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林如仔细听了一会,那是她母亲的屋里。
母亲的屋里灯没开亮,借大的客厅里只点着沙发茶几旁的一盏壁灯,阴凄凄地,倒反而使她的脸色显得平和而沉稳。咬紧了牙关,她慢慢移到母亲床前。
“妈,你要喝点水吗?”林如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装出很欣喜的样子偏偏这气息奄奄的林秋一下子就提高了嗓门,一双浑浊的眼睛竟就闪出两束光来。
“如如,对不起,我不是你妈。”
林如一下子张口结舌了。不听话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你不是我妈,为何要把我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你不是我妈,凭什么要管我死活?”泪水如开闸般涌出。
林秋看都没敢再看林如一眼,抬起头,微微侧过脸,很专注地看了一会窗外,突然开口说:“如如,你说下辈子我们还会当母女吗?不过,下辈子我们可能不会再相遇了,我死后肯定要跟你爸要下地狱的。”
只见她本来已经够瘦削的面颊,因为咬紧了牙关而更加鲜峋可怖了。
“妈,妈,你永远是我妈。”林如扑过去,倚在她肩膀上哭泣。
没有月亮,也似乎没有星星。黑漆漆的暗夜中,左风的脸看起来也格外阴沉,只有一双眼睛很亮,白是白,黑是黑,大睁着。
“放心吧,林医生应该没事的,都是成年人了。”景冬知道他没睡,好像是黑暗之中对着空气说,边上的人依旧没有回答。
“明天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你妈妈。”
“不是打过电话给林如的妈妈了,她没事的。”左风听到此处,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不过,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左风,你说句话好不好?”景冬用手推了推他,想不到左风突然闪了开来。
“你很吵,能不能不要说话。”这还是左风第一次凶她,一种委屈感袭击了全身。
“我吵?好,我闭嘴。”
她深深蹙起双眉,沉默了。
蓦地,左风则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站立在她的面前,迫使她抬头看他。
“对不起,让我一个人待会。”
“好,我不打扰你。”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沙发上发呆。从小大到,他那么努力奔跑,朝着自己的偶像丁仲跑去,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对身后对于过去的恐惧竟然都是因为他。
现在,他应该怎么办,他往往能看透真相,却看不透自己。
丁仲的形象马上破灭,刹那间他倒清清楚楚记起父亲,回忆本是一场跋山涉水的独角戏,但现在,他就觉得父亲也在回忆的另一头看着他,想着他。
在黎明前的深浓黑暗中,静静等待天明。
这条街道有些旧了,但显得安静,对上门号的屋子周围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经风一吹,便哗哗地滚动起来。
林如陪着母亲林秋找到了左风妈妈的家中,相隔了十几年才重新想见的人,恍如隔世,两个人都明显认出了对方,但一直竟感慨岁月的无情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静静看着,站着。
“阿姨,我是如如。”林如先打破了安静,左风的母亲才缓过神来,一手拉着她们进门。
“进来坐,进来说。”
“我真没想到,我们还有缘分见面。”
“左风,不跟你一起住吗?”
“哦,他自己住,说是离单位近,再说了,老人跟孩子住一处也不方便,他也有女朋友了。”
“你还舍得他不在身边呀?”
“你不知道,越是舍不得,越要离他远远的,不瞒你说,左风这孩子,越大越像他爸,我每次看到他,就想到左诚,我那个心呀,唉,所以,总是冷冷地把这孩子推开。”
“你呀,唉,都是痴情之人。”
“有时,我都怀疑左风是不是我亲生的,我本应该好好照顾他的,可是,我真的害怕跟他相处,他长得太像左诚了。”
“阿姨,你别伤心了,你看,我妈都要哭了,我们还能相见,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林如插嘴进来。
“如如,如如都这么大了?真好。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刚问左风,是不是你们认识?”
林如简单把自己跟左风的认识说了一下,同时,也慢慢道出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秋,你也受苦了。”
两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在一处。随着门外的一个停车声,她们都知道,应该是左风过来了。
“你,没事吧?”左风看到安然无恙地坐着,还是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我没事呀。怎么了?我倒看你有什么心事?”她反问着,接着又看了看左风身后牵着手的景冬,“景冬,没想到吧,我听我妈说,我跟左风从小就认识。”
左风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妈妈在皱眉——沉默着皱眉,表明她正理出了头绪。
“难得相聚,来来来,一起吃饭吧,我再去弄几个茶,添几双筷子就好。”母亲回到了厨房,而林秋也跟着走了进去。
景冬看了看左风与林如一眼,也站起了身,“我去帮下阿姨。”
左风沉默了几秒,林如笑了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竟然认识了这么多年。”
“是呀,我记得,记得你以前有个酒窝很深,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可爱。”左风并不看她,只是对着地板说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开了少时的记忆。
“我小时候就在泥地上看小动物们玩,两条蚯蚓出土来又爬进土里去:尾巴留在外面。小蚂蚁在那尾巴上碰了一下,那蚯蚓就没命地一阵子扭。”
“好像我也玩过,是不是当时住老屋时。”
“左风,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给我唱过歌,就是小时候。”
“是吗?难怪你说听过。”
“是呀,我一直想不起来,你说这人真奇怪,原来小时候的记忆也如此深刻。”
“只要发生过的,基本上都会在也脑海中,只是有时我们自己会选择去遗忘而已。”
“左风,我,昨天催眠,脑子有点沉,我不知是梦还是什么,我感觉见到一个人,但现在就是想不起来。”
“没事,这一切交给我来解决吧,你别想了,以后,也不要找小捷催眠了。”
“为什么?”
“没什么,毕竟有些隐私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对吗?”
“小捷也是别人吗?”
“不是,我是说,心理咨询师有两个原则,一个是保密,第二个好像是对熟悉的人不催眠。”
“原来如此,你懂得很多呀。”
“我跟景冬都学过心理学,略知一二。”左风终于注意到景冬也在身边了。
“要么,我们改天去老家那里看看,如何?”
“好,去看看。”
“一言为定。”林如幽幽的讲到最后的一句,咽喉就塞住了
菜很快都炒好了,摆了一桌子。这些年,左风也吃过家中的很多饭,今天的菜也没有特别,不过是那种久违的味是足了,就是自己小时候全家人一起从锅里透出的家常的亲切味。吃着吃着左风产生了恍恍的先视感,好象从前有过这么一天,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安祥地吃饭,没有外人。吃完饭,妈妈在水池洗碗,水滴嗒滴嗒流,他自己在外面轻手轻脚擦桌子,餐凳发出轻微的挪动声。
然后,悄悄帮妈妈做了家务等待妈妈给自己的表扬以及摸摸头的鼓励。房子虽然很破很旧,但家里收拾得整洁清爽,母亲会在窗台上放上一盆野花,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总是散发出幽幽芳香,还有自己的桌子上有一个玻璃鱼缸,几条小金鱼在无声无息地游动着。
左风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昨日。
“我已经知道是谁害了父亲,也知道是谁让林如的父亲自杀了?”左风直接挑明了主题,这让身边的四个女人都大吃了一惊。
景冬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欲言又止的掠了眼僵坐在软椅上脸色渐渐苍白的林如,
她疲惫的揉着额头,看到左风他们过来,还在不断埋怨自己没用,无法记得那张脸。但,现在,好像,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时间就这样静止着,只到大门外又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叮咚。”门铃悦耳地响了一声。左风的母亲竟然发现自己不敢迈动脚步去开门。
景冬打开门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来得竟然是丁仲!
他看了一眼在沙发上坐着的这些故人。提了提嗓子,终于开口了。
“是我鼓动蒋山自尽的,只有他死了,才能隐瞒当年的事情,也是我,当年特意关掉手机,害死了你的父亲。”想不到丁仲如此冷静地说。
整个一屋子的人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在这之前,左风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将如何去要真具,但从来没想过丁仲会主动投案自首。
一股火辣辣的焦躁之气潜地从脚跟直冲头顶,脸上露出受到伤害和气愤的神色,左风刚想冲上去。
丁仲却深深对着左风鞠了一躬,“对不起,左风。”
左风的双眼里寒光闪闪。但他那阴冷的目光,并不单是出于对丁仲的仇恨。
他正在回忆并不遥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