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龙和谷仓号的士兵此时都在戴森云地下，无法这么快赶上来。但如果吴素素到处乱跑被人发现就出大问题了，列尔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一边哄着吴素素，一边迅速赶往现场。
吴素素还是这么听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列尔肯赶到时，她还一脸微笑地冲着他笑，好像对眼前这个秘密惊喜很是满意。
列尔肯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吴素素却抢先说：“列尔肯叔叔，我很喜欢这里。我要住在这里。”
“啊？这可不行。”
“为什么呀？”
“这里都还没造好呢。你先回去睡觉，等下次睡醒，这里差不多造好，就可以来这玩啦。”
“列尔肯叔叔……”吴素素抬起头，看着一脸坚决的列尔肯，眨着双眼慢慢说道：“这次我要睡多久啊？不管睡多久，等我以后长大了，总还是要来这里玩的哦。”
列尔肯呆在原地，吴素素的话提醒她了。既然骗她说这里是为她造的，以后再骗她说造坏了或废弃了总是行不通的。这场“星际旅行”二十年打底，老陈甚至很可能要关她一辈子。不可能让吴素素永远睡下去，这里既然被发现，就无论如何瞒不过去了。
就在列尔肯思考怎么办时，吴素素忽然大声抱怨道：“陈爷爷真讨厌，骗我说没有玩的地方，明明造了个这么像戴森云的好地方。我讨厌他！还是列尔肯叔叔好。”
列尔肯尴尬地笑了笑，又听吴素素的说：“我以后就和列尔肯叔叔要好了，不理陈爷爷了。骗人就是大坏蛋，以后我就只听列尔肯叔叔的。”
列尔肯并不笨，现在的吴素素很明显是重新站队了。虽然她不会撒谎，但这也成了她可以被放心利用的原因。只要用好吴素素，别说是让老陈听话，就算在联合国里，自己也一定会有更高的话语权。
列尔肯越想越兴奋，脸上却严肃地开始试探：“你听我的话……就可以暂时住在这里，还有你也要听陈秘书长的话才行。”
“不听了！哼！就听你的，气死他们！”
*****
老陈和周池真的都忙疯了。月球广告计划、绝对的圆的售卖、宇扬的辅佐、还有“回望地球”项目的筹备。两人每天除了应付媒体就是走联合国的各种审批流程。一年来钱没赚到不说，各个项目还要听联合国的差遣，两人真是又忙又苦。
好在事情是有盼头的。等谷仓号“到了”日球层顶，将探测器“派出去”后，他们赚到的钱就可以自己支配了。更何况现在新的镜面天体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两人想到这和月球镜面反射计划是同一回事，也就兴奋起来。
但今天，周池进入老陈办公室时发现他神情沉重无比，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岁。
“怎么了？”周池扬眉，入座后见老陈沉默不语，等了半响又问，“发生什么事了？部署在戴森云外的探机被联合国发现了？”
老陈摇了摇头。他知道周池说的是谷仓计划。
既然谷仓号根本未曾起飞，那想要在多年后去卖一个“过去的地球”的景象，事情就必然会穿帮，所以老陈早早就部署起来。
这一年里他偷偷派出15万颗微型无人探机，安置在相应的太阳轨道上。这些探机到达指定位置就开始对地球做全息录像，会将每个地球区域每个角落，都事无巨细地都录制下来。这样一来，当“回望地球”项目开始售卖，买家就能看到过去地球的景象了。
这是个需要耗费金钱和时间的骗局，虽然很麻烦，但比起真的派谷仓号去建一个戴森监察机构，还是要省的太多了。
可这计划在道德上站不住脚，除吴素素外，此岸政|府要瞒掉全世界的人，是骗局外的骗局。所以周池称其为“谷仓计划”。
这时，周池想破脑袋也只能猜到这些无人探机被联合国发现了，但这虽然严重，但也不至于让老陈发愁到这个地步。能让老陈如此沉重的，一定是动摇到整个计划根基的大事。
老陈一脸苦笑，无奈地看着周池道：“吴素素跑出来了。”
“啊？！”周池听后也一惊，好奇这个小女孩是怎么斗得过列尔肯的。但转念一想，把她再关起来就是了，好吃好玩哄一下问题应该也不大。
但没想到老陈紧接着又说：“列尔肯以此要挟我。他要权，还要钱。”
这下周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列尔肯是聪明人，吴素素的事一旦败露，不要说什么戴森监察机构和回望地球项目全盘崩溃，就连绝对的圆也别再想卖了。到那时联合国肯定装作毫不知情，将所有责任全部怪到老陈身上。
这样一来别说是老陈被免职，就算坐牢也顺理成章。那别说是镜面反射计划，就连月球广告也别想再插手了。
列尔肯很明显是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奇怪的是，之前列尔肯一直被老陈掌控着，为什么会突然发难？真搞的鱼死网破他也并没好处。
老陈道出了周池所想：“吴素素站他这边了，说讨厌我，以后只听他的话。这是他的底牌。”
周池叹了口气，问老陈：“他要多少钱？这是小事，如果不是太过分，直接给他就是了。”
老陈则道：“我担心的不是钱和权的事。这事如果列尔肯知道，那他手下呢？整个谷仓号都是为了哄骗吴素素建造的。现在女孩出来了，大家还演什么呢？还有人愿意去实行之后的计划、继续去骗联合国吗？这么多人的胃口都要填饱，更何况……列尔肯手里还有兵权。”
周池终于明白老陈担心的了。当初决定让列尔肯和吴素素一起出发也是为了掌握维和部队的大半兵权。事情暴露后列尔肯有能力压住整个星舰，但如果他真不配合，老陈是很难用武力来制约他的，所以……
周池突然眉头一沉，他猜到了老陈所想。
老陈点了点头，疲惫地说：“我不得不做必要的准备。”
周池表示明白。列尔肯本来就是项目中的定时炸弹，现在既然挑明要翻脸，也只剩下彻底清除这条路了。
只是他知道老陈没有兵权，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周池想了想，坚定地站起身，自告奋勇地道：“好吧，我再去一次地球，问联合国要点部队。”
老陈欣赏地看了周池一眼，转而又不无担心地说：“你要部队的理由是什么？”
周池耸耸肩，两手一摊道：“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的。我路上再想，你先稳住列尔肯。”
……
这时的老陈和周池怎么可能想到。
一旦周池到了地球，那等着他的可不是什么联合国的部队，而是足以毁灭整片戴森云的力量。但那也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周池，你…记得我吗？”下飞船后，风尘仆仆的周池刚出舱就看到了迎接他的人。
他打量了一下来人回道：“有点眼熟。你是联合国的人吗？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着陆？”
“我…叫浪花……”女孩双唇紧张的有些颤抖。她双肩各竖三朵玫瑰，虽然有些怪异，但也显得毫无恶意。
我是你的最终兵器。
*****
【地球】
悠久从月球偷偷回来了。
旺川和悠久暗中见面后，两人尝试了很多种方式呼唤“她”求助，但“她”始终都没出现。
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悠久已经想放弃了。他本来就是个虚拟人物，实在找不到被帮助的理由。更何况在武侠世界的罪行也的确是他犯下的，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追杀他到这里的人的确都因他死了亲人，因他亡了世界。
“算了吧，旺川。”悠久将头枕在手臂上，豁达地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些年我过的很幸福。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反抗了，你让我向他们道个歉，被他们弄死算了。只是我还在研究的项目只能托付给你了。”
海风吹弄着旺川的头发，他俩此时正在海边。远处的夕阳就快没入海中，地平线上方浮着一整排淡橙色的云廊，这是大海最美的时刻。
旺川无心欣赏，他正站在反重力飞行器上，手举远程记号枪，在沙滩上写划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渠。
这些沟渠是记号枪造成的，若在天上观看，可发现是一排排整齐的汉字。每个汉字都足有飞机那么大，每条沟渠每条笔划都有五个人并肩那么宽。
旺川已经写了一下午，他要将整片沙滩全都写满。现在，他正完成着最后一个字。
『我找到答案了』『我找到答案了』『我找到答案了』
『我找到答案了』『我找到答案了』『我找到答案了』
……
沙滩上排列着五十句话三百个字，悠久正躺在其中一个“答”字的“口”中，仰天凝望着天空。
“算了，旺川。”悠久再次说道，他闭起双眼做起了深呼吸，脸上一派祥和。
“不行！‘她’一定会来的！”旺川咬着牙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疲惫地坐在了飞行器上。
“你为什么非要救我？”悠久好笑地看着飞行器上那个略显老态的背影。
旺川回头看了眼悠久，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他能回答什么呢？回答说因为自己活了三百年，却只有两个朋友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旺川突然想起一段谚语，突然又重回信心：保护别人，就该想着“我不会让你受伤”。时至今日，有了感情的他才明白了这段话的力量。他突然打起精神，从飞行器上跳下，看着躺倒的悠久道：“你也必须振作起来！”
悠久摆了摆手，笑起了旺川的天真：“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旺川，我想托付你件事，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要研究对机器人的惩罚吗？”
“机器人？”旺川疑惑地摇摇头，虽然他一直关注新闻，但也只知道悠久除了胜任地球舰场高管职务外，还在研究虚拟世界方面很有建树，什么时候研究过机器人了？所以他又反问道，“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虚拟世界吗？”
悠久轻轻笑了下说：“我在去月球前被一个小姑娘记者采访过，并向她透露了新的研究方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报导……其实我研究惩罚机器人很久了，之后我死了就交给你了。”
“惩罚机器人？研究那个做什么？”
远处的夕阳只剩下很扁的一片了。
海风越来越冷，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悠久开始说着自己的托付，难免让旺川心生一种末日的感觉。
“旺川。”悠久坐了起来，眺望着远处，“我深爱这个世界。”
“什么？”旺川没太听懂。
“我说我深爱这个世界。这里没有要求大家必须学篮球的硬性要求，你们生在这里是不会明白的。我爱这个世界，超过我的故乡，所以我不想看它毁灭。”
旺川看着悠久，静静等他说出想法。他知道悠久作为授命者，拥有着两个世界的智慧，他所做的研究一定有着深刻的道理。只是他不明白，爱世界和研究惩罚机器人有什么关系？难道他预测世界将被机器人统治吗？
“旺川，这个世界是‘她’造的对吧？和你造的武侠世界一样，都是虚拟的。”悠久继续说道。
旺川点点头，但心里突然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悠久又道：“那么如果有一天，‘她’想毁了这个世界，我们能怎么做？”
旺川被问的一愣，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她”就是神，她若要销毁世界，除了等死又能怎么做呢？他刚想回答，突然又想，如何是自己想要毁掉武侠世界，武侠世界中的人会怎么做呢？
突然旺川灵光一现，张大嘴看着悠久。
悠久点了点头道：“你想到关键了，武侠世界并不是从无到有的。电子游戏也好，虚拟世界也好，不管是不是被建造出来，都是由‘信息’组成的。所有计算机都需要硬盘来存储信息，也需要内存来运行程序，任何宇宙都无法凭空捏造一个世界。而在‘她’的世界，一定也有着承载现在这个世界的载体，而且很可能也是以硅的形式存在，就类似电脑的硬盘……”
“所以……所以……”旺川迟迟不能合拢嘴，他现在所想到的是，“所以这才是她不允许在虚拟世界中再造虚拟世界的原因吗？”
悠久点头：“她怕内存溢出。如果你造出数万个武侠世界，那现在这个世界就直接崩溃了。而且，既然耗费了两个世界的内存，为什么武侠世界要掌握在你的手里呢？牢牢掌握权力的必须是‘她’才行。你也和我一样，不过是‘她’的授命者，是为‘她’服务的，你怎么可以自己造一个新世界，耗费了她的资源，还自己成神呢？”
旺川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杀了他”。因为她不允许一个会撒谎的、无法掌控的人去掌管一个耗费着巨大内存的世界。
悠久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也是她让我们找‘人必定会撒谎’的原因。只要找到原因，那么不管建多少个世界，授命者都可以完全听她的话了。突然觉得……这真是个悲哀的任务啊。”
是啊，真是悲哀。造物主被自己造出来的工具欺骗的感觉，一定很糟糕吧。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出现了一架飞行器。它越飞越近，目的地正是海滩。
悠久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看了眼旺川，忽然加快了语速：“如果你将武侠世界销毁，我相信信息还在，只是以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着。千百年后，这些无序信息很可能会产生新的硅基生命。到那个时候，我希望我的研究可以大大加快他们科技进步的速度。”
飞行器越来越近，两人都可以看到底部推进器的微弱光芒，但还看不清来者是谁。
悠久的不安感越来越浓，他预感这是最后一次和旺川对话。所以他要将所有的想法全部说完，也不管语速和逻辑了，嘴里飞快说着自己想到的所有可能：“我们碳基生命会疼痛，会怕极低温，但硅基生命不会。我们的下一代文明，很有可能在一种极野蛮的情况下进化。如果不给他们疼痛感或惩罚感，文明进程会大大拖慢。而我‘研究惩罚机器人的方式’，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留给下一代的礼物。”
“给下一代的礼物……”旺川凝视着悠久，突然觉得他这个来自虚拟世界的撒旦，要比自己伟大许多，“看来你是真的爱着这个世界。”
飞行器停下了。从上面走下来的人看了眼旺川说道：“老根说你来这了，我想到一个加强浪花推进方式的……”
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了悠久。
这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但空气已凝结住了。
旺川有点尴尬地干咳一下，对来者道：“真田，这里有点冷，我们回去说。我朋友很忙，我们也是准备要走了。”
真田双眼死死盯着悠久，嘴上却说：“你知道我做事情从不拖延。你在地上写的是什么东西我一会再问你。现在，这个人，我要带走。”
他说着就朝悠久走去。
“你干什么，这是我朋友！”旺川向前一步，拦在真田眼前。
真田从从怀里掏出了婴儿枪，指着旺川说：“让开，他的眼神和撒旦一样。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真田！！”旺川一把用力抓住真田持枪的手，心里迅速盘算着应对的办法。
谁知身后的悠久却哈哈一笑：“你的眼神也很像宇秦将军那个了不起的儿子。来吧……不用跟你走，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说完悠久就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旺川肩膀，示意他让开：“旺川，这是我和他的事，我的遗愿已经交代完了，你还可以尝试一下将伟人的记忆封装起来传世，接下来就……”
话还没说完，真田上前一把狠狠抓住悠久手臂，同时一脚结实地踢到了旺川的腹部。
旺川吃痛后单膝跪地，抬头痛苦地咬着呀大声吼道：“你们可以谈判！！！”
真田没理会旺川，看着悠久冷笑道：“死？你想的也太简单了。”
*****
【附录】
【第七章节选】
……悠久突然看向窗外，声音也低沉下来：“比起对自身基因的改造，人们对虚拟世界与人工智能的依赖已逐渐超过自身。换言之，人们宁愿让机器人更像人，也不愿让自己更像神。”
“所以这才是基因改造无法迅速发展的原因吗？可是……”伊苏灿灿越来越不舍得结束专访，再一次加快语速道，“发展虚拟世界和人工智能不也同样重要吗？我们真的有必要厚此薄彼吗？”
“不一样。”聊到这里，悠久居然微微叹了口气，“当人工智能和人工生命的应用范围被大肆拓宽，我们该如何处罚犯了错的机器人和伪人类，将是个更难的课题。”
【注释】
“碳/硅基生命”：以碳/硅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是碳基生物，包括人类在内都以碳和水为基础。目前尚未发现硅基生命，若机器人演化成生命，则可理解成是以二氧化硅组成的生命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