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要将孩子接到身边亲自抚育,王军举双手赞成。毕竟把儿子王胜常年放到父母那里,太让二老受累,王军过意不去,何况孩子长期不在父母身边,隔得生分了,将来对他和薛平没有感情,格格不入怎么办?
可是,等真正把孩子接过来,没几天薛平就烦了。
首先是王胜来了,王军的妈也得跟上来。原因是孙子一直由爷爷奶奶带着,一下子完全脱离开孩子显然不接受。比方喂饭一定要奶奶喂,否则宁可饿着也不吃,比方晚上睡觉也要奶奶搂着,坚决不跟爸爸妈妈睡在一起。还好,王军的爹嫌和儿子儿媳以及孙子住在一起不舒坦,借口家里走不开,没有跟着一起来,要不然会更热闹。尽管这样,一家三代四口人住在一个小户型住宅里,尤其有婆婆在,薛平觉得增添了许多不方便。比如原来进了家门,她爱怎么穿怎么穿,爱怎么暴露怎么暴露,天不冷的时候晚上甚至**着跑来跑去,有婆婆在能这样吗?人一多卫生间的使用有时候难免冲突,尤其早上刚起床那阵儿。原先夫妻两人冲突了,一律是王军让着薛平,所以薛平从来没有感觉到上厕所不方便。可是有婆婆在情况全然不同,年纪大的人便秘,拉屎特别费时间,偶尔冲突了,薛平只好在卫生间门外转圈圈,憋得难受恨不得骂人,但最终只能忍着。
薛平最大的隐忍,是以前王军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她可以将别的男人招来幽会,享用那种超常规的病态幸福,孩子一来,准确地说是王家老太太一来,她的这等美事只好泡汤。哪怕是跑出去找曹建辉,或者被王家的外甥刘成斌“召幸”,都不那么方便。只要薛平下班不按时回家,回来后老太太就会嘟嘟囔囔,说“剩剩”闹着要妈妈哩。其实,孩子主动找妈妈的几率并不高,老太太的嘟嘟囔囔唯一能证明她有替儿子看牢媳妇的义务。
婆婆嘟囔的次数多了,薛平忍无可忍,晚上关了门便对着老公发作。王军想和她效**,薛平一巴掌将老公推得远远的,斥道:“你想干啥?你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下班回家慢一点就嘟囔,明明厂里有公家的应酬,回家来她也要盘问半天,要是回来太晚,第二天还给我脸子看。告诉你王军,我受够了,这还是咱俩的家吗?你要在**折腾,我估计动静大了你妈也会过来敲门,还以为咱俩打架哩。所以说,你甭想了,忍住,省得你妈来找事儿。”
王军明明知道薛平这是借题发挥,故意找茬,但他得忍着,只能低声哀告:“咱俩轻轻地不行吗?不要闹出动静。再说啦,我妈听见了又能怎样?哪儿有当妈的反对儿子儿媳妇在一起?我动作轻些,你甭喊,不就得啦。赶紧的,媳妇,我忍不住,实在忍不住……”薛平仍然不干:“我嫌不痛快,膈应,你滚一边去吧!”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王军先受不了了。他对妻子说:“要么让我妈带着胜胜还回老家去吧。三代人住在一起的确不方便,咱家房子又小。再这样下去,咱俩都不像正常夫妻了,我妈住得也不舒坦呀。”
“这可是你说的,并不是我要赶你妈走。”薛平其实早已忍不下去了,巴不得老太太赶紧走。
“你能舍得孩子?胜胜刚刚和咱俩亲热些了。”
“我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你妈继续住下去,我就要疯了。”
“那好吧。等孩子再长大些,该上幼儿园了,每天只需要一接一送,咱想想办法就能克服,到那时候再把孩子接过来不迟。”王军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情你给妈说,要讲究方式,别让她觉得儿媳妇不待见她。”薛平说。
王军小心翼翼对妈说,考虑到爹一人在家,没人给做饭,把身体弄坏了怎么办?他觉得妈住在城里放心不下家里,总牵挂,要么暂时回去住一段时间,然后再来?
王军妈听出儿子想让她回老家去,立即眼泪汹涌:“我知道你媳妇看我不顺眼,早烦我了。要不是为了我孙子,谁愿意在这儿受窝囊气?用不着你两口子赶,我早就想走了,你赶紧给我买车票,明儿就走,一天都不想呆了!”
老妈一哭,弄得王军诚惶诚恐,赶紧赔不是:“妈呀,不是您说的那样。您辛辛苦苦看孩子,我们怎么会烦您呢?您要不愿意走,就在这儿住着,我还舍不得让‘剩剩’走呢,薛平也舍不得,她毕竟是孩子的妈。”
“走,我干嘛不走?儿媳妇眼黑,儿子撵着走,我再不走老脸还要不要了?我算看出来了,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不光窝囊,还是个白眼狼。妈走了你要小心哩,儿呀,甭叫你媳妇把你卖了还帮着她数钱。反正我一走,眼不见心不烦,你俩爱咋咋去!”老太太根本不给王军留情面,流着眼泪继续诉说儿子。
“妈,您这样说,真的叫我无地自容啊。您放心,我不傻,不会被人骗,也不会受人欺负。我知道妈为我好,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总算哄骗着让婆婆回老家去了,孩子也跟奶奶走了,薛平一下子觉得解放了。虽说对儿子再次离开有些不舍,但比起婆婆整天守在跟前,弄得没有一点行动自由,薛平觉得真是一种受压迫人民翻身得解放的感觉。
通过这次婆婆带着儿子回来住了几个月,薛平感到身边有个孩子不见得是好事。虽说胜胜是亲骨肉,但毕竟一生下来就被王军妈妈带到乡下养去了,这次回来总让薛平觉得母子之间培养不起来密切的感情,总觉得孩子好像和她没多大关系似的。孩子由谁带着,就会和谁更亲近,一点儿也不奇怪。孩子的生活习惯不大好,任性,自私,以及说话带王军老家的口音,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本来想着让儿子回到身边,感情或许能慢慢培养起来,谁知道弄回来之后才感到弊大于利。回过头来想事情的另一面,既然孩子和爷爷奶奶亲,他本身也姓王,是王家的香火传承者,再看自己和王军目前的婚姻状况,弄不好哪天就得进民政局办离婚。既然这样,干脆让孩子跟他们亲近去吧,万一哪天我不和王军过了,利利索索出门,把胜胜留给他们,省得再要往前走,带个拖油瓶总归不好。原来一直想着亲情难以割舍,这次孩子回来一试,才发觉亲骨肉也能让时间和空间隔得如同陌路,咬咬牙不见得割舍不了……
可是,孩子真跟着奶奶再次回老家了,薛平心里仍然觉得难受,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她不断责问自己:我对亲生儿子是不是太狠心了?我为了所谓的幸福,硬着心肠将婆婆和儿子赶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我这样做是否意味着内心已经决定要将现有的婚姻放弃?按照目前的路子继续走下去,我薛平是不是真的变成坏女人了?
薛平特意跑去看望闺蜜李霞。本来,因为老公工伤成为植物人状态的李霞更需要安慰,但薛平见了她却感觉自己委屈得不行,抱着李霞伤心哭泣。
“你怎么啦,平?好端端的哭什么?”李霞不解,颇感意外。
“我把儿子赶走了,我是个狠心的妈妈、狠心的女人。胜胜跟着他奶奶回老家了,我很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霞,你给我出个主意吧。”薛平眼睛都哭红了,看上去楚楚可怜。
“很好办呀,让他们再回来不就得啦?”李霞知道了薛平为啥哭,觉得她小题大做,故意矫情。
“你说得简单!光让儿子一个人回来,我顾不上照管,况且儿子也离不开奶奶,如果再让老太太回来,还不如我离家出走呢!我根本受不了她,那么个小小的家,住进来个婆婆,给人的感觉完全变味了,对我来说,没有一丝温馨,简直成人间地狱了。”薛平说。
“那你活该。留下儿子就得留下婆婆,你又不愿意要婆婆,婆婆带着儿子走了,你想儿子又抱怨婆婆,这样的媳妇哪儿能有个好?既然让婆婆带着孩子走是你的选择,就没有必要在我这儿演戏。平呀,你有时候让人看不懂,你到底想干啥呀?”
“到底想干啥,我也没想明白,可是我不甘心,总想干点啥。”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到底想干啥?”
“我也不知道想干啥。这几天总在想,一个女人为啥要嫁人?我找了个王军,结婚生孩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或者说,女人到了一定年龄,非得按照社会上流行的模式,找对象,结婚,然后生孩子过日子,是不是从根本上就错了?女人为啥一定要结婚?结了婚对女人好处多还是危害性更大?想得我头疼,也想不出结果来。”
“呵呵,就你这小脑袋瓜,还能想清楚这些问题?你刚才说的都是社会学的大问题,那些专门研究婚姻家庭的专家也搞不清楚呢,所以,你想了也白想。”李霞一脸的嘲讽。
“小脑袋瓜想想也犯法呀?我又不用写论文出专著,只不过想弄明白,是不是世间所有的女人都像咱俩这样,嫁人,结婚,究竟对了还是错了?如果说对了,我的婚姻到目前为止,咋让人感到不幸福呢?你当初选择杜志刚,一见钟情,爱得死无活来,按理说你们应该幸福,可你眼下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呀?难道你错了,我也错了?如果说找男人结婚是错的,为什么全世界的女人都会这么干?如果说错了,马上改正还来得及来不及?”薛平继续按照她的思路阐述观点,质疑公认的婚姻观幸福观。
“你这小脑袋瓜真挺复杂。你说说,如果因为不幸福,让你觉得嫁给王军是个错误,那么你准备怎样改正?”
“这还用说吗?离婚。”
“原来你想离婚呀?想离婚可以,可是你想清楚了没有,和王军离婚之后,你还找不找别的男人,还要不要再结一次婚?”
“这个还没有想透。如果说遇见了可心的,比王军强许多的男人,再把自己嫁一次,说不定就嫁给幸福了。”
“具体说说,离了王军,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洪警官那样的就行。”薛平脱口而出。
“哼,我就知道你的心不在老公身上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想这个想那个。你真的看上洪警官了?你真的以为找到他就找到幸福了?可我最了解你,在没有认识洪警官之前,你不是还和曹建辉曹老板,以及王军的表哥有一腿吗?怎么,有了洪警官,又把他们都抛一边去了?”
“也没有啊。我是说,如果能再结一次婚,我就会选择洪警官那样的。他这个人我们了解得不多,说不定他也有家呢,不,他这样的年龄一定有家。我是说,我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当然了,不结婚,身边同时有几个,甚至好些个男人围着,都对你好,那也不错呀!”
“嘁,你说你脸皮该有多厚!”李霞觉得有必要和闺蜜好好理论理论,“咱先不说你像旧时代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喜欢妻妾成群一样,喜欢身边有若干个男人陪着,我先和你探讨探讨嫁人要嫁啥样的男人。不说别人,就拿我来说吧,当初选择嫁给杜志刚,如同你现在想嫁给洪警官,是一样的道理,都觉得这样的男人值得嫁。我想你应该承认,杜志刚要是不出工伤,他也是一个好男人吧?起码正直、可靠,让女人有安全感。可是,女人嫁给心目中的好男人就一定会幸福吗?比方我,因为老公遭遇了意外的灾祸,成了目前这样的处境,现在的我在你眼里也算不上幸福吧?”
“嗯。我觉得你比我不幸多了,你现在过的这叫啥日子呀!”薛平由衷地觉得,霞才更可怜,更值得同情。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不幸福。既然当初我选择了杜志刚,就意味着我选择了他的一切。如同西方婚礼上男女之间的誓言,‘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甚至死亡’夫妻双方都应该不离不弃。在你的眼里,我肯定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老公对我来说只不过意味着负担、劳累和无休无止、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的厮守?”
“难道不是吗?我觉得,杜志刚要么赶紧醒来,健健康康陪着你继续人生的幸福历程,要么——我这样说霞你别生气——要么赶紧死了,让你翻身得解放,重新开始另一段幸福。”
“你这样说一点儿不奇怪,因为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可我要说,尽管我为了杜志刚相当于把自己圈禁起来,没有多少自由,有的只是无尽的劳累,但我仍然是幸福的,你信吗?”
薛平摇摇头。
“我估计你也不信。所以我怀疑你虽然嫁了人,结了婚,但是你和王军之间缺少刻骨铭心的爱,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比你幸福。这样说吧,虽说躺在**的杜志刚不能动弹,也不说话,但我只要看见他还在那儿躺着,还喘气,也能吃喝拉撒,我就很满足了。只要他活着,我就是幸福的,为了心爱的人,付出和坚守也是一种幸福。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付出一切,累并快乐着。这就是爱情给人的幸福。况且,我对我和杜志刚的未来充满了期待,相信他一定能醒过来,就在不远的将来。等他醒来了,我们的爱情将更加牢固,更加美好,我的幸福将持续一辈子,永生永世。”李霞如此表述爱情,脸上是一种迷醉而又神圣的表情。
“你就傻吧,霞。看把你说得陶醉的,你知道杜志刚哪一天能醒来?万一醒不来呢?他要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一直在**躺着,不睁眼不说话,吃喝拉撒都要你料理,你难道不怕把自己拖垮了?我的确看不出你哪儿幸福,你这叫受苦受难。人一辈子太短,活一百岁也不过三万来天,你算算咱俩还能活几十年,一共有多少天?消耗一天就少一天啊!我觉得人活在世上不能亏待自己,为了一个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应该得到的和应该享受的,那是和自己过不去呀。是的,你比我高尚,你比活雷锋还活雷锋,你是忠贞爱情的典范,可是你整天伺候一个卧床不起没有意识的病人,累得要死还看不到希望,你就不为自己感到悲哀吗?霞,咱俩是最好的朋友,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这样下去。”薛平对李霞的幸福观不认同,她有她的道理。
“爱情也是一种信仰,平你不能动摇我的信仰。你说我该咋办?我能在这种情况下抛弃杜志刚,再去寻找你所说的幸福?这种事我肯定做不来。哪怕他真的很长时间醒不来,或者干脆永远醒不来了,我也得坚守,何况我认为情况没那么糟。”
“唉,要是不嫁人多好?如果我不嫁人,到现在还是自由身,岂不是会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你不嫁人,也不至于整天陪伴着植物人,可能会拥有真正的幸福。咱俩的命都不好。”薛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