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先生带着去坟地上立碑的四个石匠,还有抬棺的十六个汉子回来了。
杨大炮听说碑立好了,非常高兴,立刻让人把他们请到二楼上坐好,先给他们上酒上菜,而且每人给了一盒好烟。
说真的,这些抬棺的汉子,是在白事中最辛苦的人了。从先生找好墓地开始,就要跟着石匠在墓地附近采石头,搬到墓地边上,留着做坟墓的围边石。
买来的石碑,车到不了墓地边上的,还要靠他们用木棒铁链扛到墓地边上。出殡这天,大清早还要先到坟墓上,把碑立起来。
所以,从来客人的头天晚上,东家都是最先让这些自称是“扛棒棒的”汉子入席,而且能吃多少菜,都必须管够。
这是一种习俗,也是一种尊重!
两个唢呐匠也在灵堂外吹起了唢呐,曲调是悲伤还是欢快,没人管。就算吹流行歌曲,也可以。
十点钟,所有的亲朋好友基本上都吃饱喝足了,灵堂里也收走了饭碗。
这时一个妇人抬着个电饭锅进来了,让杨峰杨花等人用手抓里面的糯米饭吃,还告诉他们,里面放了七个硬币,都有份,不准抢,按顺序来。
于是在妇人的指导下,杨峰杨花刘晓璐,还有杨峰的表姐妹,排着队,一个一个从电饭锅里抓了三撮糯米饭,吃完后,把硬币收进口袋里。
妇人看到他们都吃过了,就用勺子把糯米饭装在一个土罐子里,用红布封好口,交给杨峰抱着。这就是俗称的“衣禄罐”,只有长子才有资格捧这个衣禄罐。
这时候,杨花和刘晓璐突然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戒指,抓住杨峰的手,不由分说地戴在了他手上。
杨峰忍不住道:“干什么?”
刘晓璐道:“我妈说了,上坟的人身上带点银器,可以辟邪!”
杨花道:“你看看,人家想得多周到!”
杨峰知道现在把戒指撸下来,刘晓璐肯定会伤心难过,杨花也会发飙,只好说道:“我戴了你们的戒指,你们呢?”
杨花道:“放心吧!我和你媳妇都有!”
杨峰这才看到她们手上也戴着银戒指,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先生呜哩哇啦地念了几句“吉时已到,出门大吉”之类的话,然后把手里的瓦片用力砸碎在门槛上。
牵孝人把杨峰他们一个跟一个地牵了出去。杨花忍不住号啕大哭,几个表姐妹也跟着哭了起来。
门外,王翠花的两个姐姐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是,谁家死了人谁家疼啊。
随着先生喊道:“起!”
里面早就准备好的四个汉子攥紧肩头上的皮条,同时大喊一声:“起!”
沉重的棺木就被四个汉子抬了起来,立刻有人收走了下面用来支着棺木的长凳,然后四人就驮着棺木出了灵堂,一直来到大门外,再把棺木放在长凳上。
第一班抬棺的汉子一拥而上,用木棒铁链把棺木绞好,尽量做到八个人用力均衡。然后又把扎纸匠扎好的两米多高的棺罩,固定在棺木上。
有人抱来一只拴着脚的大公鸡,把大公鸡拴在棺木上。别看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红公鸡,那可是下葬的时候不能缺少的“跳井鸡!”
一切弄好后,八个汉子喊声“起”,抬起了棺木。杨峰神色木然地抱着衣禄罐,杵着哭丧棒走在棺木前面,八个汉子抬着棺木紧跟其后。
然后就是搭桥了,杨峰最前面,刘晓璐跟在他后面,然后是杨花,然后四个表姐妹从大到小排成一列,后面的人的头抵在前面的人背后,压低身子,让棺木从后面那人的头上,依次缓缓抬过去。
来到村口,抬棺的汉子停下脚步,支好棺木,就东一个西一个地散开了。因为还要跳舞,大概要跳到两点多,管事的交代一声两点准时到,也就走开了。
“老妹子啊,你不在了。以后我来到你们村子里,哪个会喊我吃一嘴饭啊?哪个会煮饭给我吃啊?”
杨峰的大姨妈扶着棺木,哭得稀里哗啦的。
杨峰的二姨妈也扶着棺木哭喊:“妹子啊,你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咋就说没就没了呢?啊啊啊……”
杨花还年轻,不会像年纪大的人边哭边诉说,只会口口声声哭着喊“妈”、“妈”。旁边看热闹的老婆婆们,都忍不住撩起衣襟擦眼泪。
杨峰神色灰败,一只手抱着衣禄罐,一只手扶着哭丧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得就像一块石头。
他的心里在滴血!
生他养他的母亲没了,深爱的女人也联系不上了,这接踵而来的打击,差点把他彻底击垮了。
但是他不能倒下!
他是个男子汉!他必须顶天立地地活着,活给那些爱他的恨他的人看看!
男儿当自强!
刘晓璐突然推了杨峰一下,眼泪汪汪地道:“杨峰,对不起!我不会哭!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哭!”
杨峰哑着嗓子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心里苦,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可能好受点!”
听到杨峰这样说,刘晓璐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谁知道哭着哭着,刘晓璐“呃”的一声,竟然昏了过去。
好在杨峰大姨妈家的大表姐就坐在刘晓璐身边,发觉异常,立刻一把抱住刘晓璐,喊道:“峰子,你媳妇昏过去了!”
杨峰慌了,赶紧放下衣禄罐哭丧棒,搂住刘晓璐,一边用力掐她的人中,一边喊:“刘晓璐!刘晓璐!你怎么了?”
这边一乱,杨峰的两个姨妈和杨花,也顾不得哭了,立马跑了过来。
杨花厉声道:“杨峰,你对你媳妇说什么了?她怎么会昏过去了?”
杨峰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她说她想哭,我就说想哭就哭出来!啊,你醒了?”
刘晓璐看到杨峰就在眼前,哭道:“杨峰,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