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云和郭奕二人也寻了马匹,径自北返。
托云原打算拐道幽州,让郭奕见见世面,可是经此一役,觉得还是安全为主,是以决定还是经平洲,过榆关(山海关)返回金国属地。
因为历史沉革,平、滦、营三州当年确实在石敬瑭割让燕云地区之前就已被辽国攻占,所以此次退给宋朝的原定只有十三州。又因完颜宗翰以捉拿藏在夹山的天祚帝耶律延禧为由,暂时没有交割大同以及武、朔两州。加上之前郭药师投降,带入大宋版图的涿、易两州,因此大金这次实际上只交还了七州。
控扼汉番分野的榆关(山海关)在平州境内,若三州不还,则大宋仍然没有获得完整的拱卫燕蓟的长城,而大金却保留了铁骑驰骋中原的战略要冲。
托云简单的和郭奕提及这些。郭奕也不懂国家大事,自是也没有什么兴趣。
在离平州大约五里的时候,二人看到一行车队,停在一处村庄外。托云见是金军的旗号,便打马过去与会。
原来此地叫做龙马寨,据传大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当年在此地坠马,等杀了战马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坐骑是不让他吃路边的红杏。原来红杏已经被敌军涂了砒霜。阿保机痛心疾首,下令三军停止前进,为心爱的战马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托云向郭奕介绍龙马寨的传说。“此事越传越邪乎,远近的百姓都坚信这马是神龙的化身,之所以来到阿保机的身边,是因为阿保机是玉皇大帝座前四大天王之一,在天上是他的坐骑,下凡了,随主人一同前来。这样一来,人们不但对神马产生了敬畏,并由此对耶律阿保机奉天承运再造乾坤的高贵而又正统的出身也深信不疑,从此,这里就有了个响亮的名字——龙马寨。”
二人来到祭拜的人群前,郭奕探头张望,果见碑上几个大字煞是醒目:敕修救驾龙马之墓。
上香的是辽国最后一个丞相左企弓。他和虞仲文、康公弼、曹勇义等人自打投降了大金之后,如今才与燕京臣民抄近道,过平洲投奔金国的皇帝寨。
这时村里人纷纷闻讯赶来看热闹。内中有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高声叫嚷道:“这几个老头,都是咱大辽国的宰相。”
一位同行的官员赶忙纠正道:“快别瞎说,现在不是大辽国了,已经是大金国了。”
听了这几句,村人立时炸了锅,你一嘴他一嘴地嚷嚷:“听说这些文官宰相个个都是软蛋。”
“太祖皇帝有祸,自有龙马救驾。可怜如今的天祚帝,用的都是一些窝囊废。”
那左企弓本想趁祭奠龙马,以伸心疾,却没料到遭到了村民的围攻。
保护官员的金国哨长见状,一声令下,军士们立刻抓人,要杀一儆百。
托云连忙扬手劝阻,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怪不得他们,左大人还是上车赶路吧。”说着出示令牌。
哨长一见令牌赶紧躬身行礼。
一行人于是离开村子继续赶路。
队伍很快进入卢龙县境内,沃野平畴。托云赶到左企弓的马车前,言明请教,道:“左大人,这么长时间了,村民还不知道政权交替,可见当地的官员是如何的失职。”
这左企弓本来打算为大辽殉国,结果喝药没死成,阴错阳差归顺了大金。
完颜阿骨打对他十分器重,仍然让他担任左丞相,并让他领衔处置燕云十六州的交割事宜。
迁移的队伍一路走来,春光浓郁,左企弓本来心情大好,可是一入平州地界,种种迹象也让他心生疑窦。
如今经托云一问,便实情以告。“我从皇帝行在邸报中得知,降将张觉奉命调兵前往平洲西境的石城,建立新的防区。石城原有一处驻军的堡寨,但是我经过那里时,堡寨里面竟然空空****,再就是刚才发生在龙马寨的事情,升斗小民无知可以理解,但从他们恣意妄为的谈论中,至少可以窥测到仇视大金怀念大辽的情绪,还在这片土地上蔓延。这种形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府州县乡的官吏放弃了教化的职责,他们没有向庶民百姓讲清楚改朝换代的事实,而是放任,甚至是怂恿这种情绪蔓延。”
托云一听,知其所言甚是,不免心生忧虑。
左企弓又一脸担心道:“投降大金的张觉,貌似忠厚,实则内心奸诈,为逞一己之私,上可欺君典祖,下可卖友求荣。他年前把守的居庸关,战前撤兵便是一例。他归顺大金,只是大难来时的权宜之计。我本想婉转地提醒皇上,对张觉应该加以防范,可当时见皇上对张觉甚是信任便没有开口。后来我建议,让娄石将军兼领平、滦、营三州军事。升张觉为北院枢密副使,明升暗降,可皇上说了一句,让我放心,便没有了下文。”
托云一听左企弓竟有这么多的担忧,不觉心情更加沉重起来。马上就要到平洲了,那个张觉不知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托云不经意间回头问了一句。“小奕,你觉得为师该不该见那个张觉,他可是为师的手下败将。”
“既然是师父的手下败将,自然是不见的好,免得尴尬。我听左大人提及那人的人品,不见也罢。”
“好,就依你,为师也懒得见他。”
果然离城不远,那张觉就率三州文武官员一起出城来迎接左企弓。
托云曾经与娄石一起攻打居庸关,而守关的正是张觉。托云便退到后面车队哨长的那里。
张觉近前,不管左企弓如何推辞,也要坚持在府衙设宴款待。
待入城临近府衙,托云犹豫着,要不要随哨长一同进去吃酒。这时郭奕不经意间问道:“师父,我姥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托云笑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咱们的皇帝剑胆仁心,有时霸道,有时谦和。经常席地跟我们聊天。记得有一次,竟然跟我们说,大辽国完了,主要的功劳,不是我完颜阿骨打,而是在于耶律延禧和耶律淳这叔侄二人,他们的玩心太大,把一个铁桶一样的江山玩成了一堵危墙,我只是伸手推了一把,这墙就倒了。”
郭奕微笑道:“我爷爷也和我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
郭奕没什么文化,这话根本与托云说的南辕北辙,不过托云却是一愣,迈出的脚步一顿,心道:“那个左企弓对张觉如此判断,言犹在耳,可是又不得不进府吃那顿饭,自己凑个什么热闹。万一生事,自己逃出尚难,更别说带着郭奕了。”
这么想着,头顶忽然有两只乌鸦飞过,停在府门前的树上跳跃聒噪。
郭奕道:“乌鸦叫,祸事到,不吉利。”说着张弓就要射。
托云笑道:“我们关外可不这么认为,‘乌鸦一叫,老小都笑。’乌鸦是吉祥鸟,不能射,射不得。”
郭奕皱眉道:“我家事发当天,就有乌鸦叫,可是邪门。”
托云一听不禁更加踌躇起来。“咱们原本跟他们也不熟,那就付钱在酒馆吃过一顿,然后自行上路,等过了榆关,那就再无事可担心了。”
托云辞别哨长,叮嘱其不可言说自己在此,免得张觉脸上无光。
哨长哪敢不听,连啰嗦一句也是放肆了,辞了托云,屁颠屁颠随左企弓进府去了。
托云师徒二人进到附近的一家酒馆。
等到酒菜上桌,刚吃到中途,忽见一个小孩从张觉府中飞奔而出,一脸的惊恐之色。
“那不是左丞相的书童吗?和你还说过话。”托云指给郭奕看。
郭奕不禁扑到门前大叫,“太宇,你怎么了?”
那书童比郭奕还大着一岁,一见郭奕在酒馆门口探头,赶紧跑了过来。疾呼:“快走!那个张觉叛而复叛,杀了所有金国的护卫和左企弓四位大人。”
托云大惊失色,“那你怎么——”
“是左大人求情,说我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他收留我,只是为了给我一口饭吃,若是跟了他送命,且不是如同他杀了我。那张觉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点头让我走。我不肯走,他们府里的兵就拖了我出来。你们快走,若是被人知了身份,还有命在吗?”
托云一听,再不搭言,拉了郭奕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