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酒醉的跳蚤
人活在语言中,人缘来自人品,来自他人对你的中肯评价。
陈文,修理班副班长,身材略高,体格偏壮,卷发,戴副眼镜,看上去是个文化人,其实脾气火爆。
随着市场经济时代的到来,人们逐渐向钱看,陈文凭借技术与人脉揽了个私活,给外单位一台汽车发动机进行大修工作,陈文感觉他与徒弟小峰两个人拿不下,而孙正非这小子为人可以,就邀其入伙,下班之后,三人一起上陈家吃晚饭。
陈文有弟,名叫陈武,中等身材,偏瘦,留长发八字胡,看上去秀气文静,打架却是一把好手。他本是铁路运输队职工,前几年,因与女朋友发生感情纠葛,被女方家长状告强奸,陈武便稀里糊涂吃了几年牢饭,才放出来没几天。
当年,江西电站有条专用铁路运输生产建设物资,而针对铁路上的盗窃活动日益猖獗,在陈武带领之下,铁运队十八条好汉时常与盗窃分子展开火拼,有力地保护了国有财产不受侵犯,也使得陈武们的英雄事迹广为人知。
打架斗殴有正当防卫与无事生非之分,饭桌之上,孙正非对陈武敬重有加,两人相谈甚欢,若非晚上要加班,定要喝个痛快。
饭后,三人毫不耽搁,直奔外单位修理车间,一台东风140货车停在地沟之上,静候心脏大手术。
在陈文指挥之下,维修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至夜里12点,发动机全部解体,各个零部件清洗干净,方才收工。
第二天是礼拜天,三人按照正常上班时间进行维修工作,发动机组装第一步是刮瓦,所谓刮瓦就是在曲轴轴颈上涂抹红丹,然后安装到机体上旋转曲轴,再根据瓦片上的接触面积,用刮刀刮去刮片上高出的部分,直到上下瓦片与曲轴的接触面积超过75%以上,这道工序最为麻烦,要将曲轴拆装多次。
刮瓦工作在于手力、腕力、眼力三合一,孙正非是练武之人,专门锻炼过三力,他一上手即像修理老师傅,瓦刮得又快又好,大大提高了总体工作效率。
连续奋战至夜里九点过,发动机点火试机,运转状态良好,完美交付。
公家活可干可不干,每月工资不多不少;私活不一样,你有本事将七天活计一天干完,人家照样付给你全款,还感激不尽。
光挣钱,不会花钱也不行,腰包鼓鼓的陈文带领两位精神小伙来到马头岭夜宵街,随便找了家店子坐下,叫上几个可口荤素,再来一瓶二锅头。
夜已深,夜宵街却热闹非凡,吆五喝六声此起彼落,遥望曾经的姜家,勾起孙正非的甜蜜往事,喝下一口苦涩辛辣的老酒。
马路对面的夜宵店,一个高壮青年踉踉跄跄走出来,他没有注意到脚下路肩,一脚踩空,险些跌倒,与此同时,店里冲出一位矮瘦青年去扶他,高壮青年一把甩开,嚷嚷着老子没醉,用不着你扶!
矮个真不敢扶他,只是紧随其后,一起走向黑暗,不一会儿,高壮青年嘘嘘归来,被对面一排露天夜宵摊的热烈气氛所吸引,于是便晃晃悠悠过去。
只见他晃到一桌年轻人旁边,冷不防地扇了身边人一巴掌,年轻人手捂着个脸,莫名其妙的望着狂徒。
高壮青年瞪着红眼,凶神恶煞般叫嚣道:“怎么?不认得老子啊!老子是跳蚤,马头岭的跳蚤!”
接着,狂妄的跳蚤又赏给在座的一人一巴掌,同样一句话。
这桌人都挨了巴掌,却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反击,他们畏畏懦懦,都不敢与恶汉对视,生怕惹火上身。
跳蚤见状,心理上得到莫大满足,大声喝令道:“喝!你们格老子继续喝!”
放过这桌,摇晃到那桌,跳蚤故技重施,又顺手给了小峰一巴掌,老实本分的小峰被打愣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而那跳蚤依旧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仿佛跳蚤是天下无敌的怪兽。
徒弟无缘无故挨了打,当师父的怎么也得帮他出头,陈文没好气地喝道:“你干什么!不要在这里吵,喝多了就回家睡觉。”
哟嗬!阻力越大动力越强,跳蚤当即贴近陈文,一双红眼睛盯着他说:“你不认识老子吗?老子是跳蚤,马头岭的跳蚤!”
“我管你是哪个,莫要在这里闹事!”你跳蚤算个逑!陈文心有所恃,怎么会买他的账?
“老屁股!你的胆子蛮大嘛。”跳蚤冷不防赏给了陈文一巴掌。
“哎呀!你敢打老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此举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陈文怒火中烧,作势要起身动手。
“老哥老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兄弟喝醉了,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他计较。对不起......”矮个同伴赶紧压住的陈文肩膀,不让他起身,那道歉的话儿络绎不绝。
到了这会儿,跳蚤晃悠到孙正非身旁,曾痞子摆龙门阵之时,专门谈论过此人,给出的评价是:性格豪爽,为人耿直,但一喝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认识认识,久仰大名!”孙正非笑容灿烂,抢先说道。
“奶奶的熊,你这家伙!”跳蚤望着油污脸,寻了块干净地方送上一巴掌,如清风拂过。
对此,孙正非依旧笑脸相向,酒醉心明,平淡的日子索然无味,这憨子在趁着酒劲找乐子。
跳蚤将露天摊扫**个遍,显尽威风,这才心满意足,摇晃着回店,而那矮个同伴一路陪伴,一路呵护,看上去贴心义气,孙正非却瞧不起这人,也不喜欢这厮,在这种情况之下,宁愿挨兄弟痛揍,也要拦住兄弟到处去惹是生非,除非这厮儿是个狐假虎威的小人。
孙猴子挨了打,居然不敢动手!看样子老曾等人言过其实,陈文怒瞪仇人,越想越气,最终怒喝道:“他妈的!敢打老子,老子要你好看!”
“我们走!我老弟住在前面不远,我们去把他喊过来收拾这个杂种!”
孙正非暗叹一声,你陈文想要打架,当时就动手呀!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去跟一个醉汉计较什么呢?
买单之后,三人匆匆而去,陈武与父母亲同住于子校旁边的小区里,确实不远。
陈文上楼去把弟弟叫了下来,随同还有一个青年,孙正非认得此人,姓黄,劳改刑满释放分子。
来得快,去更快,一行人重返马头岭,陈武带头冲进夜宵店,已经人去店空,左寻右找,还是不见跳蚤踪影。
这样也好!双方不必拳脚相向,孙正非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来他觉得事情很小,没有必要大动干戈;二来马头岭是姜家老巢,万一这种不好的事情传到姜家耳中,自然不妙;陈文则是骂骂咧咧,满脸不甘;黄劳改更是唯恐天下不乱,极力怂恿大家伙上单身宿舍楼去找人。
于是乎,一行人进入家属区,沿坡而上,还没有上到坡顶,孙正非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歪歪,最高的那个不是跳蚤是谁?
待到陈文看清楚情况,顿时激动万分,大喊大叫道:“就是那个憨包,给老子打!做死地打!”
兄弟情深,陈武当即一马当先,黄劳改紧随其后,直奔狂徒,人有名,树有影,那伙人中有清醒人,见是陈武当头,几个人赶紧上前围住两个劳改分子,一个劲的求情讨饶。
而那跳蚤恨陈文小题大做,睚眦必报,趁机带领两个人找陈文算账,陈文见状,慌忙止步,只见他握拳挥舞,紧张激动地大声催促:“孙正非,你快点给老子上!”
“孙猴子!你给老子揍死他们!”
我又不是不动手,你鬼喊鬼叫做什么?你把老子的名号全部都暴露给人家,难道你就不怕人家事后来报复老子!孙正非非常不爽,立马将陈文列入猪队友行列。
瞧着那气势汹汹而来的跳蚤,孙正非的心里更加不爽,你个宝崽!扇了人家耳光还有理啦?怎么,你还想打人不成!
孙正非二话不说,纵身上前,照着跳蚤软肋就是一拳,跳蚤当即弓下身来哇哇直叫,孙正非毫不留情,照其下巴挥出一记漂亮的右勾拳,那跳蚤闷哼一声,两个踉跄摔进路边的臭水沟里,不省人事。
两名同伴见孙正非如此凶悍,慌忙后退,又见孙正非对他们没有兴趣,这才跑过去营救跳蚤。
这边情况突变,那边纠缠不清的两伙人不由各退一步,陈武见己方胜出,扔下几句场面话,带头后撤,刚出家属区,先前那个花批撩嘴就追赶上来继续纠缠着陈武,那人东拉西扯,以一些混社会的成名人物攀着交情。
孙正非顿时识破对方意图,从头到尾,这个鸟人最坏事!若是再出现什么妖蛾子,他一定要狠狠教训这厮儿一顿!
走走停停间,途经三叉路口,突然间,从乌黑的支路上冲出一个赤膊光头,他哇哇哇地挥舞着两把杀猪刀,借着昏暗路灯,那明晃晃的刀摄人心魄,而纹龙画虎的气势惊人。
“啊耶!有刀,快跑!”这时,四眼陈文视力好得不能再好,他一阵惊呼,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小峰紧随其后,估计是想着去护卫师父,那黄劳改也悄无声息地夺路而去。
“来呀!你过来呀!”陈武仿佛早已料到此举,他神情自若,挑衅着光头佬。
殿后的孙正非见纠缠陈武之人想要开溜,当即一把揪住这厮儿衣领,狠扇其几个耳光。
能说会道之人最怕只干不说的狠人,当孙正非举起铁拳,矮个生怕人家将自己废了,赶紧一个劲地求饶,孙正非担心陈武吃亏,便放了这厮儿前去支援。
面对凶徒,陈武侧跳着后退,像逗小孩似的将光头往马路尽头引导,光头佬“哇哇哇”地追赶着,孙正非担心整出人命案来,火急火燎追赶上去,却看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搞笑场面。
陈武蹲在右手边的人行道上,手中的砍柴刀敲着道牙“当当”作响,难怪他民不慌,原来是带着家伙。
而光头佬站在道路左边的道牙上,他那手中的两把杀猪刀胡乱挥舞,哇哇地哭诉着:“武哥,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黄包公呀!以前我还帮你搬过家的呀,我刚放出来你就打我,呜呜呜......”
“你不是跟那个小跳蚤一伙的吗?”
“我跟他又不熟,是小刚晚上请我喝酒才认识的,呜呜呜......”
孙正非不禁哑然失笑,为了那黄包公的颜面,他呆在黑暗处,止步不前,原来,混社会并非一味打杀,而是威慑,更是人情世故。
他鄙视这种亮刀却不敢快意恩仇的行为,亦感慨自由生命之珍贵,同时告诫自己切不可鲁莽行事。
最后,他一声长叹,黯然转身,我孙某人一肚子典故,却智慧不生,笨,真的很笨!若论智赋圆滑,真不如这几个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之徒。
「人活在语言中,人缘来自人品,来自他人对你的中肯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