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情人

22.变色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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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比去年更加猖狂更加嚣张,有恃无恐地向人类施虐投暴。科学家说了,地球在一天天变热。市民们根据科学家的论断把原因归咎于太阳。难受之时就仰天长啸骂太阳。那天向红梅不幸感冒了就是这样骂太阳的。其实那天感冒的真正原因是,不该在夜间把屁股亮出来纳凉,更不该不穿裤头。每年的夏天她都习惯这样。全身一丝不挂自然要比穿红戴绿自由得多。夏天服装的大半功能在于伪装,晚上是惟一不需要伪装的时候。而绝对真实就导致了感冒。她认为感冒的原因并不在于亮了屁股,而在于天气太热。她觉得骂太阳很好。虽然太阳只有一个,是大家共有的,但骂太阳谁也不会计较。骂毕之后连续数日不敢跟太阳见面了,见了面她就打喷嗦流彝涕咳嗽流眼泪,痛苦万状。她想太阳也会报复人,假如太阳一家一个她是绝对不会骂的。出门上街她就带一副墨镜,墨镜是惟一能随时随地改变世界颜色的宝物。

空气已被烤得焦黄,擦根火柴就可以把满世界点燃。阿伟在高温下辞去了公职,辞去了综合贸易公司总经理的职务。辞职那天他流了许多不酸不臭的虚汗,他不明白是激动还是酸楚。汗是在一个根本用不着流汗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流出来的,那里没有太阳没有高温只有空调鼓动出的凉爽。而且其他人都没流汗就他一人流得独树一帜。他为自己平白无故流了这么多汗感到惭愧。他联想到报社印刷厂仅凭流汗的多少来评选劳模的荒唐。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制造出来的荒唐总是一鸣惊人。这使他在办理辞职手续时就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而使他的辞职计划破产。当他把一切手续办好交清时,才发现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报社专门为他的辞职发了个文件。文件的标题是关于同意阿伟辞去总经理职务和辞去公职的批复。这是一个冗长的批复,他看着想笑。他觉得自己是一部小说,已经完成了一部分重要的章节,这份关于他的文件就是这部分章节最后的一个句号。从此刻开始,他就要续写新的故事和新的情节,他想这将比前半部分更加生动更加耐人寻味。

阿伟辞职之后的失落感一晃而过,他很快就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林萍成为他理想中的继任者,坐上总经理的交椅粉墨登场,这是他卸职之后的最大满足。他以前不设副总经理一职,林萍一上台就委任立乔做她的助手。这是阿伟不情愿却又是鞭长莫及的事。从她们各自的实力看,林萍长期在企业干,善于单纯从经营谋略上去运作,而立乔则是从市委机关出来的,有广泛的交际能力和丰富的行政工作经验,更善于用心理的战术投入商战,比林萍更老道更全面。不让立乔当个副手,两人的关系就不好摆。阿伟觉得他现在不能为别人想那么多了,人家公司的生死存亡是人家的事情。反正自己不干了,卸掉了这个公司就割掉了长在身上可能癌变的恶性肿瘤,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轻装前进了。那天他横穿到公司对面,望着报社和公司的楼房,爆发出一阵轻蔑和得意的狂笑。老子就是赚了发了,谁也管不着我,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哈……他把笑声压得很低,像撕一块破布似的,悠悠地发出尖厉的颤音。

几天之后,阿伟才想起还有办公室的钥匙没交。他到电子配匙处去配了一把,把原钥匙交给了林萍。他什么都没说,迟疑地望了林萍一眼,转身就走。林萍深情地望着他:你就这么走吗?阿伟环顾一下他曾经熟悉的四周,说,没什么事了吧。林萍的眼神闪动着忧伤,她起身把门关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戒指递给他,说,这是专门为你订做的。就拿这个送你,上面有你的名字。她给阿伟戴上,阿伟说了声谢谢。林萍靠在他胸脯上呜呜哭了起来。阿伟抚摸着她的肩头说,你变得多愁善感了。林萍说,从你说要辞职那天起,我心里就空****的,好像少了一块肉似的六神无主。我真不知道离开了你我会怎么过。

阿伟说,我们不是可以常见面吗?又不是隔十万八千里。慢慢习惯了就好了。林萍说,不行,你不能离开我。阿伟说,好好好,不离开。不过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当总经理了,要慢慢离得开情人才行。林萍就含泪笑了。两人相拥走进旁边小房,躺到了**。阿伟拉起床单一角说,这床单好长时间没洗了。林萍说,反正是你自己弄脏的。说着就替阿伟解衣扣。阿伟说我自己来,就麻利地脱光了自己,活脱脱一条光了毛的肥猪,周身是膘。林萍拍拍他的胸脯说,这些肉都是靠发不义之财养起来的。阿伟揉着她的**道,你也没少吃,不然奶子能长这么大?林萍笑着把自己全面展开后,从脱下的**里扯出一条雪白的卫生巾端详一番说,算你走运。这次例假又长又细,今天刚干净。阿伟像猫一样躬起身子用力嗅了嗅,说,这倒不错,新鲜的。又说,好像还略带点腥味儿。林萍就去拉他,两人齐心协力团结起来,发出了许多不成声音*的声音。一阵阵亢奋过后,阿伟说他受益匪浅,他说他从中发现了一条歇后语。林萍问是什么。阿伟说,女人的性**——无病呻吟。林萍笑道,还行,你能搞创作!

阿伟从**起来,亲了林萍一口,就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他高兴他自在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美妙无比。金钱女人自由和香烟,当然还有他喜欢吃的肥肉鸡大腿和羊肉泡馍。这时的太阳是香的,空气是甜的,城市是一盘切开了的生日蛋糕,他要天天过生日,一块一块地吃掉他们。吃掉这座性欲旺盛而充满财富的城市,然后再产生一座新城,这就有历史感了。地球就像一堆垃圾,人类就是生活在垃圾上的昆虫,昆虫们种族延续的过程就是历史。只有这样看待,历史才会变得不再神圣庄严;只有这样看待人类,人类才能从某种规矩中解放出来。

人们只不过是一只只在垃圾上觅食的昆虫!现在,阿伟这只昆虫骑着摩托在人海茫茫中风驰电掣,嘴里哼着他喜欢的流行歌曲。每首他只会唱一两句,但都是精华。如同他喜欢女人一样,他只喜欢女人身上的精华,女人身上的精华就是性器,面容身材**大腿以及修养都是配套设备中的辅助部件。他就这么杀猪宰羊似地哼过去,洒下了一路的滋滋味味,洒下了一路的甜甜蜜蜜,洒下了一路的风风火火。当一地翠绿横陈在眼前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往家里去,而是冒冒失失地冲到城郊来了。突地而起的山丘上,有一座新坟。他记得清清楚楚,那里埋葬着治安联防队队长。他不知道队长是什么样子,却可以想象得出他很魁梧很强悍凶猛。

阿伟停下来,亲切地望着那座坟茔。他想找一块光溜溜的石头坐下来。然而他失望了。有石头,但不是光溜溜的,它们的长相与屁股的需求完全背离。看着一望无际的包谷地,他灵机一动,把摩托推到包谷林子旁边靠着,自己钻进密密匝匝的包谷林子,呼啦地把包谷打倒两行。包谷们很茁壮,根根都坚韧挺拔满怀信心地憧憬着收获。阿伟把它们坚决地打倒折断了,打得自己满头大汗。然后他把身子放平,躺在包谷杆那郁郁葱葱的遗体上面,身下夭折了的绿色不堪重负嘎嘎啜泣。他嫌难听,抬起屁股使劲往下砸,砸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脆响。他调整了姿势,以手作枕双手抱头,觑着眼睛看着蓝天。蓝天很苍老地长了许多白毛,在阿伟眼里,蓝天和它的白毛都长得很可爱。

杂草丛生的小路边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阿伟扭头望望,只看见半边脑袋。他起床似地坐起来,发现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村妇。村妇挎个篮子,好像是来扯草的。她正在向林子里张望。也许她是看见外面的摩托才发现地里有人的。她走进来,看见了阿伟,眉宇间闪烁着怪异和新奇。

你过来。阿伟对村妇说。干啥?村妇眨巴着眼睛。过来!让我坐坐。阿伟说。我没带凳子。怎么坐?坐你一你就是凳子。阿伟摸摸衣袋,坐了我给钱。村妇更进一步。问他,你说的可是真话?真话。阿伟一本正经地掏出钱来一亮。我坐半个小时。一百行不行?阿伟伸出一个指头,开始讲价。村妇举起一个巴掌:再加五块。阿伟说,行。

村妇放下篮子,望着被揉躏得一塌糊涂的包谷杆,选择着卧下的姿势。她趴下去背朝苍天,让手掌枕着半边脸。问他这样行不行。阿伟没说什么就坐在她屁股上了。阿伟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坐下去时村妇有点不堪重负,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阿伟觉得那一声是挤压出来的。阿伟开始抽烟,他感到村妇呼吸有点困难,吃力地喘着粗气。她问阿伟怎么样,阿伟说还可以。好在村妇有个肥硕的屁股,阿伟的屁股亦不逊色,两个屁股针锋相对地重叠犹如一堆海生物在软软地蠕动,随时有滑掉的不牢靠感。小时候阿伟也玩过这种游戏,但那是坐男孩子,而且是换着坐。因为被坐的人极其艰苦,所以要绝对公允和平等。

约摸十来分钟,村妇的脸就涨得通红。她已感到筋疲力尽,请求坐起来,气喘吁吁地说,你太重,再加五块。

阿伟觉得这人怎么斤斤计较,很不高兴地说,你不能再涨价了。我已同意给你一百零五块,能买一把很漂亮的钢管椅。你再涨,我就不坐了。

村妇眨巴着眼睛说,你知道我有多难受?我把你抱在怀里行不行?你还可以睡会儿。

阿伟说,我不喜欢女人抱我。

村妇指指那座新坟说,那个鬼日的我就常常抱他。

阿伟往外望望:他是谁?

就是坟里埋的那个人,是镇里的治安队长,很有钱。是不是有钱的男人都喜欢这样?

阿伟鄙夷地说,他算啥!他是流氓地痞恶棍。

村妇瞅瞅阿伟:你呢?

我?我算什么?阿伟一时答不上来。良久才说,我算一个没発子坐的男人。又问,他搞你一次给你多少钱?

村妇说,没准。随他的便,想给多少给多少。有次给我八百块,还有次给了我五毛——不过那次他是忘了带钱。我没要,做个人情算了。村妇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过去拉他,说,你就坐我怀里算了,这地方肉厚。保你舒服。

阿伟瞅瞅她薄薄的衬衣,可以看出她没戴乳罩,**顶着衬衣印出指头大个小黑点。柔软的黑裙子掩不住她藕节般的小腿。她并不难看,甚至还有些性感。起初他是坐到怀里去的,很不协调,就歪着身子躺在她怀里了。有如在母亲怀里撤娇的婴儿。阿伟的脸贴着村妇胸脯,他嗅出了一股朴素的泥土气息和青草的芳香。他感到自己身上有股火苗在窜动。他伸出手摸摸她的**,然后坐起来揭开裙子,将手伸进裤衩内探到一堆馒头一般的肉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缩回手在裙子上擦擦又躺下去了。他说好热。村妇说我更热。村妇很认真地看了看表。阿伟说,你时间观念很强。村妇说,我在计时。村妇说话时摸了摸阿伟,表现得异常平静。阿伟说,你好像很习惯这样了。村妇说她以前见了男人就脸红。后来到南方打工,白的黑的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高的矮的男人都见过了。其实男人都差不多,脱了裤子都是流氓。阿伟说,你别再炫耀了,我恶心。

太阳已经被山头遮住了,轻风习习。阿伟感到眼皮非常沉重。村妇还在说什么,他已经无心再听,他闭上眼睛。村妇摸摸他的脸,见他略有睡意,便说,你睡吧,我给你赶蚊子。阿伟说,先给我抓抓背,有点痒。村妇笑笑,就给他挠痒痒。阿伟又说,你慢慢摸着背,我就睡着了。村妇就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不一会儿,阿伟真的睡着了。村妇听着他细微的鼾声,轻轻摇动着胯部,觉得很幸福。

阿伟这一觉睡得很沉。他睡了一个多小时。他在村妇的胯弯里和小腹上捧出了一个优美的别开生面的黄昏。平生第一次在陌生女人的怀里表现出惊人的冷静。只有修炼到家的人才有这种沉着。不急不躁也不想入非非,性别的不同并没引起生理上的强烈震撼,顺理成章地开始顺理成章地结束。他想柳下惠没什么了不起,也许他是因女人见得太多而麻木了,要么就是**病患者。荀子称赞他无非是为了树立一个遵循传统道德的榜样,让大家都像他那么高尚。阿伟在坐起来揉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也高尚了一回。

村妇站起来看看山头的余晖,额头上挂着毛毛细汗显出许多倦意。她说,总共一个半小时,二百块合适吧!

阿伟说,行,这也算高价了。你们这些女人,物价局应当管管才对。一边说一边掏钱,掏来掏去身上只有一张50元券。他突然感到特別尴尬。

村妇说,你想赖账,看模样你就像个付不起钱的。阿伟一副窘态,像受了污辱似的。他拍拍裤腿上的草茎说,别说二百元,像你这样的女人按重量买肉,我可以买几万斤。

村妇说,反正你现在欠我一百五。

阿伟没法,只好让她随他到城里去取。村妇坐在摩托后面,阿伟把她带进了城,直奔小玲住处。阿伟让她在楼下等着,自己跑上楼去向小玲要了一百五。村妇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阿伟狂热的余兴未减。他回去洗了个澡,往屋里的凉席上一躺,把二郎腿跷得老高在**晃动。然后掏出林萍给他的戒指细瞅,边瞅边笑。小玲问哪来的,阿伟说公司送的纪念品。

他让小玲收拾起来,热天戴着难受。小玲转过身去,掀开窗帘看外面的风景,汉江对岸余晖已尽,远处的残照折射在江中,把江面渲染得壮丽辉煌。闷了一天的小玲打开窗户透气,阿伟说,透什么气,一开窗冷气就跑光了。你没见外面那个热。小玲将窗帘复位,问阿伟渴不渴,要点什么。阿伟摇着二郎腿,直勾勾地望着她,示意她把门关上,说,我要你。小玲笑盈盈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的腿毛说,现在都五个月了,不敢了。阿伟说,你把书搬出来看看,七个月之前都不要紧。小玲说,不行不行。阿伟说,我今天高兴,你就不能让我乐乐?二十来天了,我蛮想。小玲迟疑片刻,感到无可奈何,说,只好让你过把瘾。她躺上床去,在裙子里摸索一阵,扯出一条极有弹性的裤头,然后把裙子掀上腹部,摆成一个大字,叮嘱说,不能压这里。小玲侧过脸去,抓起一本育儿大全看起来。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希望通过外界干扰来分散**对她的吸引力,将自己置于兴奋状态之外。阿伟见她在看书,一把夺过去扔在枕头边说,读书也不分个时候。小玲没做声,闭上眼睛默默搂住他任他操作。开始阿伟撑着双手,把身体的全部重量放在手上,后来身子就压下去了。小玲迅速捂住腹部,护着胎位,手背向外拱着,努力减轻承受袭击的力度。她看着阿伟劲头十足的样子,想到腹中的胎儿,脑海里浮现出顽童用竹竿敲打一个未成熟的苹果的画面。她觉得阿伟不是在**而是在行刺。她急忙提醒他:轻点,轻点。阿伟说,我控制不住了。力量有增无减。小玲叹口气,用冷漠的态度徐徐配合,直到他深深地埋下头来。小玲言不由衷地说,我很满足。阿伟脸色不好,揪过一把卫生纸,冷笑道,你要真满足了就半死不活了。小玲又说,真的,我很满足。阿伟又是一声冷笑:明摆着在应付,何必把假话说给一个善于识破假话的人呢?

阿伟到卫生间净了手,出来时就听到小玲在呜呜地哭。他觉得奇怪,摸着小玲凌乱蓬松的头发,向她怎么了。小玲不语。再问,小玲说,你是要成心压坏孩子吗!如果你真恨他,直说好了。你以后就不要管了,也用不着使这种手段!

阿伟拉出一副笑脸:你看你说到哪去了!这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肉呀。为了你们娘儿俩,我连什么都不要了,难道我还有假心?

这么一说,小玲便不再哭了,张开双臂抱住阿伟,说,你给我保证,以后不再干这事了,行不行?

阿伟说,保证保证。

阿伟半忧半喜地等待着胎儿早产的消息,但始终没有等到。与阿伟相反,小玲却是诚惶诚恐地担心胎儿早产。几天之后,小玲托她同学进行了检查,结果表明胎儿一切正常。这个结果使阿伟美好的罪恶愿望彻底地破灭了。命中注定他必须有这个孩子,他的意志已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小玲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连曰酷热的太阳在人们的诅咒之中沉没了,它是被一团团黑云带着滚滚炸雷摧毁的。接踵而至的是瓢泼的大雨,把空气弄得一片透湿。小玲怕雷。她根据优生原理和胎教法则,总是在看到闪电之后躲进屋里,然后把门关死。阿伟则很欣赏这种天气,惊动天地的刺激性效果可以使他获得一种快感。他站在后面的阳台上俯瞰雨打空溁的汉江,观看江面与苍天被雨柱连接起来的风景,云雾把天压得极低,雨柱把天空牢牢地支撑着。他凭栏遐想,如果雨柱粗些,他就可以率领一支情人队伍顺着雨柱往上爬,爬到天上去当官作老爷开公司当老板,与成群结队的妻妾们谈情**生儿育女,然后就去做权力无边的天官。阿伟这么得意地想了一会儿,又回到了现实中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外面很久了,身上飞了许多雨点。他从雨柱上收回目光,转身进屋,见小玲正在一个精细的小本本上写什么,头埋得很低很低。见阿伟进屋了,便一下子藏到背后不让看。阿伟以为有什么重大秘密,便伸手去抢。小玲只好把小本本给他。阿伟打开一看,全是小玲为肚子里的孩子写的日记。

2月22日今年冬天我没受到冷遇,连雪都是热乎乎的。上午冒雪请朋友化验尿,说我有孩子了。我很高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孩子了。孩子是阿伟的,是欢度春节的产物。那次我们都很兴奋,事毕了才想起没有采取措施。阿伟说我昏厥了半个小时才醒过来。我想这样产生的孩子一定聪明过人。不过,

现在只能叫做野种或者私生子。私生子都聪明。大仲马小仲马都是文豪。或许曹雪芹也是私生子,但中国人历来对私生子有成见,史学家们在考察其身世的时候,绝对不会披露真相。道学家们非常忌讳。历史只有经过歪曲才能变得条理化和系统化。历史的真实过程本来就是杂乱无序的,有如**。时刻充满了矛盾、对抗、分离、统一、停滞、连续,各种复杂环节搅成一团。但性科学家都能理出一个贯穿始终的程序和步隳。这些程序和步骤并不荒谬,甚至放之四海而皆准,但与事实真相比照,其正生动的財人寻味的东西已被抹杀,所揭示的只不过是一个因果关系而已。

因此,我不希望谁来歪曲我的个人生活史。我喜欢阿伟,我軎欢**,于是就不再想当姑娘。现在,则是孕妇了。孕妇体现了一个女人的完整性。

2月23曰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何伟,他很惊诧。看得出来他又想打掉它。这是我为他怀的第三个孩子,我受不了打胎之苦。孩子,妈妈不会打掉你,无论你爸爸采取什么态度。孩子,你要坚守阵地。

2月27曰孩子,妈妈为你想了许多。从现在起,妈妈不能感冒,不能生气,不能吃药。否则,就会对你造成伤害。对了,还得注意营养和休息。我得逼着自己吃青菜瓜果,为了你。

3月1日孩子,你知道吗,你把妈妈弄得呕吐了。我强迫自己吃饭,吃了吐,吐了又吃。我想吃的总是比吐的多。孩子,我求求你,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妈妈好难受,就像生了大病一般。

3月5日我今天查字典给你起名字。人家说起名是学问较深的人的事,我不信,你的名字就得我起。其实起名很简单,给人安个符号,让它区别于另外的人,这就是名字。你爸爸叫阿伟,你就叫阿仔吧。阿伟的狗仔仔就叫阿仔。你就是个仔仔。

3月17日我发觉有人想暗算你。我会加倍小心保护你的,有我就有你。我相信,谋杀一个胎儿并不比谋杀一个成人容易。这个世界无处不充满谋杀。有人谋杀信念,有人谋杀生机,有人谋杀青春,有人谋杀希望。对你,则要谋杀你岭生命。

3月22日阿仔,春天真好。你知道春天是什么吗?妈妈告诉你,春天就是绿叶嫩芽风和日丽。你就在春天里,永远在春天里。你说,你在想什么,能告诉妈妈春天的感受吗?

4月3日阿仔,妈妈做了个恶梦。梦见一群魔鬼侵吞了春天掠夺了夏天,赶来了冬天和白皑皑的坟茔。我准备去买一本析梦的书,没买成。妈妈知道你是个慊事的孩子,疼妈妈,不让妈妈吐得那么厉害了。你其调皮哟,狗仔仔。

4月9日妈妈给你放胎教音乐。你听慊了吗?

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这个。每天都要听音乐。记住提醒妈妈别忘了。

5月19日你把妈妈肚子微微撐高了。妈妈摸着你睡觉。妈妈睡,你也睡,你跟妈妈一同睡。

5月20日妈妈受了一场虚惊。你长大了,妈妈会告诉你的。

6月1日今天是你的节日。妈妈给你买了大熊猶洋娃娃还有火车飞机。天热了,妈妈流了许多汗。中午,妈妈带你到幼儿园看小朋友们表演节目。我想,你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6月8日这是深夜,妈妈摸着你写日记。你爸爸下午来看你,一会儿就走了。你应当留下他,傻孩子。为了你为了我,你爸爸忙得那样,我看了很难受。可我帮不上什么忙。不需要妈妈帮忙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6月10日音乐响了,妈妈仿佛听见你在笑。你在笑什么?傻蛋蛋,狗仔仔。

7月9日阿仔,你真幸福。刘亚琴阿姨、肖平叔灰、张子君姑夫、阿琴姑姑,他们都来看你。都说你会长得潭亮俊美,长出爸爸妈妈的优点。

7月20日天上下着火,特别热。妈妈看着外面煞白的太阳就不敢出去,呆在屋里守春天。爸爸说了,我要尽董少出门,我一出门就有些惹眼,就因为你的来历不正当。要说天下人来历都不正当。不管是女蜗造人还是亚当夏娃造人,都不正当。谁让他们造的?为什么造人?领导签字了吗?其卖正当与不正当只不过是个认识而巳。

7月21曰你爸爸还说,我应当保持有规律的作息。早展要吸收新鲜空气吐故纳新。清展日之始,大地山川都有灵气。我必须早早起床,吸收自然界的菁体。然后就独守寂寞。因为有了你,我又不再寂寞了。你永远陪伴着妈妈。狗仔仔!

7月23日你爸爸讲,又要办公司了。我们祝福他的事业永远一帆风顺,越干越红火。中午又是雨,下黑了天。

阿伟看完日记半天没抬起头。他的灵魂在随着日记顫动,他突然想哭。抱,日记哭,抱着小玲哭,抱着肚子里的狗仔仔哭。他恨恨一咬牙:一定要把阿仔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