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老了会向朝廷乞骸骨，不想继续干了会向朝廷称病请辞，又或拿‘孝’字做借口。
但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天子辞去皇帝之位这样的说法。
何况，赵启手中的龙袍，又岂是几个太监敢拿的。
见几名太监当朝愣住，赵启反笑道：“既然几位公公不敢去，那就放我过去吧。”
醒过神来的几人面面相觑，为首老太监吩咐旁边人去禀告圣后娘娘，他当然不想去，但碍于老太监的权威，只好硬着头皮上。
“带侍读许渭，侍读方源，”长乐宫正殿前的太监宣告。
过去的太监神色慌张的向其说明，殿内圣后娘娘注意到殿外交头接耳的两人，沉声质问，“谈什么呢？”
“回禀娘娘，是陛下。”
闵太后面容大变，“陛下怎么了？”
太监道：“陛下没有怎么，就是陛下说...说...”
圣后不悦道：“进宫几年了，说话还吞吞吐吐，是不是舌头也不想要了？”
“奴婢不敢，”太监大惊失色，咽下口唾沫强作镇定，语气仍然颤抖不安，“圣后娘娘，陛下脱下了龙袍，说...说要辞去...辞去...人主之位。”
圣后娘娘蛾眉紧皱，端着茶杯的手晃**数下，有茶水飞出坠地。
闵太后蓦然起身，在她细长柳眉下一双美目升腾起浓郁的不解，激动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监那里敢再说一遍，匍匐在地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圣后凝望着手中茶水，自己这个非亲生的儿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只是，不论什么花样，也不能拿皇帝之位作儿戏，更不能拿来诱她召见。
她缓缓将茶杯放下，徐徐起身。
皇帝出这样的招她却是不得不接，这一幕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入北军军营，皇帝就是在三军将士之下做出了犒赏之举，令她不得不接招。
她忍不住看了旁边的闵后一眼，随着对小皇帝的了解，她越发难以理解，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闵太后起步准备冲出去，圣后冷冷道：“闵后，你不会自己召见自己的儿子吗？”
“让皇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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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一身单薄里衣，矮小瘦削的身子端着龙袍步入长乐宫正殿，面若青山一样，无论是风雨还是雷电，都难以惊动。
他漆黑的眸子看起来很是空洞，身板努力的挺得很直。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阿母。”
赵启礼还未行完，闵太后已经起身上前，“启儿，你这是做什么，有阿母在快回去，没事的。”
“阿母，儿臣思来想去，我们在东越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他向旁边跨过一步，和圣后四目相对，“儿臣德行浅薄，上不尊圣后之谕，下不知臣民之心，儿臣深知自己无才，愧对祖宗，特向圣后娘娘请辞皇帝之位，以另择贤能任之，听之。”
手中龙袍随之举过头顶，赵启双腿跪拜而下。
“你疯了，古往今来只有死去的帝王，那有辞去的帝王，”圣后未说话，闵太后已是气急。
赵启面色不变，语气平静，“阿母，儿臣的存在只会影响母后施政，何况儿臣的确犯了大错，母后因为儿臣的身份不便惩罚儿臣，
但儿臣记得自小阿母就教导儿臣，犯了错就要受罚，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承受，岂有让他人替自己受过的道理，
今日，儿臣便辞去这皇帝之位，是如李春斩首，还是如玉儿入狱，或如王基杖罚，又或三者齐罚，儿臣皆坦然受之。”
“皇帝，如你母后所说，从古至今只有死去的帝王，还没有辞去的帝王，你现在这样做，是怕了吗？”圣后娘娘站了起来。
赵启目光从闵太后的身上移开，望向圣后，“难道母后将儿臣安置在偏殿，不是让儿臣反思吗？儿臣不怕，儿臣只是想通了，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自愿辞去皇帝之位，接受大昭律令的惩处，
玉儿、李春、王基、方源、许渭，还有为儿臣死去的十八名大昭勇士，重伤的十三人，轻伤的二十五人，以及剩下的十四名勇士，他们没有错，是我一言而断，才有此次出宫之行。”
赵启决然道：“此罪在我身，儿臣自愿领罚，若母后将儿臣之罪强加到他们的身上，那么今后的大昭，恐无人再敢向朝廷效命。”
长乐宫殿外，被冗从仆射候难看管起来的许渭和方源两人听见了殿内传出的声音，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分辨出来。
“陛下请辞？这...这也太离谱了，”方源用自己死命守护下来的香妃扇轻轻扇着，脸上的颜色就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辞去皇帝之位？这又何止是陌生？
简直闻所未闻，普天之下，谁不想做皇帝，他们这位陛下，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一出的？
“悲兮，痛兮，”
许渭忽然昂首叹道，“龙困浅滩，国之不幸矣，惜哉！哀哉！”
方源忍不住白许渭一眼，似乎有点听不下去，蹲在旁边花坛上的安阳公主扯下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扯着花瓣一片一片往地上扔，
嘴里念念道：“有事？没事？”如此往复。
赵征亦蹲在旁边，两人姿势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赵征面目狰狞，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将赵启揪出来。
“果然不出本将军所料，皇弟早就不想干了，又想甩锅到本将军头上，妹子你快去劝劝母后，万万不能让皇弟得逞。”
方源的眼神就像看弱智呆瓜，许渭的眼神更像看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材。
“起来！”
圣后变得沉重且不容回绝的语气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袭来，“荒唐不荒唐，辞去皇帝之位，说出这等背弃祖宗背弃江山社稷之言，你对得起你父皇，对得起列位先祖吗？”
赵启仍跪在地上，语气决然，“儿臣还未亲政，母后若不愿儿臣辞去皇帝之位，大可将儿臣废了，以免儿臣今后误国误民，若母后肯饶儿臣一命，儿臣还是会在母后膝前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