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常院长找我谈话。
“小林啊,”常院长语重心长地说,“省卫生厅组织五十支青年医生扶贫下乡医疗队,各医疗队成员基本上都是具有硕士以上学历的医务人员,年龄都在四十五岁以下。院里选派了一支由十五人组成的医疗分队,考虑到院里的领导都过四十五岁了,不符合要求,你是医院重点培养的青年专家,院里决定给你压压担子,锻炼锻炼,所以这支医疗队由你任副队长。”
“队长是谁?”我试着问。
“队长由省卫生厅医政处处长蒋叶真担任。”常院长笑着说,“这五十支医疗队的队长都由省卫生厅处级干部担当。”
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没想到扶贫下乡会和蒋叶真在一起。
“小林啊,有什么困难吗?”常院长和蔼地问。
我摇了摇头,诚恳地说:“谢谢院领导的信任。”
“小林啊,”常院长笑着说,“我们北方医大附属医院在全国也是很有影响的医院,但现在面临老医生年龄偏大、青年医生尚未接上班的窘境。医院对你们这些年轻博士很重视,特别是神经外科在全国影响很大。”
“那是因为有穆主任那样的老专家。”我由衷地说。
“是啊,院里有决心再培养出几个挑大梁的名医,”常院长满怀希望地说,“小林啊,你要努力啊!”
我听了常院长的话,心里很激动:想不到院里对我这么重视,自己是应该干出个样来。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蒋叶真和我带队的这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医疗队奔赴的第一个地点竟然是我的家乡汤子县。
阔别多年,冷不丁地要回家乡,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小月的身影和送葬那天大雪纷飞、我背着小月的尸体被小月的五个哥哥驱赶的情景,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我曾发誓再也不回北滩头,然而,命运捉弄人,想不到我竟会以扶贫医疗队副队长的身份回去,不知道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这次我们带了两辆车。我和蒋叶真一起坐在北京吉普内,十几个队员坐在一辆面包车内。一路上,蒋叶真见我一言不发,知道我又想起了往事,便凑到我身边想开导几句。
“师兄,想什么呢?”
“没什么,不回家乡则已,一回家乡心里特别想念年迈的爷爷奶奶和我的老爸老妈。”我满腹心事地说。
“庆堂,这次厅里组织五十支扶贫医疗队,如果没有汤子县,我不一定下来,本来厅里也没打算让我带队,就是因为有汤子县,我才主动请缨的。我跟领导谈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去汤子县由我带队,另一个就是由你任副队长。”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庆堂,”蒋叶真沉思片刻说,“小月是因为你而死,但是这些年,小月的死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心结,如果小月不死,那我们现在可能就……唉,反正是我不好,我一直反省自己,觉得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不应该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不问青红皂白就和你分手了。现在想起来,还……当然,都过去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回一趟北滩头,给小月上上坟,算是我的忏悔吧,没想到这次扶贫医疗队成全了我。”
蒋叶真可谓是用心良苦,我没想到小月的死会给她留下这么深的心结。当年如果我对小月负点责任,早一点向小月说明我的心迹,向蒋叶真说明我和小月之间的真相,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我也不至于要用一生对小月进行深深的忏悔。
“叶真,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何必还挂在心上?”
“庆堂,怎么会忘记呢?和小月比起来,我觉得当初我对你的爱很渺小、很自私。小月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现在有几个女孩敢为心爱的人殉情?”
蒋叶真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这些年,每当我想起小月,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对小月殉情的怨气,不禁有些汗颜。是啊,我根本配不上一个至纯至性的女孩子为我轻生,我有什么资格怨恨小月的轻生呢?连蒋叶真都惦记着为小月上上坟,我竟然发誓不回北滩头,简直是一种逃避。
“叶真,小月糊涂,我根本不配她为我轻生。你比我有勇气,敢于直面这件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也好,我们就去给小月上上坟。”
“蔡恒武教授一直呼吁县以上医院都要建立神经内外科,他老人家一直致力于这方面人才的培养。省厅在汤子县医院做了个试点,成立了脑科中心。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我们为脑科中心剪彩后,你要作一场学术报告。为了听你的报告,附近几个县的医生都慕名而来了。”
“叶真,神经外科代表着外科的最高水平,县里即使成立了脑科中心,也很难开展手术啊!”
“这个省厅领导也想过了,会定期派专家下去为患者手术,同时带队伍。这次你除了要作报告,还要做几例手术。”
“手术条件具备吗?”
“省厅拨了专项资金,当然肯定比不了省里的大医院。”
“叶真,到了县城,能不能给我一个晚上,让我陪一陪老爸老妈?”
“放心吧,这次我拽你一起来,不光是为了给小月上坟,更主要的是让你回家看看父母。我要是不拽你一起来,怕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回去,一个是你忙得脱不开,再就是回来你不好面对小月的家人。”
我被蒋叶真的真情感动了。该想的她都想到了,生活的磨练让人成熟,蒋叶真再也不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任性的大家闺秀,而是透着高雅气息的女处长。
离家乡越来越近了,公路左侧不远处就是静静流淌的小清河了。水面上辉映着夕阳明亮的光芒,河边上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河滩上追逐、嬉戏;洗衣服的村妇们正在收拾晒在岸边草地上花花绿绿的衣服。
小清河是从北面流过来的县河,水面像深秋那样开阔,平静地围着汤子县绕了大半圈,向南流去。河水清得可以看到河床中的五彩鹅卵石,清得可以看到鱼儿怡然地游在水中……
阔别家乡多年,我觉得小清河就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展开她那柔软宽阔的胸怀迎接游子回家。
车到县招待所门前,迎接我们的是县政府办公室王主任和县卫生局康局长。队员们在招待所安置完后,王主任热情地说:“两位队长,本来我们主管文教卫生的赵副县长要亲自来迎接的,但是今天县委正在召开常委扩大会,研究抗洪抢险工作,一会儿散会后,我们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要过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呀!”
“怎么,小清河要发洪水吗?”我警觉地问。
“省气象局预报,未来几天上游可能有暴雨。怕洪水下来,我们县是个穷县,小清河的防洪堤坝年久失修,我们书记、县长很着急,今天的常委扩大会专题研究抗洪问题。”王主任解释说。
“王主任、康局长,我们医疗队不是来做客的,用不着什么接风洗尘。县领导工作忙,我们就不打扰了,晚饭还是吃工作餐吧。”蒋叶真客气地说。
“那怎么行?蒋队长,赵副县长特意嘱咐做不好接待工作拿我们试问。大家休息一会儿,我估计书记、县长很快就到。”
我最不喜欢接风洗尘的应酬,心里思念多年未见的父母,打定主意不参加。我小声征求了蒋叶真的意见,蒋叶真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那好吧,你去吧,这里我来应酬。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我点点头,抱歉地说:“王主任、康局长,我好多年没回家乡了,思念父母心切,今晚的宴会就不参加了。”
“那怎么行?林队长,吃了饭再去看你的父母也不迟嘛,书记、县长马上就到。”王主任、康局长热情地挽留。
“两位领导,实在抱歉,老母亲望眼欲穿地盼着我呢,明天医疗队就得开展工作,我就没时间回去了,还请两位领导理解!”
王主任、康局长还要挽留,蒋叶真打圆场说:“王主任、康局长,还是让林队长走吧。林队长是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平时忙得很,难得回来一趟,他现在是归心似箭啊。”
蒋叶真出面说情,王主任和康局长只好作罢。王主任要派司机送我,我婉言谢绝了,因为我家离县城招待所不远,离家多年,我很想一个人走走,看看县城这些年都发生了哪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