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认罪的是段正,是在樊楼劫持郭奕的那个人。“好,我认栽,不过顾青是一女流,一向不曾开罪于你,你就别难为她了。那样的话,也好有个人为我们收尸。”说着挣扎着伸手端起酒碗喝了下去。
裴萧等人也挣扎爬动,将嘴对着酒碗喝了。
几人喝罢,竟不惨叫,就此一动不动了,显是加上之前的伤情严重,有死无生了。
岳飞看得一时心血上涌,道:“有义气,我虽不是他们中人,可是内子之母遭此劫难,我做晚辈的,不能缩头不出,我妻子刚刚临产不能为母尽孝,一切就让我代她行孝吧,我愿意代替岳母领过。”说着扑下床头,奋力向三娘的酒碗爬去。
郭奕一惊,心下愁苦,不禁将目光向爷爷投去。
郭士安却依然一脸冷肃,不为所动。
三娘见状,不等岳飞爬到近前,伸手将酒碗夺去。“你这是干什么?我的事自然是由我自己来承担。你照顾好我女儿,就算是你尽孝了。”
床榻之上浑浑噩噩的刘芳这时听到丈夫言语,不禁睁开眼睛,此时见母亲如此,立时大哭。“娘,你不要孩儿了?”
三娘凄然道。“我害他郭家儿子失了性命。我死以后,你们别记恨他们郭家,更别想为娘报仇之事。娘满门被他们山贼诛杀足有百人,只留下你们两个。娘这十多年也杀了他们有几十个了,可你姐姐她在我身边躺了几个月,我却浑然不知——好好照顾小云子。”
“娘,”刘芳苦苦哀求,“郭世伯——”
郭士安只是不语。
三娘将酒放在唇边,面对郭士安道:“诚你多年待我,是我对你不起,你如今又救了芳儿母子,我还是承你的情,所欠来生再报。”说着仰头将酒喝了进去。
顾青和岳飞等人皆不忍心,全都背过脸去。
郭奕更是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求情不得,只能狠下心肠,却止不住心中的悲痛,忽而泪不能止,眼泪涔涔而下。
郭士安伸手拉住郭奕:“孙儿,你怎么会替他们掉眼泪?他们伤残至此,活着也是残废,不如死了干净。”
郭奕哽咽道:“可我就是很难过。”
郭士安忽然冷下面孔道:“父仇不共戴天,你这两年过的日子很安逸吗?”
“没有,意外经历生死,学了点儿本事,就赶回来,就是为了给父母报仇。”
“那就好,”郭士安点头道:“明天和爷爷出城去扬州,那个蔡确最是可恨,他追随徽宗逃难去了,咱们爷俩就到那里去寻他的晦气,除掉了他,咱们的仇也算报得差不多了。”
“可我答应那个托普叔叔,明天或者后日,就到金营和二舅舅一聚,不然他们就会攻城。”
郭士安冷笑道:“爷爷正有此意,让他们打好了。”
“那样不好吧,不是要死很多人。”
郭士安抚住郭奕的肩头道:“说来说去,是这个国家杀了你爹。让金人攻伐好了,灭了这个赵氏王朝最好。正月十五的那些看客,龙袖娇民,让他们也尝尝失家的惨痛,哈哈哈!”
郭士安说着大笑,笑声甚是凄厉。
在郭奕眼中,爷爷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慈祥的长者。
郭士安笑完又道:“明日爷爷偷偷带你出城,当初那些被咱们求告之人,他们个个全都该死,我见一个杀一个。”
看着郭士安眼中透露出来的凶光,郭奕忽然对报仇一事感到了些许的害怕。
这时三娘的药力发作,倒在了女儿刘芳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郭奕身子一颤,又是一阵心痛。
郭士安从怀中掏出一本医经的书籍《九毒纪要》放入郭奕的怀中。道:“杀人不一定非得要用武功,救人的药,亦可杀人。”
郭奕拿着那本书,却实无收藏之意。
郭士安见孙子如此表情,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对岳飞道:“其实我给他们喝的,都是辅助治疗外伤的良药。不过也都添加了当年我给三娘喝的那种离魂忘情的毒药。主要是他们伤势沉重,难免还是要死,伤势轻的,等到苏醒过来就会变成痴呆,前世皆忘,我和他们的恩怨就此了结。至于三娘,就看她的造化了。”
郭奕心中一喜,又感觉爷爷是在撒谎。
果然,郭士安又转对他解释道:“爷爷下了一剂猛药,他们挺过十二个时辰,就有命在,不然救也无用,只是零碎受苦罢了。他们尚有后代,爷爷不想他们的下一代找我孙儿的麻烦。”
其实除了三娘、裴萧二人,其他人眼见救也无用。
郭士安说完拉着郭奕出了家门,赶往郭家在会计司的下院。
路上郭奕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问道:“爷爷,我见那个刘芳姐姐和我的谢姑姑长得真像,简直一模一样。”
郭士安嘿嘿笑道:“其实当年爷爷一经娶了三娘过门,就赶到黄县李家把三娘的骨肉接到了京城,明里不说,暗地里却让她们母女相聚,只待时机成熟,就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是谢姑姑?”
“对呀。如今不说,三娘以为西云就是她的女儿,就让她痛苦伤心去吧,如今说出反而不美。”
郭奕心头一凛,忙问道:“那当初怎么把我谢姑姑嫁到山东去了?”
郭士安道:“还不是因为你奶奶,你以为她会那么好心么,一力操持你谢姑姑的婚事。你谢姑姑样样精通,样貌又好,已是我郭家儿媳的上上之选。我既然有心将语嫣嫁给你爹爹,想着语嫣再长两岁就让她们完婚,自然就更加呵护栽培,可惜反被你奶奶发觉,知道是三娘的女儿,你奶奶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说白了,就是争风吃醋,儿子娶了三娘的女儿,将来她的地位不保。这事等将来你娶妻纳妾了,也就理解爷爷的苦衷了。”
“怪不得谢姑姑那么小就嫁人了。”郭奕不禁感叹。
郭奕想到昔日爹爹要娶公主时,母亲闷闷不乐的场景,以至于最后殉情宣德楼下,心道:“孙儿就算不能尽知,如今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将来若娶,也只娶一人。”想到此处,不禁又想起若兰,不知她在王府如今可好。
这时只听郭士安又道:“语嫣那么小,就被你奶奶一力主张,嫁去了山东,她心里打的如意算盘,若是将来三娘恢复记忆,没准儿想要依靠女儿,自此离开郭家,远去山东,那样就万事大吉。”
爷孙二人说着话来到郭家的别院,跃墙而入,生火做饭,说些这两年经历的场景。
郭士安对孙子的遭际并不以为奇,吃了些东西便睡去了。
倒是郭奕,一夜都没有睡好,血淋淋的噩梦不断,日间场景,还是他近距离见到的最残忍的屠杀,是以辗转反侧,直至天亮,熬得两眼通红。
早上起身,想着不愿再起争端,于是留书给爷爷,既然金营有宰相和亲王为质,自己去走一趟,让二舅舅改换人质,将那个肃王赵枢换到金营整治。
他借此因由,打算独自出城,免得两军再次交战,祸患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