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床头柜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丹阳睡眼惺十公地接了电话,然后惊诧地坐了起来。
“庆堂,庆堂,不好了,穆主任病逝了!”
我听后激灵地从**坐起来问:“谁说的?”
“元文说的,刚才的电话是他打来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昨晚,罗元文值夜班,所以最先得到了消息。我和丹阳胡乱地穿好衣服,没来得及洗漱就跑出门去,我们一口气跑到穆主任的病房。
我不知道为什么先要跑到病房,大概是不相信穆主任死了,昨天我们还在谈话,而眼前的病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条雪白的床单。
我拽着丹阳的手飞速跑起来,跑向太平间,丹阳知道我和老师的感情,也不问我去哪儿,只管跟着我跑,跑到太平间,我突然停住了。
老陈头沉重地走过来问:“林主任,是来看穆主任的吧?”
我点点头,老陈头弓着腰,把我和丹阳引进太平间,老师静静地躺在冰柜里,面部安详慈善,像是睡着了,睡得很甜,是那种累极了以后的酣睡。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默默地看着他,心潮起伏。
这时,丹阳拽拽我说:“庆堂,去看看穆主任的老伴儿吧。”
我这才醒悟,此时最需要安慰的就是师母。我们赶到穆主任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布置了灵堂,常院长等院领导、院里各科的主任陆续前来吊唁,曲中谦、罗元文、爱华也来了。陈小柔和赵雨秋安慰着老太太,穆主任的儿女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人。
“常院长,老穆的后事就按他生前的意愿办吧,”师母悲痛地说,“他要把大脑献给医疗事业,不过要由庆堂做他的解剖医生。”
“放心吧,老姐姐,这件事我一定会安排好的!”常院长悲痛地说。
我听到这话几乎不能自已,老师的音容笑貌一下子浮现在我的面前。
“师母,您老多节哀,”我哽咽着说,“我会将这次解剖作为老师给我上的最后一课。”
“庆堂,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常院长沉重地说,“解剖的事明天上午九点在解剖室进行。”
我重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在蒙蒙细雨中,我和同事们走进解剖室,穆主任的遗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曲中谦率神经外科全体同仁默默地站在旁边,爱华也来了,他眼含热泪,站在赵雨秋身旁,为自己和母亲共同的老师送行!
“庆堂,准备好了吗?”常院长严肃而庄重地问。
“准备好了!”我郑重地说。
“同志们,”常院长沉痛地说,“今天我们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为穆怀中同志送行,穆老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他医德高尚、医术高超,无论是人品还是医品,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今天他用自己生命的躯体给我们上最后一课,他是在用他特有的语言教育我们好好做人、勤奋行医,让我们真正接受一次心灵的洗涤吧。”
泪光中,我开始按照程序操作,脑海中回旋着与穆主任相识、相知的过程,耳畔回响着他那谆谆教诲的声音,心如刀绞。
病魔把穆老的身体折磨得骨瘦如柴,那双灰白间杂的眉毛紧皱在一起,像是还在思考医学上的重大问题。我知道穆老喜欢思考,因此眉毛是紧皱着的。这个一生开了一万颗头颅的老人,目光本来如闪电般明亮,而此时,他紧闭双目,额头上三条深深的皱纹如刀割般清晰,皱纹里蕴藏着饱经沧桑的经历。
我没有剃掉老人满头的银发,因为这银发生得堂皇而又气派,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明澄得像水晶一样的印象。
大脑露出来了,穆老的大脑洁白而富有弹性,根本不像一位七十多岁老人的大脑。这里蕴藏着一代医学大师的毕生智慧,这里面充满了知识的宝藏,然而这宝藏还不知有多少智慧等待发掘,老人家却闭上了双眼。
此时的我已欲哭无泪,老师的嘴角似乎略带着一丝微笑,那意思是说,“庆堂,没有比医生更高尚的职业了,好好干吧!”
想到这里,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将老师的大脑从头颅内取出后切成两块,一块放在冷冻柜内,进行零下八十摄氏度的冰冻;另外一块储存在一个玻璃器皿中,随后将老师的头部缝合恢复原状。
我将放在玻璃器皿中的大脑处理后,切成薄薄的切片,用福尔马林固定剂制成脑组织标本,供研究所用。我想起穆老一直有个愿望,在神经外科建一个脑库,由于大脑捐献者很少,再加上经费不足,一直未能实现。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完成老师的这个心愿。穆老本人就是脑库的第一例捐献者。
我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完成了解剖工作,常院长带领大家向穆老的遗体三鞠躬后,罗元文和爱华默默地推走了老师的遗体。大家擦干眼泪陆续散去,常院长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庆堂,院里对你很重视,神经外科的工作你还要挑大梁啊,穆老走了,神经外科这杆大旗不能倒,要好好配合曲主任的工作,毕竟他是老同志,行政工作的经验比你丰富。”
“常院长,你放心,我会做好本职工作的,决不能给穆主任丢脸,”我憔悴地说,“不过,这段时间我实在是太累了,每天手术压力很大,又赶上遭绑架这种倒霉事,再加上穆主任的病逝,我真有点心力交瘁!”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常院长爱惜地说,“这样吧,我放你二十天的假,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院领导的关怀!”我感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