐修竹随人流往外走。刚一到出站口，就听到有人高声叫自己的名字。
齐修竹一喜，循声望去，果然是肖勇智。
“你怎么来了？怎么猜到我坐这趟航班？快说，是不是逃班了？”齐修竹一连串的问题炸向肖勇智，顺手把手里提的、肩上背的统统交给肖勇智。
肖勇智笑得像个呆瓜：“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等不及，就跑来找你了。”
原来，齐修竹确定了今天返程后，就给肖勇智打了个电话，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捎什么东西回去。
肖勇智立刻回答，什么都不用捎带，她安全回家就好，李齐那里已经有了新的门路。
“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呀？”齐修竹急着知道。
“我今天到校，领了成绩单。”肖勇智笑道，“给齐老师展示一下。”
他把她拉到一处人少的窗边，从里面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到齐修竹面前。
齐修竹接过来一看，是第一学期的各科成绩单。她一行一行地看下来，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都是高分，太厉害了！”
肖勇智又递过来一张硬纸，居然是一份喜报。
上面写着：你单位肖勇智同学，在本学期考试中，成绩优异，特此祝贺。望下学期继续努力，取得好成绩。
“我们小肖同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肖同学，你前途无量啊。”齐修竹不吝溢美之词。
肖勇智把喜报和成绩单贴身收好，道：“不知道这个喜报分房子时加不加分。如果加分，我保证每个学期都拿到。我明天给办公室送喜报时，顺便问问。”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有了房子好谈婚论嫁。”
两人坐机场大巴回到市里，找了一家铁锅炖吃晚饭。
等菜炖好的功夫，齐修竹跟肖勇智说了父亲工厂遇到的问题，自己是如何解决的。
肖勇智认真地听着，心里明白，这就是大厂和名校的优势。
“我遇到了跟你一样的问题。”齐修竹并不隐瞒，“我父亲想要招揽。”
肖勇智一愣，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说要补偿我，去了工资两千起，什么都是最好的。”
肖勇智惊讶地抬头，开出的条件怎么还不如自己？
随即又想，人家亲父女，还能亏了女儿不成。
半晌，他握着杯子，缓缓问道：“那你会去吗？”
“不！不会！”齐修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背叛我妈妈的。”也不想背叛幼年的自己。
肖勇智突然就松了口气，他向她举起杯子：“欢迎远道归来。”
齐修竹举杯相碰：“祝你学业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