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分别收到了丹阳和姚淼的电子邮件,两个人都说国内正在遭受非典瘟疫的肆虐,形势非常严峻,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丹阳说,她的公司已经放假了;姚淼说,《寻找香格里拉》也暂时停止演出了。说实话,此时此刻,我最担心的是女儿,这种情况,她们学校还在上课。
最近医疗队的十一名队员都得知了国内非典肆虐的消息,情绪波动很大,为了了解情况,我给常院长打了电话,常院长接到我的电话很激动。
“庆堂,“常院长关切地说,“我代表院党委向医疗队全体同志表示最诚挚的问候,你们远涉重洋,到了战乱的刚果(金),冒着赤道地区四十度的酷热,冒着武装冲突和各种恶性传染病随时可能造成的生命危险,凭着过硬的工作精神和精湛的医疗技术,为祖国和我们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赢得了荣誉。你们放心,院里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家属,我们也一定能战胜非典瘟疫。”
我把常院长的意思告诉了全体队员,大家深受鼓舞。借此机会,我尽量给大家多安排工作,队员们为了摆脱对亲人的牵挂,也都投入到忘我的工作中。
早晨,我和几位医生检查病房时,赵雨秋提出了一个护理上的难题。
“林队长,我们的病人大部分都是黑人,注射青霉素给黑人做皮试,在阳性结果的判断上很难断定,我真怕扎出事来。”
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棘手,还是杜清杨聪明,他机智地说:“可以通过询问病人的感觉和观察皮丘的增大程度来判断,对可疑阳性者不要轻易下结论。”
赵雨秋对杜清杨的高见投去了敬佩的一瞥。这一瞥常人不易察觉,但我却觉得这一瞥是饱含深情的,主要是她的眼神有一种内容。我想杜清杨这把钥匙早晚能打开赵雨秋这把锁。
“清杨说得对,”我赞许地说,“不过,多数病人还是采取脱敏注射等积极的方式来解决更好。护理质量要想真正到位,光靠技术也不行,还要和病人沟通,以便及时了解病人的情况,为治疗和护理提供有效的依据。”
“林队长,金沙萨的蚊子太厉害了,我们已有两位队员感染了疟疾。”杜清杨蹙眉说。
这种情况是我早已预料到的,上次与郑国华彻夜长谈时,他也提醒我要高度重视疟疾感染。
“清杨,让全体队员全面做一次体检,另外,每个队员都要按时口服预防药物。雨秋你负责督促。”我认真地说。
其实,在国内出发前,每个队员都服用了“抗虐三号气抗虐药物主要是通过肝脏排解,有很强的毒副作用。我是过敏体质,又是糖尿病患者,刚服几天就出现头晕、恶心、呕吐等反应,皮肤也开始泛黄。怕影响队员的情绪,我都默默地挺过来了。不过,我没想到非洲的蚊子这么厉害,蚊帐根本挡不住那些头很小的蚊子,就是把领口和袖口系得紧紧的,它隔着衣服也能咬人。
我见赵雨秋对杜清杨不再冷淡,便开玩笑地说:“雨秋,不能老漂着,该成个家了。”
“为什么要成家?”赵雨秋娇媚地问。
“因为爱呀!”我风趣地说。
“爱就需要成家吗?”赵雨秋反问道。
我发现,赵雨秋说话时看了一眼杜清杨。杜清杨被她看得脸红了起来。然后她转身出了病房,曼妙的身姿让人陶醉。
这时,一名护士推门进来说:“林队长,有一名脑外伤患者有生命危险,您去看看吧。”
“怎么受的伤?“我皱眉问。
“是车祸,刚送来。”护士说。
“走,清杨,咱们去看看。”我一摆手说。
来到抢救室,病人满脸是血,已经昏迷。
我一看情况严重,果断地说:“赶紧送手术室抢救。”
护士们迅速准备救治。手术前,检验室送来了血检结果,我看后大吃一惊,病人HIV呈阳性。
“雨秋,这是一名艾滋病患者,让检验室仔细做一下。”我嘱咐说。
很快检验室就送来了化验单,结果和第一次一样,HIV呈阳性。这是我到刚果(金)手术遇到的第一例艾滋病患者,也是医疗队遇到的第一例艾滋病患者。大家都十分紧张。
与我国不同,在刚果(金)HIV不是术前常规检测的项目,对于被高度怀疑艾滋病的病人,必须在征得同意后才能做此项检查。由于刚果(金)艾滋病病毒携带者高达百分之十,为了队员的安全,我特意嘱咐检验室给每个待手术的患者秘密做HIV检测,如果不做这项检测,平日里有没有遇到艾滋病患者,真是不得而知。
我和杜清杨、赵雨秋重新商定了手术方案,因为患者是脑外伤、颅骨骨折,所以手术必须十分小心,因为一旦动脉血液溅到眼睛里或者皮肤上,而皮肤上正好有一个小口,就有感染艾滋病的危险。因而大家要戴上防护眼镜和双层手套,穿上隔离衣。
赵雨秋开始清理创面。血肉模糊的脸露了出来,这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尚且清醒,睫毛很长,眼睛又大又亮,鼻梁高挺,但令人痛心的是,她却患上了艾滋病。
病人痛苦地呻吟着,两只大眼睛充满了对生的渴望。手术器械是一次性的,艾滋病人无法用麻醉机,只好采用局部麻醉。
手术进展得很顺利,仅仅用了一个半小时,但对我这个神经外科医生来说,这是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半小时。我感到自己要虚脱了。
手术终于结束了,赵雨秋将病人推到特护病房,我和杜清杨走出手术室。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股清风扑面而来,顿时感到空气是这样的新鲜。
“林队长,我们的黑人助手脸上戴着玻璃面罩,你猜像什么?”杜清杨开玩笑地问。
“像什么?”
“活像电影里处理生物武器的科学家。”
我被他晅得哈哈大笑,这是我到非洲后第一次开怀大笑。
晚上,赵雨秋拿着医疗队全体成员的化验单到我房间,我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暗恋过我的女人美得让人动情。
“情况怎么样?”我控制着自己的荷尔蒙问。
“全体队员一个不少,全部是虐原虫携带者,只是你……”赵雨秋迟疑地说。
“我怎么了?”我有些紧张地问。
“我让检验室又给你做了一次。”赵雨秋神秘地说。
“有这个必要吗?”我更紧张地问。
“庆堂,你都和哪些女孩发生过关系?特别是黑人女孩!”赵雨秋冷静而严肃地问。
“赵雨秋,你什么意思?”我有些生气地问。
其实,我问她这话,底气也不足。因为看情形我好像检验出了艾滋病病毒。
“庆堂,没什么意思,为你好。”赵雨秋仍然严肃地说。
“我没在非洲干坏事!”我语气坚定而无奈地说。
“真的?”赵雨秋绷着脸问。
“真的!”我郑重地说。
“那以前呢?”
“以前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赵雨秋“扑哧”一下笑了。
“我知道什么呀?”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丫头是在诈我。
“赵雨秋,你也太过分了,”我心有余悸地说,“你差点把我吓死,我以为做了一例艾滋病患者的手术,就被传染上了。”
“你心里没鬼紧张什么?”赵雨秋诡谪地问。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我佯装严肃地问。
“你以为我对你的情史感兴趣呀,是你老婆谢丹阳对你不放心,让我看着你,怕你在非洲不老实,回国带回个黑孩子。喏,这是检验报告,你呀,一切正常。”
赵雨秋把检验报告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我望着赵雨秋娇美的背影和乌黑的披肩长发,哭笑不得,生命里最原始的冲动却蠢蠢欲动,然而,在非洲这个宁静的夜晚,即使有澎湃的**,也不可能享受到澎湃的快感。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给姚淼发个邮件,却看到一个极坏的消息。丹阳发来邮件告知:
“今天上午雪儿全班同学集体发烧,已经被隔离在宿舍里,庆堂,怎么办?我快急疯了!”
我几乎要崩溃了,怎么会这样呢?非典期间,一旦集体发烧,后果不堪设想!我急坏了,我知道丹阳更急!
我赶紧给丹阳回邮件:
“丹阳,别急,越在这个时候,越要冷静,积极配合学校釆取措施,非典并不可怕,要有信心,何况孩子们也不一定就是非典,有消息赶紧告诉我。亲爱的,难为你了。我在非洲为雪儿祈祷!”
邮件发出后,我的心情仍很焦虑。我怨恨自己为什么要来非洲,为什么要在女儿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其实让蒋叶真说句话,就可以不来这该死的地方,可以推给罗元文,也可以推给曲中谦或者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不能让别人来?
然而,我眼前闪过郑国华刚毅的面容,那些维和官兵的亲人不也在忍受非典的肆虐?他们抱怨了吗?我拿出穆主任临终前送给我的那枚白求恩奖章,在手中不停地摩拏着,希望穆主任和白求恩都给我力量!我又想起了和姚淼一起去中甸松赞林寺时,老活佛那慈祥的笑脸。是啊,让别人来,别人也要忍受和我一样的痛苦,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一生救了那么多人,上天不会降灾于我女儿身上。我默默地为女儿祈祷着,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笔记本开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得到丹阳的消息。我心里越发紧张起来。我望了一眼镜子,自己仿佛瘦了一圈。本来糖尿病患者是不能这样熬夜的,可是雪儿是我的命呀。我想找赵雨秋或杜清杨谈谈,或者随便和谁谈谈,我的神经绷得太紧了,真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让谁和我分担一下,然而,我又不愿意搞得医疗队太紧张,本来队员们就想家,非典肆虐,谁不为家人担一份心呢?我只好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地承受着。
我知道丹阳肯定也一夜没睡,一定眼圈黑了,一定眼睛哭肿了,一定脸色憔悴了,对妻子的爱一下子涌上心头。
这时,赵雨秋推门进来问:“怎么了?庆堂,上午的手术不做了?”
我一下子想起来,上午还有一例脑膜瘤手术要做。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雨秋,明天再做吧。今天我不太舒服。”我没精打釆地说。
“不会吧,庆堂,昨天晚上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你今天还真有症状了?”赵雨秋开玩笑地说。
“雨秋,我都快急死了,哪儿有心思开玩笑。”
赵雨秋见我很认真的样子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庆堂,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把女儿的事说了一遍,赵雨秋听了虽然很着急,但毕竟是旁观者,她很冷静地说:“庆堂,不是还没有结论吗?集体发烧也说明不了就是非典,没准儿是流感呢!”
赵雨秋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道理,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一些,这时丹阳发来了新的邮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庆堂,雪儿没事了,昨夜专家组连夜会诊,认为是集体感染了流感,再观察两天就可以解除隔离回家了。我知道你一定急坏了,一宿没睡,好好睡一觉吧。多注意身体,我爱你!”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紧紧抱住赵雨秋,就像抱住丹阳一样,没想到赵雨秋以更用力的拥抱、更温情的抚慰回应我。我几乎把她当成了丹阳和姚淼,泪水落在她的秀发上。她用手给我擦泪,然后自己也流出了热泪。
“庆堂,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花花公子,今天我发现我错了,原来你对家是这么负责任。看来有家真好,我是该有个家了。”
我也用手给她擦眼泪说:“雨秋,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爱华真是他妈的没福气!”
我的话刚说完,她却抱着我呜呜大哭起来,那哭声透着无限的委屈和悲伤!
“雨秋,杜清杨人不错,还是接受他吧!”我真诚地说。
“这事不用你操心!”赵雨秋一把推开我说,然后抹着眼泪就走了。我知道赵雨秋和杜清杨的爱情就要结果了,想到这儿,我的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