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夸张的年轻人啊
斜坡上的屋子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起,到处是电线与歪歪扭扭的电线杆,道路两旁用白线划出的停车带早就模糊不清。除了可以停在停车线以内的轿车之外,还有几台大货车也占据了几个位置,当然还有更小的车,比如巴亚城随处可见的‘突突车’在路边也停了好几辆。道路边不像大街上种植着高耸的棕榄树,倒是有几棵热带乔木长得营养不良、随风摇**,斑驳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涂鸦上被贴满了小广告。
驾驶着那台丰田锐志来到路口的时候,连云伟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深夜10点40分。坡道上依旧人影绰绰,昏黄的路灯下几个精赤着上身的半大孩子坐在路沿上抽烟。一对青年夫妻坐在尚未打烊的小餐厅门口喝饮料、调情,餐厅的卷闸门已拉下了一半,但很快那位男青年站起来将铁皮卷闸门完全拉了下来,几秒钟之后小小的霓虹灯也陷入了黑暗。
有两位穿着黄色僧衣的和尚赤脚走在坡道中央,连云伟的车灯照射在他们的身上,和尚回头看了看,慢吞吞地避开汽车,绕过一台漆成红色的小货车走上路畔。
“就将我放这里,你去找车吧。”后座上的云盘有气无力地告诉连云伟,“这个区域很安全,警察不会来的。”
连云伟不搭理他,在云盘再次开口之后,才回了一句,“不需要担心警察。”云盘在后面笑了笑,大概是扯到了伤口,笑声变成了呼痛声。
“那个本地佬,真能打。”
大概是恢复了一点精神,云盘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前排椅背上凑近连云伟补了一句。那张本来就丑陋凶恶的脸上全是血污,看上去更加狰狞,还他妈笑了笑。这笑容放在漆黑的空间内,恐怕会吓死人。
“他们现在也离我们不远。”连云伟熟练地驾驶着轿车在障碍中穿梭,他刚刚差点撞上一个从大卡车背后冲出来的孩子,紧随在孩子身后的还有一位拿着一根木棍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正在教训儿子。
“嗯?我没看到有车跟踪啊。”云盘想扭头看看,却擦着了耳朵上的伤口,不过他刚才正好趴在后座回头看过,空****的路上除了那几个孩子与停在路边的车辆之外,毫无发现。
“摩托车,有一架应该已经绕到我们前面了。”
说话中,连云伟突然将车右拐,从路边大卡车的前方驶进黑黢黢的巷子,关灯、熄火。从驾驶室下来绕到后座将门拉开,“你还能走吗?”
“当然。”云盘在车厢内做了个扩胸动作,咧咧嘴,没事人一般地从车厢里下车,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问,“怎么?把我扔这?你去干他们?”
“不,我们换车,换路线。我想要一个活口。”
“有用吗?”
“暂时有用,他们人多,大概将守卫在庄园的家伙也叫了几个出来,我们得躲着。你得伤口需要处理。”连云伟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在巷子里走了一个来回,“这栋楼里,应该住的人不多,我们找一间空屋,你休憩一下,我去去就回。”
“你电话还在不?”云盘伸出一只手扶在引擎盖上,他有些头晕。
“没了。”
“那你去搞一台电话来,我打给木虎,这个地方,可不是我们想象是那么简单。”云盘压低声音,低头看着路面,仿佛路灯下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上长出了一朵玫瑰花。
“顶楼有人,拿着长枪;二楼窗口有人,刚拉开窗帘一直在看着我们……,这里离那位老太太住的酒店不到500米,懂吗?”
“我知道,那几个光膀子的小孩,屁股下都塞着武器呢。”连云伟摸了摸自己衣服与裤兜,面色尴尬,“给点钱我,你等等我,我去弄台手机来。”
“我没钱。”云盘一屁股靠在殷勤盖上,大口地呼吸了一次,再次强调,“我没钱,钱包丢了。”
连云伟伸手拍了拍云盘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等我。”
……
这一带长大的柴卡在4岁的时候,差点被父母送去寺庙,可庙里的主持告诉柴卡的父母,这孩子如果离开父母,命中注定是早夭的,但如果与父母相生,便还能给家庭带来福运。遗憾的是,父母亲在带他回家之后的两年内先后去世,可柴卡命硬,在祖父母无法照顾自己的前提下,竟然也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得很好——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他天生机智,身材瘦削,14、5岁的时候就在这片区域获得了一席之地,手下还有几位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兄弟。对于柴卡来说,这应该是人生的巅峰。
因为他很快就要死了。本来他不应该死的,但事情出了差错。
柴卡看见那台白色的丰田锐志,就觉得自己与那台车心灵相通。用他的经验与智慧的双眼去看,便知道这台车不是偷来的便是抢来的,因为开车的司机与这台车太不相匹配:如果是司机是罗睺,那台车便是佛祖,混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当那台车从柴卡面前驶过、右转,柴卡便示意自己的手下,“听见我大声说话的时候,你们就过来直接动手。”
手下都明白这位老大的意思,他们对柴卡很尊重,相信跟着眼前这位瘦削结实的年轻人一定会有大好前途。柴卡见兄弟们都点头之后,便从路沿上站起,走之前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一包足足有50克的纯料,递给最信任的兄弟:“你拿着,万一我丢了,就死定了。所以你可别丢啊。”
然后与那位驾驶丰田锐志的司机撞了个满怀。
柴卡几乎可以肯定这家伙是故意的,但经验告诉自己,先不管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直接下结论——你他妈撞我。这是运气。柴卡差点笑出声来,可他身体却是往后趔趄,夸张地退了几步之后再倒在了地上。不过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似乎看见了那位可恶的司机脸上露出了可恶的笑容。
“啊……!”
发出呻吟之后,柴卡觉得自己的呻吟不够痛楚,反而有些像那些割掉了下面的人一样,有些恼羞成怒,便用了一个十分帅气的姿势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一声,“你他妈眼瞎啊?”
马路对面,那两位赤脚行路的僧人被这一身大吼吓了一跳,朝这边看了看之后,黄色的僧衣隐进了路旁的阴影里。一台女式摩托坐着两个人,也晃晃悠悠地从坡道中间驶过,后座的男人冲柴卡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被柴卡作势扑出的样子吓着了,驾驶者猛轰油门,摩托车艰难地轰鸣着驶上山坡。
“兄弟,你会说英语吧?”那个笑容可恶的家伙说的是英语,灯光下,那张五官平凡的脸上右下角,似乎有一丝阴影,那副比柴卡高一些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壁。
“你撞了我,你什么意思?”柴卡继续大吼,他心里乐开了花,外地佬,还他妈在自己的低头偷车,接下来兄弟们一个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他知道在前方5米左右的楼顶,大哥的第一号手下趴在内格夫轻机枪的后面等着,虽然没多少子弹,但总归是机枪不是?能吓死人也能打死人。
何况老大也在2楼看着这条街的兄弟们,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会让老大看见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人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让人非常讨厌,他个头比柴卡高一些,低头看着柴卡,声音温和,但内容惊人:“我拿一支9毫米的瓦尔特P99手枪,借用你的电话,这生意怎么样?借用,然后我的手枪就是你的了。”
反手从腰间掏出一支大口径柯尔特M1911,柴卡满脸狞笑,“我也有!”但他突然手心一凉,惊愕之间,那把枪竟然到了对方的手上,然后那双手快得像闪电一般地运动着,零件落地的声音噼噼啪啪。最后,那家伙拍拍双手,仍旧保持着可恶的笑容。
“现在你没有了!怎么样?一支枪,换一个手机哦。”
柴卡脑袋懵了一瞬,但突然想起来楼顶趴在机枪后的二哥,胆气又壮了起来。他的左手前伸,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吸引眼光,右手迅速伸向腰侧去摸那把匕首,嘴里还呵呵笑着一付被吓着了的模样。但很快他真的被吓着了,那只摸向腰间的手被对方的左手捏住,像的被套上了铁箍,除了疼痛之外,柴卡竟然发现全身乏力,那一瞬间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小朋友,后边的楼顶上可看不到我。”那个人手指加了些许力量,凑近柴卡的脸。柴卡看着对方木然的脸孔与毫无感情的眼睛,悚然感从脚板心升到头顶。
“借一下手机而已哦,枪我一样给你,说话算数,怎么样?”那个男人的手松开了,可那双眼睛——柴卡知道,自己在活着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忘记。
“乖!”那个人接过柴卡的手机,一只手拖着连卡走向黑暗之中。连卡看了看墙角下,人影从黑暗的角落缓缓升起,那张脸孔竟然带着笑意,伸手接过电话,还冲连卡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柴卡刚想大声呼喊,阴影里的那个人伸出手捂住柴卡的嘴,手掌上血腥味与汗味刺鼻,“嘘……。”
两股之间一阵热流涌了出来。
柴卡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昏过去,他发现自己除了战栗之外,尿味扑鼻,全身的骨头像是得了软骨症一般的无力。他突然想起某次将那个女孩摁在野地里的时候,女孩的身体上也有这种味道,可当时自己的感觉竟然是兴奋——兴奋得想要在这女孩身上施以暴力。他不知道现在这两个家伙是不是也那样想,只能在心里拼命祈祷。
那个长相凶恶、满脸血污,甚至还少了一片耳朵的家伙拨通了电话,说了地址之后,将电话还给了柴卡。
“你们想干嘛?我大哥是这边区域的老大。”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满脸血污的家伙点点头,非常诚恳地笑了。
“嗯。”
柴卡刚想再说几句,挽回面子,可他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临死之前,他听到了楼上二哥的机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