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年。
兵荒马乱的时候，寻常百姓哪有心思记住现在的年号。
吃饱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元彩蝶的母亲元黄氏刚刚从土坑里刨出来几穗干瘪的稻谷，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贝，揣进怀里，用衣服小心翼翼地裹着，四下看看没有人，这才急匆匆地往家里跑。
风刮过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发吹白了几分。
这片地是地主家的，很久之前就收获过，早已被人刨捡了好几遍，像这样过于干瘪无法发芽的稻穗也没剩下多少。
几株稻穗虽然不够一顿饭，可多加点水，熬成极稀的粥，粥底的稻米留给元彩蝶，元黄氏自己多喝点带点味道的粥水，便又可以撑过一天。
元家村的大部分男丁都被强征入伍，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
县城里的地主趁此机会，将地租调得很高。
前两年风调雨顺的时候，元彩蝶家的粮食仅仅只够糊口，可今年偏偏又遇上了荒年，留给家里的粮食，即便是省吃俭用，也还是在入冬之前就消耗殆尽。
元彩蝶正值二八佳龄，出落的很漂亮，而且针线活很好，十里八乡都有名。
但这光景，各家各户养活自家人都成了问题，谁又愿意给家里多添一张吃饭的嘴呢。
除了地主家。
地主家的傻儿子快三十岁了，虽然傻，但生性暴虐，给他娶了七八个妻妾，每一个都活不过一年。
这一回，地主又看上了元彩蝶。
村里人都在叹惋元彩蝶那所剩无几的将来，但元彩蝶不想认命，她想活着，想带着母亲一起活下去。
兵荒马乱好像只会扼住穷苦人的咽喉，并不会影响那些高门大院的大户人家。
州里的士族需要绣娘，元彩蝶想去试试。
若是有了这样的庇护，那地主肯定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说不定勤奋个几年，便能攒下一笔钱，带母亲离开这穷乡僻壤。
要说元彩蝶也争气，仅仅是一条帕子，便被士族人家一眼相中了手艺。
那家人放下话，三天之后，让元彩蝶去家里的绣楼报到。
眼见着即将到手的儿媳妇就这样飞了，地主家心有不甘。
恰好此时，县里来了一帮江湖术士，说今年的大旱不怨天不怨地，实则是州县连年献祭不够，神仙发怒。
若想化解，就必须找出一个女子作为祭品，侍奉神仙。
州县的百姓怨声载道，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挑选成祭品，而是怨恨世族大家献祭不力，害得大家饿了一整年。
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地主家给江湖术士塞了点钱，将祭品的人选定为元彩蝶。
元彩蝶想向士族求救，可士族为了平息民怨，带头将元彩蝶绑了手脚，换上喜服，带上首饰，扔进河里祭了神，还在岸边大摆道场，施粥还愿。
祭神的那天，元黄氏将家里所有的东西变卖，换了一个瓷枕，想让女儿在另一个世界睡得舒服一点。
她们娘俩只是微不足道的野草，世俗的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将她们连根拔起。
最终，江湖术士得了地主和士族给予的一大笔钱，士族平了民怨，地主家也给傻儿子重新物色了一个儿媳妇，就连那饿了一年的百姓也混上了一顿饱饭。
只有元黄氏失去了女儿。
祭神的第二天，元黄氏投河自尽。
不知过了多少年，河道里，陆元呆立在原地。
良久之后，才缓缓叹了口气。
在他面前是一个坑，坑里是一具遗骸。
蝶儿的遗骸。
当他根据那十几道鬼影的指引将这具遗骸挖出来的时候，蝶儿的魂魄终于完整，将这段记忆完完全全的展示在陆元面前。
“这该死的世道。”
面对这厚重的过往，陆元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鬼影有十几道，想来在蝶儿之后，还有十几个女孩遭了同样的毒手。
“恩人，现在蝶儿魂魄完整，心愿已成，就要走了。”
蝶儿朝着陆元深深鞠了一躬。
那十几个鬼影也齐刷刷地弯下腰，除了元黄氏，其余人各自将一件随身物品放在陆元面前的地上，似乎是在感谢陆元帮忙将蝶儿的魂魄补全。
这一幕看得陆元两眼发直。
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足足十几件！
发财了！
远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似乎从虚空中来，小心地绕过躺在地上的苏笑，手中白幡一挥，十几道鬼影逐渐淡去。
“等一下！是谁教你吸男人阳气的？”
兴奋之余，陆元觉察到有点不对劲。
当初蝶儿第一次现身的时候，说过有人告诉她，需要不断吸取男人阳气才能达成某个目的。
但刚刚蝶儿的故事里，好像并没有提到这个人，甚至没有提到这个目的！
“是地涌……”
话还没说完，蝶儿便消散在空气里。
“地涌？”
陆元眉头微皱。
在西游记里，“地涌夫人”这个名号，属于金鼻白毛老鼠精，也就是哪吒的义妹，托塔天王的义女。
难不成是这家伙？
就在陆元纠结着要不要通过APP问一下其他神仙时，突然感觉额头一痛。
透过手机屏幕的反射，陆元看见自己的脑门儿正闪闪发光。
是先前地藏王菩萨给他的印记。
现在这印记有了反应，也就意味着谛听就在附近！
“就是地涌夫人，那家伙几年前再一次偷跑下界，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这在三界不是什么秘密。”
伴随着印记的闪烁，一名男子出现在陆元身后。
男子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身材匀称，皮肤很白，就连头发也是白的，好像得了白化病一样，再搭配一身白衣白裤，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非常扎眼。
“你是谛听？”
看着那小白人，陆元有些犹豫。
“没错，你是地藏王派来找我的吧。”
小白人点点头。
“准确地说，不是派来找你的，而是受雇佣来找你的。”陆元长舒一口气，“现在找到你了，至少可以交差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寻找谛听的任务居然就这样完成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将地上的十几件古董收在一起，陆元顺口询问道。
“这里有十八道冤魂，我不放心，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看着，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谛听这样说着，但言语间好像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是为了这些冤魂才跑出来的？”
陆元感觉有些不对，接着问道。
谛听摇摇头，刚要说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苏笑的声音：“陆元！你脑门儿在发光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