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戴森云】
会议室里，雷德将手捂着额头，他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眼前这篇吴素素《什么是国家》的作文，实在有点难以入目。
在座九个人，也只有维和部队的列尔肯将军敢正面质疑秘书长的决定，此时他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大声道：“老陈，这女孩真能胜任这么重要的位置吗？”
老陈脸色没太大变化，淡淡回道：“这次的作文显然不是她写的，好像抄的是上次同一个人。”
雷德补充道：“这次好像全文都是抄的，看来她……也不爱思考。”
老陈看着作文，嘴上反驳道：“她不需要会思考，这样更好。”
列尔肯则没那么客气，提醒老陈道：“可她不诚实。”
老陈点头，笑了笑，将全文的投影又放大了些，自信地道：“所以才要做基因改造。”
命题作文：《什么是国家》
『看到这个作文题目，我认为它本身就是在放大冲突。
国家起源于社会契约。是指拥有共同文化、种族、领土、历史或政|府的社会主体。好，现在我们一项项来看。
文化，经过一百三十多年的政体融合，地球、地底、月球、戴森云都早已趋于一致；种族，经过一百多年的交叉通婚，已不存在种族概念；领土，整个太阳系都是我们的领土；历史，全人类都只有同一段历史，那就是：我们全是智人的后代。
政|府，这里我要歌颂我们的政|府。是它维系了国家，维系着繁荣！
所以在世界和平大统的现在，还问出“什么是国家”这样的问题，无疑是无理、无礼、无建设性、不怀好意的。
明明在饱受国家恩泽却要生出质疑，这就好像在吃蛋糕时非要问“什么是甜”一样极具攻击性，是主张分裂的一种狡黠伎俩！
我绝不答应这种主张，因为现在的政|府已经足够美好，只要歌颂就行了。
比如在这朵耀眼的戴森云上，此岸政|府兢兢业业地辛勤付出，就是我们的第二颗太阳！』
列尔肯啐了一口，示意老陈关掉作文并继续质疑：“就没其他人选了吗？我怎么看都是这文章自己在提倡分裂。”
老陈继续盯着作文缓缓道：“我们花了很多精力才和联合国谈成共识，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宜在人选上再拖下去。何况这个人选，根本就不重要。”
谈判官周池这时在一边补充道：“吴素素是识字的，这文章如此忠心，她一字不落地照抄下来，至少表示她不反政|府。而且……媒体可以从这篇作文去做引申：既然世界已经大同，那也不在乎再新造一个戴森监察机构了。”
列尔肯有点讶异，转头问向周池：“什么？！就这种狗屁不通的作文，我们还要给全世界看？”
“当然，但不是直接给。”老陈关掉了全息投影，对雷德吩咐道，“按之前计划，你去协调联合国，三天内将吴素素基因改造完成。最多一周，我要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世界诚实第一人，然后……”
老陈不管列尔肯的反应，又看向负责公关传播的温妮及负责建筑设计的芊晶，一一吩咐道：“温妮，你迅速发起《什么是国家》的征文活动，不管什么理由，最后都要让吴素素拿第一名。芊晶，戴森监察机构的外形和位置可以设计起来了，要显得简陋，但是安全。”
说完老陈又站起身，对所有人大声道：“有句中国古话叫趁热打铁。三周内我要看到吴素素变成我们的同事……不，是我们的上级！”
雷德轻轻咳嗽了下，忍不住提醒老陈道：“那吴素素父亲之前提的要求……”
“不用管他！先做起来！！”
*****
【地球】
木木喝醉了，不知是否因他的复古篮球场至今未被批准开放的缘故，今天醉的有点厉害。
他趴在一个小公园的石桌上，面前堆满了空的和半空的酒瓶。手边被扔到一边的触控仪的音量已被他调到最大，正在播放的是1966年TheMamas&ThePapas的一首老歌：《梦回加州》（CaliforniaDreaming）。
歌曲唱到中间部分时，木木嘴巴也一开一合地试图跟着哼唱起来。
他失败了，其实他从没听过这首歌。但歌声却引来一位比木木年纪更大的老者。
老者在木木身边坐下，似乎想听完这首歌。
“嗯？干……干什么你。”木木一身酒气地抬头，眯着大小眼，舌头硬的仿佛下面垫着个陈旧的弹簧。
老者看着一桌七倒八歪的酒瓶问道：“喝酒？这么复古，怎么不用脉冲震颤器？”
木木哈哈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地连连摆手：“酒精这种复古的玩意儿……才有感觉，你也……也喝点。”
老者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乳白色的糕点：“我喜欢吃这个。”
木木嘿嘿傻笑：“这是3D打印出来的吧？给我一口，饿了。”
老者将糕点掰了一半递给木木，嘴上问道：“你不是复古吗？打印出来的倒不排斥？”
木木伸手想去接糕点，试了三次居然都没握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哪管得了这么多，再说……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允许打印的啊。”
“哦？”老者直接将糕点塞进木木嘴里，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不该允许打印的？比如……打印人？”
木木嘴里塞满糕点，支支吾吾地急着说：“打！人当然可以打！之前联合国不是还说要搞什么共产婴儿，让大家轮流带孩子来着。”
老者确定木木真喝多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说的是生产问题，不是育儿问题。你想想，如果人都能直接打印出来，那就连克隆都不用了，也省掉了现在电活性肌体机器人了，多好。”
木木一脸茫然，眼神已经没有焦距。他随便抓起一个空瓶就朝嘴里灌：“什么肌体什么人，不懂。那是科学家想的事，我就管开好我的篮球场。”
老者看着木木，也知道现在和他讨论什么都是白搭，索性将还有酒的瓶子都拿到木木面前，开始聊起家常来：“你是开篮球场的？我儿子也喜欢打篮球……从小就喜欢。”
“那让……呃让他来！你儿子，我，我免费！呃呃呃，八折……”
老者笑笑表示感谢，但随即表情有点古怪：“可是这几天他不见了，电讯号都没有，我正在找他。”
木木刚才喝了口空酒，心情不好起来，突然大声道：“故意的！肯定是故意躲起来的！现在的孩子都会撒谎。生下来就会，不用教！你看，你看人家戴森云上的家长，觉悟，呃……多高，才八岁，就把女儿送去做诚实的基因改造！好啊，觉悟高啊！”
老者扬眉，最近忙着找儿子，新闻都没太过关注。此时他好奇问道：“有这事？你给我说说？”
木木哈哈一笑，突然来劲了：“你这都不知道，我给你……给你看！”
说着他勉强坐直身子，拿起还在放歌的触控仪就一阵拨弄，嘴里还一边解释道：“这女孩，叫什么素素。已经改造完了，已经不会撒谎了。现在联合国，要选什么什么代言人，她是三个人选之一，你看……”
触控仪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是吴素素正在大声朗诵作文的场景。
『……是它维系了国家，维系着繁荣……
……这朵耀眼的戴森云上，此岸政|府兢兢业业地辛勤付出，就是我们的第二颗太阳！』
看完朗诵，老者疑惑地问道：“全世界范围选代言人，候选人只有三个？”
“你想什么呢！”木木又拿起酒瓶，晃晃脑袋说，“戴森云选代言人，当然是在戴森云上选。不过她本来没什么优势的，大家票都投给了2号人选……”
“哦？那2号人选是谁？”
“谁还记得2号，忘了！这个吴素素，作文不知道在说点什么玩意儿……可能是因为做过基因改造才……”
木木的声音越来越轻，老者喃喃自语道：“这个代言人是代言什么呢？还有吴素素改造完后有没有做过系统的诚信测试呢？”
老者没有得到回答，转头一看，木木已彻底醉倒在桌上。
他脑袋横在酒瓶堆里，触控仪还开着投影。
吴素素朗诵的虚像一半投影在空中，一半投影在粗糙的石桌上。
她的身体呈90度弯折，像个残缺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