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枫不停地拨打那个电话号码。
他记住了她的号码,却没有在通讯录里存上她的名字,真见鬼!
他后悔自己走得太匆忙,没有好好把这件事给问清楚,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真的会告诉他么?就算袁子君是冲着他来的,这段旅程,她也是想要独自一人走完的,她要登上山顶看逆光,替她姐姐完成生前的愿望,不,她不会告诉李穆枫若尧真正的死因,因为那是她们姐妹之间的秘密,她答应过若尧要守口如瓶,永远把它埋葬在心底,就像十四年前他曾经承诺过的一样。所以,她不仅不会接他的电话,还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李穆枫别无选择,不得不放弃。
袁子君这条路走不通,他就只能回头去求助于父了,可是,于父的回答依然只有三个字:不知道。这年头的警察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连个简简单单的自杀线索都找不到,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易南没有再给李穆枫打电话,这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他不相信易南每天对着一个越来越像幽灵的女人会那样淡定,穆枫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登山队员们都已经回来了,他今天必须去一趟健身中心,给大家一个交代。
“袁子君的事我需要跟你检讨……”
昨晚,老王终于鼓起勇气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的态度十分卑微。
“她跟你们一起回来了么?”
“没有。”
“你刚走她就出院了,留了一封感谢信和医药费给村长,说是要转机去别的地方。”
“她要去哪儿?”
“不知道,后来就联系不上她了……”
他知道她不会放弃,一定是找到了别的途径重回那段冒险之旅,他只希望这一次,她可以用一个安全的方法达到目的,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李穆枫已经没有办法再想更多的事了,他正竭力克制自己不要主动给易南打电话,他实在太想知道知绘现在的情况,这就是他最担心的问题,每一次被卷入,都是身不由己的苦难,没完没了。
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他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带上手机充电宝,正准备拿钥匙出门,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应该是一楼回收垃圾的糟老头,他每天总会在这个时候挨家挨户地扫**住户门前的垃圾袋,然后把门口弄得又脏又臭。李穆枫今天心情很不爽,他决定狠狠警告那个老家伙,如果再这样乱翻垃圾,他就联名整栋楼的业主,去物业投诉。
李穆枫走到玄关,迅速换鞋,一手拿着雨伞一手开门——
奇怪,门口的垃圾袋不见了。
李穆枫伸长脖子往楼道的左边探去……
“阿穆……”
他闻声一惊,立刻转向了右边,霎那间,怔住了。
“知绘?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绘衣着单薄,脚上穿着一双裂口的塑料拖鞋,头发凌乱神色恍惚。
“我能进去么?”
她环抱着瑟瑟发抖的手臂,抬起头来看他,他本能把雨伞藏到了身后。
“能不能让我进去?”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下,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于是,他放下了背包和钥匙,从鞋柜里重新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她面前。
知绘垂下眼帘,说了声谢谢,便把脚伸了进去。
那只四方形的古董皮箱上积满了灰尘。
K把它从衣橱顶上拿下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箱子很重,里面放着他来时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自从T帮他一起把箱子放上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拿下来过,他几乎已经忘了那箱子一直在上面躺着,确切地说,是他和T都忘记了。
K不知道T是否故意不提那只箱子的事。
T一直觉得这里就是K的家,永远都是,所以,他不需要那箱子,永远都不需要了。只有K自己知道,它依然躺在那里,而总有一天,他还会再打开它。
K拂去了沉积的灰尘,摆弄着那只生锈的锁头。
钥匙放哪儿了呢?
时间太久了,他得好好想想。
K提了提箱子的把手,还算结实,走一段长途旅行应该没什么问题。
箱子沉甸甸的,随便移动一下,就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记忆是那么恼人而又神奇的东西,K不用打开箱子,只要闭上双眼,就能清楚地看见那些跟随他走南闯北多年的宝贝儿:一套黑西装,一件哈雷皮夹克,三条牛仔裤,两件白衬衫,长短T恤,没有鞋带的马丁靴,左边的鞋子里塞着围巾和手套,右边鞋子的袜堆里面藏着一块旧怀表,折叠漱口杯、牙膏、牙刷和各种一次性日常用品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透明的盥洗袋里,还有,那顶魔术师帽子,用一只专门的礼盒装着,占据了箱子四分之一的空间。
这就是除了纹身包之外,他所有的财产。
K思忖着,这次,该留什么给T好呢?
每一次离别,都是那么突如其来悄无声息,所以,他总会留下一两件东西给收留他的人,那是他告别过去的一种方式,绝非刻意想要他们记住。
T最喜欢那顶帽子,应该把帽子留下。
K走到衣柜的镜子前面,想像着T戴上那顶魔术师帽,站在这里从镜子里瞪着自己的傻样,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个特别无聊的恶作剧。T只是喜欢看K戴帽子,从来没想过他会留给自己,可是,K就是想这么做,那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一种也许当T戴上那顶帽子就会萌发出奇迹和改变的、发自内心的渴望。他希望自己能为T做这最后一件事,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完成这个使命,也许,从今往后,T的人生就会和以前大不相同。
当然,这件事,与那顶魔术师礼帽没有半点关系。
K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得尽快找到那把钥匙才行。
“你穿得太少了,外面又在下雨,会感冒的。”
知绘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身上披着毛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李穆枫在厨房烧水,翻找着姜茶包,幸好没有过期。
“我泡杯姜茶给你喝。”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不说话。
“又和易南吵架了?”
热乎乎的姜茶暖在保温杯里,她从不知道李穆枫是如此体贴的一个男人,忍不住凝视他的眉眼。这样的目光让李穆枫很尴尬,他发现她的手指甲被咬破了,露出了鲜红的甲肉,血丝斑斑的。
知绘看了他一会儿,对他摇了摇头。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到底怎么回事?”
“我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
“他受不了我,我又没地方可去,只好来你这里……”
这样的对话,对知绘来说恐怕是头一次,但是,对李穆枫来说,却如此似曾相识,以前,每回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若尧总会跑到他这里来,一呆就是好几天。
“没事,你知道易南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过两天他就会接你回家的。”
知绘红了眼,使劲摇头。
“他不会再理我了……”
“别这样,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但是,知绘并不知道这几天易南从未跟李穆枫联络过。
“……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保温杯滚到地上,穆枫弯腰捡起来,抬头看见她正难以控制地揉搓着自己的卷发,身体也跟着战栗起来。
“我没办法工作,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易南要上班,我就跟着他,像个幽灵一样地跟着他,完全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想知道他每天在干些什么?去哪些地方?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讨厌这样!我恨我自己!……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们躲在不起眼的茶餐厅里聊天,喝茶,吃东西,开上去很开心,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于是,我就冲上去打了那女人一个耳光!”
知绘呼吸急促,情绪激动地看着李穆枫瞬间僵硬的脸。
她的眼底充满了妒火,和若尧当年一模一样。
“易南有了别的女人,对不对?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的,只有你不会骗我,求求你告诉我!”
“知绘你冷静点听我说,你是易南的未婚妻,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易南他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
“不,你不懂,你不懂……”
她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一边啃着指甲一边瑟瑟发抖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情绪越来越失控,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到了李穆枫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
“他可以不爱我,但是不可以不要我,你懂么?”
这句话就像是当头一记闷棍,把李穆枫给彻底敲醒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感觉到她发红的锯齿般的手指甲狠狠地刺进了他手臂的皮肤。
“他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不要我。”
两行清泪从知绘迷蒙恍惚的眼眶里滑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因此而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