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能怪她。当时她不那么做,我一定会被学校开除。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之后的人生,一定会不一样吧。”
卡普·班宗将烟头弹进排水渠。
暴雨之下,**的渠道里满是污水,烟头很快就被冲走,消失在视线范围。
林烬只是静静伫立一旁,撑着伞,一言不发。
“可是,那年我只有十四岁。同龄人的谩骂、讥笑,让我始终无法走出父亲意外去世的悲痛。
可她,从来都没在乎过我的感受。她只知道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似乎只有蒸米饭、小推车才是她最关心的。
而我,只不过是她要养活的责任罢了。
那天夜里,我跟着她去了那间旅馆,看着她在那个男人面前一件一件脱掉自己的衣服,听着她在被皮带鞭打的时候发出那种恐怖的声音。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了。”
卡普又点了一根烟,双眼迷离失焦地望着前方:“我发了疯地读书,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肮脏的泥潭。
我做到了,我离开了。
从高一那年离开孔提,我就再没回来过。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其实,在你心里,肮脏的不是孔提区,不是落败的房子,不是这些臭水沟。而是,你的母亲。”
林烬淡淡地说道,卡普拧着眉头狠狠吸了口烟,没有回答。
“那么,卡普先生,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不幸意外身亡的男人,不仅是你的父亲,更是,她的丈夫。”
卡普吐出烟雾,夹烟的手,微微发颤。
“你知不知道,她年少便嫁与那个男人为妻。二十出头,跟着那个男人来到大城市。她为那个男人怀孕生子,直到临产前一个月,她还在餐馆打工。
你又知不知道,丈夫意外去世后,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坚持找人帮忙写法律求助信。不停上诉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更多赔偿,而是要那家公司为丈夫的死致歉。
她的倔强,除了性格使然外,更多是为了丈夫的尊严。
生命无贵贱,但社会有阶层。
身为底层人士,似乎就该被冠以粗鲁、野蛮、不讲理的标签。
所以,那家公司的负责人,理所应当地指证事故原因是你父亲操作失当,导致自己触电而亡。
她不接受。
不仅不接受,她更要为丈夫争回那份生而为人的尊严。
一个深爱着亡夫、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低下头颅、脱去衣服,难道是因为她下贱,她生来肮脏吗?”
卡普手里的烟被雨打湿了,他低下头,伸手抚住自己的面庞,痛苦地摇头道:“别说了,我知道,她不是。可我…”
“可你自私地将一切责任推到了她的头上。你认为自己的不幸都源自这个不洁的女人,你认为自己被他人辱骂就是最痛苦的折磨。
你从来没有想过,她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
她在深夜抱着你父亲的衣物无声哭泣,你明明还记得,却从没考虑过,她连悲伤都不敢在你面前透露,只能在夜深时,以为你睡了,无声地发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卡普的声音只有痛苦,或许是因为心底最深的愧疚,令他连惊慌的情绪都丢失了。
“你不知道,她不停地工作,除了因为失去丈夫生活恐无以为继的紧迫感外,她还需要用极度的疲累来冲淡想念。
你不知道,她将所有存款全部用来购买恩赐路4号楼的房子,并不完全是有魄力、有眼光。最大的原因是,那里就是你父亲当年意外身亡的地方。
你更不知道,她没与你们夫妻住在一起,独自生活在这个肮脏的地方,难道不是因为在这里,她会觉得与你父亲还存在某种联接。”
卡普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林烬仍旧看着伞外的雨幕,平静地说道:“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由果倒推得出的因。
我是侦探,想查一个人的生平,有多难?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人,能留下的,可以是无,也可以是无穷尽。
你是聪明人,但如果你的母亲,当年锢于保守思维,舍不得花太多钱送你上最好的学校,你可有今天?
如果你在第一次投身股市大败后,她未给予帮助而是指责,你可有今天?
你工作了,感激老师,对母亲的付出,全当理所当然。
你结婚了,你开公司了,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的世界越来越容不下她。
可她,只有你。”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其实,我不是刻意说给你听。只不过是整理思路、分析情况,顺带着将推论所得告诉你而已。这是你的家事,但你母亲现在情况,却非家事。她若尸变…”
话到此处,林烬面色蓦地一凛。
“尸变,七七四十九日。提前,回魂夜…不对,有问题!”
【猜对了,那块佛牌早就封不住赛勇。蹩脚女鬼师说的没错,活尸对于一般鬼物有足够威慑力。但若旗鼓相当,又当如何?】
《万物之书》刚给出提示,林烬心生灵感,蓦地转身朝恩赐路的方向望去。
三段画面,快速自眼前划过。
一个身着白衣、肩上缠着一块白色sabai(萨摆,泰国传统服饰中的装饰品,类似长围巾)、后背纹着不知道什么奇怪图案的年轻男人,站在恩赐路4号楼摆满种菜泡沫箱的院子里,抬脚跺地、口念法咒…
身材壮硕的瓦拉弥,七窍流青血、头顶冒白烟,浑身抽搐倒地…
白衣男人手持一张黄符,走上前。但倒地的瓦拉弥却像诈尸般,直挺挺立将起来,以手为刀,捅穿男人的腹部。尔后,一把将血肉塞进口中。
画面在彻底崩坏到需要作高糊处理的程度时,戛然而止。
这并非已经真实发生的,而是[知未来]。
不过,此未来非必然发生的定数,而是建立在[观过去]知前因的基础上,演化出事件最有可能出现的发展态势。
林烬觉得,自己这个[观过去而知未来]的新能力,相当于超级演算。
随他心念而动,设定不同的开头或分岔点,演算出的结果便不同。
譬如,以此事为例,如果林烬袖手旁观不再去管,以上画面发生的概率超过99%。
但他若是介入,那么,之后的走向便会随着他这个不确定因素,产生相应改变。
“所以,赛勇的亡魂早就清醒过来,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与活尸旗鼓相当,也就是说他成为了怨气极重的厉鬼。可我在4号楼没有发现浓郁的煞气,这是怎么回事?”
林烬心底自问,并猜测道:“难道鬼物有遮掩或驱散煞气的法门?”
【活尸介乎阴阳间,瓦拉弥又是自魂驻自身,身魂一致。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无法一眼看穿。
至于赛勇,他死时含了一口阳气。机缘巧合,被封入佛牌后与活尸瓦拉弥不肯吐出的那口气相连。
两魂、两口阳气、一具尸毒深重的尸身,若熬过尸变,转化成煞尸,绝逼是能手撕法师的狠角色。
年轻人,你把握不住。赶紧召回阿奴、小鬼,带着巴坤回事务所点两杯奶茶,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