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两人鱼贯踏进李师师的闺阁。
这里的氛围装扮瞬时一变。
玉华楼中,灯火酒绿,莺声燕舞。
可是李师师的闺阁当中,却是以素色为主。
清一色的青花蓝纱,将整个闺阁装点的古朴素雅。
“两位,请。”
伴随着李师师挥手,两名婢女应声退下。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闺阁之中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李师师将两人引领到桌前,缓缓冲泡着茶叶。
滚烫热水的冲沏之下,茶香缭绕,瞬间充满了闺房。
静雅!
淡香!
有那么一瞬,李、唐两人甚至有种错觉。
此刻他们并非身处在青楼妓馆当中,而是作客于高僧禅房之内。
那种空灵,平静,让人无比享受。
李未央心念一动。
“难怪达官显贵,爱好狎妓。哪怕倾尽家财,都在所不惜。”
“交纳顶尖儿风尘女子,不失为一种心灵享受。”
不过,这种空灵的享受是缔造在皮肉生意之上的。
李未央对此,一向嗤之以鼻。
所以,瞬间的沉迷之后,很快就抽神出来。
“不过此女不俗,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一念至此,李未央目光眨动,盯向李师师。
此刻,李师师正醉心于茶道之中。
但她仿佛感受到了李未央那箭一样的目光。
“公子!你是第一个这样看我的人。目光炽烈,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色欲。”
“如果妾身么有猜错的话,公子不是一般的红尘客,而是一位奇人。”
李未央心神一动。
此女果然非同凡响。
他凤眼微眯,眸光像针一样犀利,“看来,师师姑娘已经洞悉了我们的身份,不妨说来听听。”
李师师盈盈就座。
“妾身猜测两位,既非官员,也非儒生,更加不像世家门阀子弟,至于暴富商贾,那更加的不可能!”
李、唐两人一奇,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说到此,李师师却没有继续,而是端起一杯热茶,细细嗅闻。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接道。
“如果是官,你们就不会不知,张大人这个四品郎中是何等分量。即使是在京城,那也是绝对的重量级人物。”
“他跺一跺脚,寻常小吏就要灰飞烟灭。”
“混迹在官场中的人,谁敢自己自己树立这样的强敌!”
“儒生、商贾,等同此理。”
“至于王孙贵胄……”
说到此,她略顿了一下。
“不是小女子狂妄,实在是,放眼整个京城,达官显贵、世家纨绔,就没有我李师师没有见过的人。”
“可是二位绝然不在此列。”
判断精准,合情合理。
唐剑不禁瞠目。
就连李未央都不禁咋舌。
“所以,妾身猜测,二位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列国贵胄,所以,我才从来没有见过。要么,是世外高人,隐遁世俗之外,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才对堂堂四品重臣无所敬畏。”
李未央莞尔。
其实,李师师的猜测不无道理。
但是全错。
不过眼下,这都不是重点。
“在下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张献忠这样的无耻之徒,配不上我的世故。”
李师师一笑置之。
这同样也不是她瞩目的重点。
“倪公子,您费劲手段,做我的入幕之宾,恐怕不是为了和我猜谜。”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是莫负韶华……”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迷离。
那呢喃的声音丝丝入耳,带着挑逗与亲昵。
一瞬间,整个闺阁之中,空气变得如同蜂蜜一样,粘稠甜腻,带着丝丝的暧昧。
“嘶……”
唐剑不禁咋舌,顿觉浑身不自在。
自古以来,皇帝风流,见怪不怪。
可是眼下,皇帝与风尘花魁现场公干,他这个护卫大臣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要是走,陛下的安危堪忧。”
“可要是不走,现场观摩,成何体统!”
唐剑心中天人交战,左右为难。
就在李师师欺身呢喃之际,李未央忽然开口。
“师师姑娘,请自重!”
此话一出,李师师渐行渐近的娇躯顿时一僵。
她的脸上浮出一抹莫名的神色。
显然,李未央的反应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嫖客不嫖,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仿佛见鬼一样,无比诧异地盯向李未央,“倪公子,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身份不俗,不是为寻欢作乐来的。”
能够坐上花魁这个位子,除了才艺俱佳,李师师的智谋也在绝顶之列。
所以仅仅一瞬,她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李未央神色肃然,侃侃而言。
“的确!在下来此,不是为了寻欢问柳,而是为了问一个人。”
李师师蛾眉微挑,静候下文。
“师师姑娘认不认识一个姓荆的人?”
此话一出,李师师的脸色瞬间骤变。
那种春潮暧昧的气息仿佛退潮一样,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不认识!”
可是,刚才那个神情已然出卖了她。
唐剑神色一凛,沉声喝道:“妮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交出那人身份,不然——”
说话之间,就见他的袖中寒芒一闪。
刚才那柄夺命索魂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然露出了半截。
他已然看出端倪。
眼前这个女子不但认识那个姓荆。
而且两人之间关系匪浅。
此事关系到唐隐玉的生死,由不得他不怒。
谁知李师师不惧反笑,“怎么,要杀我?不要以为我是风尘女子,命贱如草,就一定怕死。你可以试试看!杀了我,你们这辈子都休想找到那个人了。”
她镇定如斯。
说话间,竟然还自斟了一杯。
“你……”唐剑微怒,登时噎的瞠目结舌。
诚如李师师所说,他投鼠忌器,的确是不敢拿眼前这个女子怎样。
李未央摆手,示意他收起锋刃。
“师师姑娘,不瞒你说。是因为我的妻子被人毒杀,现在命在旦夕。”
“唯有找到这个姓荆的人,才有机会救回我的妻子。”
“希望你能不吝赐教。”
“如果是价格的问题,那好办。”
“只要能够救回我的爱妻,在下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弹指一挥。
唐剑会意,手掌一翻,现出了那张龙头银票。
“这是十万两见票即兑的龙头签。”
“只要你肯将荆姓之人的身份说出来,这张银票就是你的。”
李师师讶然望向李未央。
此前,无论是逼降张献忠,还是对付老鸨,他都一钱未出。
在李师师的心目当中,此人绝对吝啬。
可是现在,仅仅是为寻找一个人的踪迹,他竟然不惜舍弃十万两白银。
那可是十万豪资!
许多人十世百世,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李未央大手一挥,毫无吝啬地舍弃。
而这一切,就是为了自己命在旦夕的妻子。
这份真心难能可贵。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李师师心头蓦的一酸,一双媚眼不禁微红。
“倪公子!你对妻子的这份真心,感动天地,让小女子汗颜。”
“我不说,并非价格的问题,而是不能说。”
“此人行事乖张隐秘,心狠手辣。所有洞悉他真正身份的人,无一不被灭门。”
“我什么都不说,或许只会死你妻子一个。”
“但要说了,也许你全家都要陪葬!”
那个人竟然还有着如此恐怖的身份。
李、唐两人面面相觑,交流着眼神。
李师师继而叹息一声。
“他之所以能留我一命,有着特殊的原因。”
“我顶着花魁的名声,表面看去,风光无两。其实命贱如草,就像大浪中漂**的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拍进深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倪公子对我尊重有加,将心比心,我死是小,但是不想再连累你们两人。”
至此,李未央方才明白,这位艳绝京城风尘花魁,其实内心深处无比的自卑。
她身无长物。
就连自己的身体,她都无权支配。
那种极度的自卑衍生出一种极致的执拗。
那个秘密是她内心之中最后一块尊严之土。
双重加持之下,她宁死都不肯吐露那个人的行踪。
唐剑顿时怒火中烧。
暴怒的气息震颤着长枪,发出犹如蜂鸣一样的嗡响,“你真的宁死不说?”
那一瞬,他已经动了杀机。
“唐剑!”李未央断喝一声,“别忘了你的身份!”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小小的闺阁之中,瞬间充斥着一种威严的霸道之气。
杀机瞬间就被死死压制。
唐剑长吸一声,强压怒火,躬身后退。
李师师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不禁惊奇,“霸气充盈,碾压世俗。如我所猜,倪公子果然不是俗人。或许我不该问,但是,小女子真的很好奇,您到底是什么人。”
李未央没有回答。
他那一张脸深沉如古潭,波澜不惊。
李未央弹动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吧嗒!
吧嗒!
那有韵律的敲击声仿佛鼓槌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良久,李未央倏然开口。
“天地不仁,人生苦难。你前半生的苦难,我无力改变。不过,我可以另赐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以此为筹码,跟师师姑娘交换那个人的行踪,如何?”
“不但是你,我可以向你承诺,给我十年时间,我可以让天下所有风尘女子全部重生!”
“这样够不够?”
天下战乱,沦落风尘的女子何止成百上千。
这样的承诺,就算是神现在世,也未必敢许。
可是李未央神色肃穆,言之凿凿,绝非是在玩笑。
此诺一出,唐剑微怔。
李未央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就是可以无分贵贱,将所有人平等视之。
这也让他极度不解。
此刻面对一个风尘女子,李未央的许诺务必庄重。
他要指天罚誓,却被李师师的纤指按住。
“公子不必了!我信你的真心。你有此心,但是未必能有此力”李师师那牡丹一样娇嫩的脸上,绽出了一丝凄凉的苦笑。
“重生?什么样才叫重生?”
“再投胎一次吗?你要有这样的通天手段,何须求人去救你的妻子。”
“替我赎身?那更不可能。我是卢门千挑万选出来的摇钱树,不将我榨干,他们断然不会放手。”
“范阳卢氏财雄势大,天下虽大,可是又有谁敢从卢氏一门的手中抢人!”
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深深的绝望。
李未央不动声色,淡然道:“笔墨伺候。”
片刻之间,唐剑已将笔墨奉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范阳卢氏虽然雄大,可是他毕竟还是我大乾的子民。我说可以让你重生,就一定能。”说话之间,笔走龙蛇,顷刻之间,就成文章。
李师师一笑置之,全然没将此放在心上。
“倪公子!你要是王羲之王书圣重生,或许能用你的一幅字换我的自由身。可惜你不是,卢家也未必会买你的账……”
话未说完,当她看到明黄绸缎上的字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上面写就:敕令李师师脱贱籍以入仕,领衔校书郎,钦赐!
明黄绸缎之上,赫然盖着红色的宝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是……传国玉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