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斌走后,薛平关上门,心里感到无尽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凭心而论,她对刘表哥也有好感。比起以前在车间生产一线干活儿,薛平到厂办室上班要轻松得多,不仅不用常常累出一身臭汗,而且可以穿得时尚一些,艳丽一些,可以在办公楼上花枝招展,引人瞩目。要知道,对于一个漂亮、爱美而又自恋的女人来说,这对她的虚荣心是多大的满足啊!尤其后来,厂长发现了她酒量大的长处,经常让薛平出入高级社交场所,没吃过的好东西吃了,没喝过的好酒喝了,并且在社交过程中得到许多有地位的男人欣赏和尊重,这对于往常没见过世面,没享受过登堂入室待遇的小女工薛平来讲,简直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人生路上展现出绚丽色彩,一切皆源于刘成斌刘表哥想方设法将她借调到厂办室。
还有,刘表哥在薛平面前,从来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社会地位的差异而表现出居高临下,总是笑容可掬,总是尽可能地关心关照。只要是个人,谁不愿意让人尊重啊?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关照,总会让人感到幸福,上天派刘表哥来,是给我薛平制造幸福的。可我是怎样对待人家的?刚才情急之下,竟然打了刘表哥一耳光!那一耳光打得重呀,手掌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刘副厂长的脸颊能不痛吗?就这,他仍然不急不恼,还回过头来安抚我,临走时候眼神里面竟然充满愧疚,好像做了多大对不起我的事情。
按理说,人应该懂得感恩,刘表哥对我和我老公这么好,自己却无以报答,难道心里没有愧疚吗?说破大天来,刘表哥无非因为我薛平长得有几分姿色,对我有好感,想接近我,和我相处得更亲密一些罢了。世上哪个男人不好色?遇到一位漂亮女子,又有条件接近,想找机会亲近一下,哪怕真的想占点便宜,又是多大了不起的事儿呀!比方说,刚才刘表哥不在乎那一耳光,再野蛮一点,再脸皮厚一点,再坚持一点,我薛平说不定就从了呢。从了他又能怎么样?人家一个副厂长,处级干部,自己才是个勤杂工,还临时的,即使从了他好像也不辱没。万一刘表哥并不是闹着玩,也不是一时心血**满足一下欲念,万一他是认真的,真心喜欢上我了,我和他之间成了相互平等、以感情为纽带的情人关系,对我薛平来说,岂不是一种抬举?
从了又能怎么样呢?从了就一定是个错误吗?薛平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那么,为什么刚才拒绝得那么坚决,为什么能出手打刘表哥一记响亮的耳光?原来,拒绝丈夫以外的男人,对薛平来说几乎出于本能。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在中国民间,要求妇女贤淑、贞洁、从一而终的传统文化和氛围无所不在,潜移默化的作用足以给每个女人戴上无形的枷锁,足以给你的行为形成某种规范。那么,这种无形的枷锁和没有条文的规范能不能、敢不敢突破呢?突破了是不是天一定会塌?
当然了,假如今天自己立场不坚定,和刘副厂长之间演绎出了桃色故事,肯定会成为一桩丑闻。想想真是丑闻哪,哪儿有表弟媳妇和表哥随随便便上床的?这件事如果暴露了,王军肯定不答应。男人嘛,谁愿意让媳妇被别的男人染指?谁愿意当王八戴绿帽子?动物之间争夺**权还打得你死我活呢。还有,这事情万一传扬开来,自己作为女人肯定没面子,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而刘表哥作为领导干部,也一定会被人非议,弄不好还会影响他升官发财。所以说,这种事即使做了,也一定要保密,包括对老公。只要人不知鬼不觉,把负面影响消灭在萌芽状态,不,萌芽也不许,干脆不让负面影响有产生的任何可能性!假如这一点做到了,剩下的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了。难道不是吗?
薛平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天真。有句老话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隐瞒得天衣无缝,那得多高的智商,多大的本事啊!
薛平不由得联想到她的母亲。
人在小时候难免懵懂,长大以后有了思想,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思考,薛平心里完全清楚,她和弟弟薛安都不是父亲薛贵仁的骨血,或者说,薛贵仁只是他们名义上的父亲。按常理,一个女人生了两个孩子,都不是丈夫的骨血,对于男人来说,该是多大的屈辱呀,可是,薛平的父母一辈子相安无事。要说有矛盾,薛平作为女儿,经常能看到母亲李淑贤对父亲薛贵仁颐指气使,居高临下,骂骂咧咧,态度蛮横,而薛贵仁却显得木讷、服帖、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是为什么呢,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薛贵仁不是真正的男人!一个男人在妻子面前没有尊严,没有地位,那么他在**一定是老婆的手下败将。据薛平观察,她那个名义上的爹,岂止是手下败将,估计他从根本上就无所作为。要么她和弟弟为什么长得互不相像?而两人共同的特点是与薛贵仁没有任何相貌上相似的地方!
薛平曾经试图求证过她和薛贵仁之间究竟有无血缘关系,但被母亲的好友、她尊敬的王姨坚决制止了,从此以后薛平坚信她的判断没有错。从血缘上讲,薛贵仁只是一个和她、乃至她弟弟毫不相干的男人,因为他是李淑贤名义上的老公,所以也给薛平和薛安做了名义上的父亲。而这个男人之所以心甘情愿戴绿帽子,只能解释成他无能!
毕竟平常管薛贵仁叫爹,况且他在薛平和弟弟身上也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尽一切努力为他们的成长创造尽可能好的物质条件,也给了他们姐弟父亲的温存和关爱。所以说,这样想自己的爹很不厚道,但现实又让薛平不得不这样想。
找对象的时候,母亲竟然犯糊涂,让王姨给她介绍了郝东山的儿子——阔腮大嘴、与弟弟薛安长相接近的郝立家,弄得薛平一下子倒了胃口,蒙受了无端的屈辱。她曾经为此事怨恨李淑贤,但后来薛平想明白了,郝立家虽说与弟弟长得像,但和她血缘上并无瓜葛,母亲想选他做女婿也一定有她的苦衷她的想法,也许真的为薛平好,希望她能过上富裕的、平平安安的日子。所以,后来薛平不再因为此事怨恨母亲,而是暗自感叹李淑贤的不易。
撇开这些不说,设身处地站在李淑贤的角度想一想,作为女人,嫁给了一个性无能者,又因为舆论和环境的左右,想离开这个男人并不容易,只能凑合着过,那么,在寻求婚姻以外的**方面,李淑贤要是不敢突破,对她来说这辈子岂不是太苦了?她要是不敢突破,世界上哪儿来的薛平和她的弟弟薛安?甚至,对于薛平薛安名义上的父亲薛贵仁来讲,李淑贤的突破也让他拥有了一双儿女——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总比没有强啊。所以说,李淑贤的突破,一定程度上给她本人带来了人生的乐趣,这其中包括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甚至对薛贵仁也没什么坏处!他本来无能,也无所谓戴不戴绿帽子呀。
想清楚了自己家里的是非曲直,说实话,薛平打心眼里头佩服李淑贤。她这一辈子,该有多么的不容易呀!我作为李淑贤的女儿,是不是也应该学学她那种不屈不挠的生活态度,以及面对艰难困苦敢于突破、敢于追求幸福的勇敢精神?
我薛平究竟敢不敢学一学母亲那样的勇敢,也在婚姻之外寻求点突破,给自己争取更多更大的幸福?比方说,在和刘表哥交往中,敢于再往前迈一步,是不是就会达到更广阔的境地,争取到更多的幸福?
这就意味着,薛平从内心开始质疑强行赶走刘表哥是不是一个错误。
第二天上班,薛平十分害怕见到刘成斌,她觉得两个人再次相见会遭遇尴尬,甚至会让她手足无措,能暂时回避不见最好。但是,她毕竟要到厂机关办公楼上班,毕竟要在厂领导的办公区域干活儿,与这位刘表哥相遇几乎难以避免。
还好,刘副厂长在走廊上遇见了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仍然笑容可掬地打招呼:“小薛,你早。”在厂机关,刘表哥称她为“小薛”,是厂领导对机关工作人员正确的称谓,刻意回避他和她之间有亲戚关系。
薛平本来想小声说:“对不起,表哥”,但是,走廊上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于是她脸红了,用羞涩的表情向刘成斌表达一份歉疚,以及想取得对方原谅的诉求。不知刘成斌看懂了没有,反正薛平遇见他,心跳加快了许多。
这天下午,薛平接到工厂门卫打到厂办室的电话,说门口有个人找她,让她到门房去见一见。薛平想不出来能到上班的地方找她究竟是何人,于是去了。
来找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觊觎她的美色,善于给女人制造惊喜的曹建辉曹老板。
曹建辉把薛平请到厂门外面,用私密交谈的方式,说想请她晚上一起吃饭。薛平问:“你还打算请谁?”曹老板说:“我没打算再请谁,想和你单独坐坐。”薛平说:“你前两次遇见我,都有李霞在场,这次为什么单独请我?是李霞长得不够漂亮呢,还是你觉得我更容易被骗?我可知道你们男人,单独接受你的邀请对我来说很危险。你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再想想要不要接受你的邀请。”
“你怎么啦,薛平妹妹?听你这口气,好像有什么男人欺负过你似的?”曹建辉一脸探究的神色,“不管怎么说,咱们是熟人,是朋友,请你吃顿饭不算啥,搞不懂你为啥有那么多的顾虑。”
“谁也没有欺负过我,我这不是怕被人欺负嘛。”薛平脑子一转,赶忙掩饰刚才不经意间暴露出头天晚上刘表哥带给她的不快,做出一副羞涩和小鸟依人的表情,与眼前这个有钱的男人周旋,“你要是连同李霞一起邀请,我可以考虑接受。”
“呵呵,你和李霞真有那么好呀?难怪你俩老在一起,形影不离。我承认,你的好朋友和你一样漂亮,有魅力,但是,薛平妹妹,我也得把心里话告诉你。不管李霞长得有多漂亮,这与我无关;不管你长得漂亮不漂亮,我就是想单独邀请你吃饭、唱歌,以及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曹建辉说,“不知我这样说你能不能听明白,也就是说,我对你的感觉,和对李霞的感觉根本不是一回事儿。你如果坚持把李霞叫上,我不反对,但按照我的本意,是想单独和你吃饭。”
“你不愧是大老板,脑子里曲曲弯弯真多。算了吧,我答应你。我论长相不是天仙,论身份只不过是个小工人,你曹老板能专程前来邀请我,不给您面子,岂不是不识抬举?不过我想提前对您说,我能答应和您一起去吃饭,说明我拿您当朋友,您也得拿我当朋友。朋友就是朋友,吃顿饭,聊聊天,这没什么,除了这个,您不能有别的想法,不能第一次单独打交道就把我吓跑了,那样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薛平想提前给男人打打预防针。
“你想多了,薛平妹妹。我的确拿你当朋友,当小妹妹,只不过初次相遇之后,对你的印象特别好,特别深刻,于是想再找机会一起坐坐。你不要想那么多,我向你保证,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你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请你相信我,薛平妹妹。”曹建辉能说会道。
薛平点点头。两人约好下班以后曹建辉开车在厂门外马路边等薛平。
薛平进厂门的时候,门卫师傅问她:“那个人是谁呀,神神秘秘的。”薛平说:“是我家老公的亲戚。他找王军问事情,王军出差了找不到,就来问问我。”
薛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门卫师傅撒谎。一直到下班之前,薛平的心一直扑通扑通跳,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