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老陈。我未婚未育，本该对孩童心性不甚了解，但我仍然认为，吴素素的反应有点过于正常了。
将她安排进谷仓号后，我要求列尔肯让她接受各类知识。但是太奇怪了，她的心智和沟通方式，居然和基因改造前的吴素素完全一致，甚至更加低龄化。
我本以为这是她在谷仓号上冬眠一年的结果，但自从谷仓号上出逃后，她的行为开始变得犀利和乖张。
日常工作中我要不断应付联合国与戴森云媒体，也需顾及正在执行的三项计划。
计划执行的并不顺利。因吴素素的出逃谷仓计划已宣告失败，列尔肯因此发难。若不将他解决，恐怕这场骗局很快会被穿帮，我也定然会入狱且连累他人。
“绝对的圆”进展的也不顺利，民众似乎更在乎实用主义。在绝对的圆能被制造出来前，艺术家认为因无法通过“展览实物”谋利，故它不具有太大的溢出价值，价格也一直无法突破理想数字。
月球广告计划因引力问题被改成卷轴广告计划，但好在开展顺利，那面漂浮在月球轨道上的3600万平方千米的正方形卷轴已经建成。虽然按约定，该计划的所有盈利均归联合国，但这至少离我的梦想是越来越近了。
周池回来后我和他聊起这个问题，我们一致认为日后工作的重心就应放在将那片卷轴改造成镜面上，这样才能让下一代文明看到自己。但这显然无法说服联合国，因为既然是做广告，为什么还要把它变成镜面的呢？
这让我和周池大伤脑筋。
但我不会退缩，我深信地球已经历过多代文明，然而每代都在重新发明轮子。若将地球喻为一张摆放在森林中的婴儿床，床里已孕育过多代文明，我相信每一代都会显得短暂和可笑。
如果有一天，有人在森林中竖起一面镜子，让床中婴儿可早些看到自己，认清自己并不是森林的中心，一定会对她早日爬出婴儿床有极大的好处。
我如此坚信，并开始策划起解决列尔肯、安抚吴素素和说服联合国的全套方案。我想了很多很多，每晚都难以入眠，可浪花的横空出现却将我全盘计划全部打乱。
周池也是糊涂，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间点让我变成全人类的焦点。
浪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再加上真田和宇扬在广场上的表现，我不得不重新策划整套方案才行。
时间很紧，但我有信心。
然而事不随人愿，当我又再次策划了全盘计划的大致方向，变故又接二连地密集出现。
先是宇凡指挥的70艘战舰的到达。
接到这个信息我并不意外，浪花的出现导致联合国异动是早晚的事。我十分明白我对此必须全然接受，绝不能有任何形式上的反抗，否则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我的目的是镜面反射计划，从来不是什么权力。
我一次次不断提醒自己，为了梦想我可以逆来顺受，我必须以大局为重。
那天我在太空军起落机场招待完宇凡，回到办公室开始签署“通过800家媒体炒作绝对的圆概念”的预算。
接着我安排驻扎在地球的戴森云官员，让他们去找20个比较有声望的政|治型科学家，让他们为浪花项目的合理性站台，演一出浪花的确是戴森云早就在秘密研发的戏。
就在我加密审批偷偷录制地球VR探机的维护经费时，发现我最信任的团队出现了严重的贪污现象。
列尔肯这时通过暗线打电话给我，催促我三天内必须答应他的条件，否则广场上宇扬发难此岸政|府的桥段每周都会如期出现。
挂掉电话后雷德又来找我，说宇扬以副首相身份要求宇凡的8万人军队全部归属于他，同时他要在今晚接见兄长并邀请我也参加。
我笑着答应后，雷德又说真田这里的旺川父子需要安排特殊病房。还说高程阻止任何医生对两父子进行诊断，但旺川已可初步确定为精神失常，旺达则似是昏厥状态。
我同意安排病房后联合国发来短讯，称必须在两天内交出浪花的研发费用明细与全套技术，并邀我在四天后召开大型科学媒体发布会。
我想将这事交给周池去做，刚拨通周池的全息通讯，吴素素来找我了。
我挂断通讯进入密室，吴素素一脸笑容地对我说了两句话：
“我和浪花姐姐玩的好开心，她说以后都能经常和我在一起玩。”“我看到宇扬的哥哥来这里啦，这个世界做的好像样啊，我要看看宇扬哥哥的哥哥。”
“不行。”我说。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吴素素捧着圆圆的脸蛋问我。
我用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力度吸了一口气，对她笑了，我笑的很逼真：“因为呀，因为浪花姐姐和宇凡叔叔都很忙的。”
“我不管！”吴素素的下嘴唇撅起一个熟悉的高度，两手插腰道，“我不管我不管，浪花姐姐都答应我了！你不但是个假爷爷，还是个坏爷爷！我要去告诉列尔肯叔叔！”
我又笑：“浪花姐姐不忙的时候是可以和你玩的哦。素素最乖了，爷爷正打算帮你造超级厉害的花园给你玩，比地球上所有的花园都大，都更好玩。现在的你贵为首相，就算在虚拟世界的戴森云，也是位不得了的小公主哦。你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见的，宇凡叔叔他是个军人，过来打仗的，他怎么可以见到……”
“啪！”
我忽然没反应过来。
刚才是吴素素打了我一巴掌？
“你走开！我现在就要出去！”
我轻捂左脸，哈哈笑道：“素素乖，见他们真的很危险的。对啦，我可以搭全息视频让你们实时通话，就像你在谷仓号上和妈妈通讯一样哦。”
不知为什么，我这句话才说完，吴素素突然沉默了。
她异常的安静，双眼中浮现出一种我看不透的东西。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眼中存在着如此复杂的眼神。
这是什么眼神？
仇恨？决心？怀疑？懊悔？
片刻后她居然重重点头，又笑着对我说：“真的吗真的吗？！那好吧，我就和宇凡叔叔全息视频吧，但我现在就要，好不好嘛陈爷爷。”
我欣然答应，声称自己需出门准备，同时拨通雷德的通讯对他道：“首相要和宇凡通话，你赶紧联系数据部，把宇凡的所有信息导出后生成虚拟人格，用虚像和她通讯，要快。”
雷德很聪明，领会我意思后还提醒我道：“当时和技术部解释模拟洛芬的原因是‘以解首相思母之苦’，现在模拟宇凡我说是什么理由？”
我迅速思考后回道：“就说是为了让首相熟悉和宇凡会晤，给首相练习用的。”
“可是按理说……”雷德越来越纳闷了，“首相需要和宇凡沟通？毕竟今晚宇扬就要接见宇凡，现在的首相好像没必要急着练习的。”
我一拍脑袋，我是真没想到这一层。但时间来不及了，我只能吩咐道：“那就不和数据部解释了，随便导出几段宇凡信息，我们生成一个大致人格先应付吴素素再说。”
雷德点头后就关掉了通讯。
此时我只能祈祷吴素素不会发现端倪。不过应该还好，对她来说这个戴森云本身就是假的，就算宇凡显得不正常她应该也不会起疑。
但我不禁又有点疑惑，吴素素变得棘手的原因是认为我是假爷爷才肆无忌惮，还是她已经身处叛逆期了？
我仔细思考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节点和每一个人。我想我可以泰然处理，我一定可以。
“陈爷爷！”吴素素大喊一声，居然跑出密室扑在我的身上。
她从背后用力搂着我的腰，我突然有点紧张，她有没有听到我和雷德的通话？
“陈爷爷，宇凡叔叔什么时候可以连通啊？他现在就在戴森云呀，不是马上就可以连的吗？你快打给他呀。”
吴素素的奶声奶气让我松了口气，只好转过身轻轻蹲下哄道：“宇凡叔叔也很忙，爷爷会尽快让你们通话的。你听话，回去安静等着，马上就好。”
刚说完雷德又来电急道：“老陈，地球传信息过来至少需8分钟，宇凡的信息要在8分……”他话说到一半，通过全息视频已发现吴素素就在我身旁，于是他又立刻改口道：“宇凡在忙线中，预计还要半小时。”
我庆幸自己有批不错的同事，但当我重新看向吴素素时发现她的眼神更为犀利，仿佛听懂了雷德的谎言。然而更可怕的是她接下来若无其事的那句：“雷德叔叔，我还要宇扬哥哥也一起来通讯，我们所有人一起。”
……
通讯全程糟糕透了，宇凡和宇扬的虚拟模型建的太过潦草和随意，除长相与真人难辨真假外，应对方面几乎是最最低级的。不管吴素素提出什么问题，宇凡兄弟的反应永远是“是的首相”和“我愿意为戴森云服务”。
好在年幼的吴素素并无发现异常，乐呵呵地在一边大过首相瘾。
这一点的确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多多满足吴素素的虚荣心，好让她被权力吞噬，让她越来越顺风顺水，让她越来越依赖我才对。
万分可惜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变故又来了，不可阻挡地来了。
触控仪响起，是安置旺川父子的特殊病房出了状况。
我边赶往现场边打开特殊病房中的实时视频，发现旺达整个身体闪耀着明亮的光。他身边并无光源，可却能做到整个身体全在发光，一副神明要降临的样子。
接着他醒了，睁开双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爸？”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又看向视频中的旺川，发现他仍神情恍惚地趴在**。
“爸，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你在武侠世界里救了我对不对？！”旺达突然莫名大吼，并整个人起身扑向旺川。
我怕他们动静太大，加快脚步直冲特殊病房。
我跑的飞快，眼睛不再看视频，但仍能听到从触控仪中传出旺达激动的话语。
“爸你到底怎么了爸！”“我让真田想办法救你，他可以的，爸！”“你醒过来啊爸！你再拿我做实验好不好！”“爸你说句话，我知道刚才就是你救我的，是你让我回来的我知道的爸，爸！！”……
旺达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本想调低视频音量，却不经意发现旺达身后不起眼的墙角处站着三个古怪的人影？
我将镜头朝墙角调近，发现一人紧闭双目，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站着。一人满头银发身材瘦小，身着一身紧身服饰，看似是位三十岁上下的女性。还有一位相貌堂堂，身穿西服，看似四十来岁光景的西服男士，长相有点像是……悠久博士？！
我太过惊讶，悠久博士是绝无可能出现在戴森云的。怀疑设备故障的同时，我也已跑到了特殊病房门前，并第一时间推开了房门。
进屋后我看到旺达正泪流满面地抱着旺川小腿，整个人哭的身体颤抖不已。我想开口安慰点什么，但还是先看向了悠久博士和银发女人所在的墙角。
但是墙角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
我低头又看向触控仪。有啊，明明有，那三人正并肩站立，悠久博士正神情复杂地看向旺达。
“怎么回事？”我不禁自言自语，并将触控仪举起，将视频呈现的位置与现实做比对。
没有啊，还是没有人？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视频中传出的人声：“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
这声音，是来自那银发女人？
许是声音开的太响，我听到人声的同时，视频中的悠久也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连忙问女人道：“我们……能被视频拍到？”
银发女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告诉我答案。”
“那为什么我儿子看不到我们？”视频中悠久挥舞手臂指着旺达的方向。
“告诉我答案。”
“你是有办法能让我和儿子交流的对不对？你让我和他说句话，就一句！”
“看来你并不知道答案。”
“我知道我知道！”悠久大喊，但还是指着旺达说，“你让我和儿子说句话，说完我马上告诉你答案，我真的知道！”
“是吗？那就说一句吧……”
说着，视频中的银发女人头发根根竖起，接着又立刻朝房门口齐齐伸去。
她的发丝是如此密集，一大捆银丝聚拢到一起向前伸展，感觉是一根齐腰粗的锥形物体刺向了特殊病房的门口。
不对，特殊病房的门口，不是我所在的位置吗？
我诧异，将触控仪放下，看向他们所在的那处墙角却仍未发现异常。但我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了。
先是胸口一闷，接着我开始浑身发软。
触控仪跌落到在了地上，视频则仍在播放，交替响起两人的对话。
“可以了，现在你能进入这个老头的身体，和你儿子说一句了。”
“好，说完后我想换成我原来的身体，身体就在**。”
“不换了。你就一直用这个老头的身体。”
“这怎么可……”
我越来越晕，听到这里，恍惚中好像已失去了意识。
眼前彻底漆黑之前，我看到了旺达正泪流满面，同时又看向我的眼神……
不要这样看我啊孩子。
我比你更好奇发生了什么。
请别让我沉沉睡去，我还没有做完。
我要竖起那面镜子，我一定可以做到。
孩子。
*****
【附录】
【第三十九章节选】
有了联合国的介入，项目推进的整体节奏迅速放慢，导致老陈和周池每天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流程上。
但这也有好处，有了全世界顶尖科学家的参与，项目推进的很稳，也发现不少错误的地方。比如由于引力关系，在天上放一个比月球还大的天体并不现实，最后只能选择造一排卷轴式的液晶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