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动物世界》中赵老师那富有磁性的带着充沛的雄性美的经典解说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求偶的季节”一样,吴牛喘月的七月也是不少特殊类型的犯罪行为的高发期。眼下,小日子一向过得十分红火和惬意的老支书陈向辉家,就遭遇到了一次非常严重的暴力侵害案,那就是他的二女儿陈香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绑架了。
陈香这个相貌甜美的乖乖女属于典型的80后,尽管她从小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是个正儿八经、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但是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一直都比身边同龄的其他孩子要优越很多,所以她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从来都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宠爱得不得了。她在初中毕业之后,因为学习成绩很是一般,所以就上了海西省煤炭卫生学校,毕业后又通过她姨夫白正源的关系被安排进了青云县人民医院当了一名护士。她比她姐姐陈芳皮肤更白,个头更高,看起来也更娇嫩水灵一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盘比姐姐要稍微宽一些,而且她还戴着一副度数较深的黑框近视眼镜,略微地减损了她身上的女性之美。在脾气性格上和姐姐相比她明显要更为娴静柔美一些,说起话来总是一副怯生生、娇滴滴的样子,仿佛在潜意识里就有一种不愿抢了姐姐风头的想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凡是熟识她的人都特别喜欢和疼爱她,都爱夸她像一朵白色的芋头花一样,其实她也确实像一朵白色的芋头花。
现在,这个一向寡言少语、文文静静、与世无争的小姑娘却在凌晨两点左右下了小夜班之后突然离奇地失踪了。她没有像平日那样在正常的时间点回到在县城居住的姐姐家里,这本身就有点不正常了。同时,她从来都不离身的手机也关机了。陈芳两口子在发现陈香没正常回家之后,立即拨打她的电话,结果却发现怎么也拨不通了,他们一下子就急眼了,然后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事。
陈向辉两口子接完大女儿陈芳的电话后一下子就吓瘫了,浑身上下筛糠似的一个劲地打哆嗦,完全陷入了一种不能做出任何正确决策的恍惚状态。特别是何翠,她在弄清楚大体情况之后几乎直接就晕死过去了。她常年论月最揪心的事终于在这深更半夜里发生了,而且还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直接,她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和打击。陈向辉甚至都不用再多作分析就能明显地预感到这回绝对是出大事了,因为一向乖巧听话的陈香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不回家的,而且最不妙的是她的手机居然还关机了。他是干了多年村支书的老猴,岂能不懂这其中的道道?
“到底要不要报警,要不要通知姐夫白正源那边,还是再等等看?”陈向辉嘴唇哆哆嗦嗦地嘟囔道,迷头了好半天也弄不准到底该先采取什么措施最有效,往日的威风和气势一点都没有了。
他一把扶住何翠死沉死沉的身子,挣扎着将她送到旁边的沙发上躺好,然后又摸索着想去给她倒杯水,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暖壶和水杯。即使找到了这些家伙料又能如何?反正他的手也抖得拿不住暖壶和捏不在水杯了,况且喝水恐怕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都什么时候了,你别管我了,快,快想办法啊……”何翠硬撑着睁开似有千斤重的两个眼皮,强拿出万分的力气对丈夫道,尽管她也知道眼下其实什么好办法也没有。
“要是当初生个儿子多好啊,就是一时半会联系不上,也不至于像眼下这么心急火燎的了,”陈向辉在晕头转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自言自语道,看样子确实有点魔道了,“唉,老天爷呀,养个闺女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个愁场啊,担不够的心,受不够的怕,就没有个安心的时候!”
“我的孩子,我的乖儿唻,你到底上哪去了呀,怎么也不给恁姐说一声啊?”何翠在稍微清醒一点之后就开始神神叨叨地哭出声来了,心里的滋味自然是比吃了刺猬还难受,“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以后可叫我和恁爸两个人怎么过啊……”
“不行,不能再耽误了,得赶紧给俺姐打电话,让她和正源两人赶快想办法找人!”哭到一半她嘴里突然叫道,同时一骨碌从沙发上跳起来,摸起电视机旁边的固定电话就要往何田家拨号。但是,由于过度的担心和紧张,她却怎么也记不起姐姐家的号码是多少了,并且连平常记电话号码的小本子都找不到了,纵然是找到了估计也翻不到那页,纵然是翻到那页了估计也看不清哪行。
“你歇着吧,我来打!”陈向辉心情极其阴郁且憋屈地拉着长满黑胡茬子的姜黄老脸,又是心疼又是悲痛地说道,眼下摊上这样的倒霉事他也没法,“你现在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打算去给白正源打电话商量此事的时候,那个暗红色的电话机却突然异常响亮地叫了起来,就像恐怖片《午夜凶铃》里演的一样,那持续不绝的铃声里充满了诡异、骇人和阴冷的死亡气息。那个电话机曾经给他的脸上贴了多少金,添了多少彩,他心里到现在依然记得非常清楚,别说早些年这个玩意有多稀奇了,就是放在现在也不是家家都能安装得起的。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居然害怕这个曾经时髦过好久的玩意,一个很大很风光的物件。
他颤巍巍地伸出布满半旧皱纹的右手慢慢地抓起了话筒,然后忐忑不安地“喂”了一声,就静等着上帝的宣判了。
他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陈向辉,你听着,”听筒里立时就传来了一个中年男性粗野残暴的声音,语速很快,而且显得有些焦急和紧张,和电影电视上演的情景非常类似,“恁家的二闺女,现在在我们手上,你要是想让她活命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办,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是谁?”陈向辉一下子就急了,立马本能地问道,根本顾不得对方究竟讲的什么内容了,“你快说,你到底把陈香怎么了?”
“哼,亏你还干了那么多年的大队书记,”对方强作镇静地冷笑道,当然这也是一种非常直接的嘲弄和鄙视,却不知此刻每多说一个和要钱无关的字,就增加了一份莫大的风险,“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明白,我能告诉你我是谁吗?你当我是傻子啊?”
“不过你放心,”对方骂过之后又说,“现在恁二闺女暂时没事,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按我的要求来,我保证她最后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敢给老子耍心眼子报警,哼,我绝对是先奸后杀,一点机会都不给你留,我让你最后哭都没有泪!”
“不敢报警,不敢报警——”陈向辉嘟囔道。
“还有,”对方又道,“我知道恁大姨子家是干什么的,你不要指望着让他那边出面替你解决这个事!我明白地告诉你吧,你要是敢动用黑道上的关系或者直接报警,那只会让恁二闺女死得更快,死得更惨!你好好地考虑考虑吧,我们可不是和你闹着玩的——”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陈向辉在听到对方说的后边那几句狠话之后极度害怕而又特别愤怒地嘟囔道,“我到底和你们有什么冤,有什么仇,有什么恨,啊,你们这样对我?你们有本事就冲我来啊,别逮着小孩子使劲呀,小孩子又没得罪你们——”
“在老子跟前你少咋咋呼呼的,和个人熊似的!”对方突然恼羞成怒地大声骂道,看来是积怨颇深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记准了,现在不是你给我讲价钱的时候,懂吗?”
“哼!”对方又气势汹汹地教训他道,“你刚才居然还好意思腆着个熊脸问我,和你有什么冤,有什么仇,有什么恨?哼,你个妻侄羔子干了那么多年的人熊头子,你喝北樱村老少爷们的血还少吗?”
陈向辉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对方听着也不甚清楚。
“嗯?”对方极不耐烦地疑问着,然后又发话道,“行了,废话少说吧,你抓紧时间准备5万块钱,把你的手机随时开着,我回来再对你说把钱放哪去——”
“什么,5万块钱?”陈向辉脱口道,他直接就愣了。
“对,就是5万,一分都不能少!”对方稳住气息低声吼道,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这个数是高还是低,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个活,也没什么成熟的经验可资借鉴,“这个数对你来说既不前沉也不后沉,差不多正正好。你有多少家底子,老子知道一整根,你也瞒不了我,所以说我也不问你多要。你要是觉得恁闺女的命不值5万块钱,你尽管去报警好了,反正你也有人,一切都随你的便!”
“咱看到底谁能玩过谁的!”对方末了又加了一句,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空虚的忙音。
田翠刚才也站在陈向辉跟前在那里支着耳朵听绑匪提条件,当她听见对方说到“一切都随你的便”这句话时脑子一下子又懵了,随即就像团烂面条似的瘫倒在冰凉的地板砖上了,同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哪敢报警,哪敢报警啊,俺孩子的命要紧……”
此刻,她多么希望对方能听到自己的这个保证啊,只要能让自己的孩子平安归来,别说是要5万块钱了,就是要30万50万,她说什么也要也想办法拿出来,哪怕是割她身上的肉,抽她身上的血,甚至是把她的心挖出来都行,为了孩子她可以抛掉一切。
陈向辉慢慢地放下电话,令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会子他的心情竟然比刚开始略微好了一点,不再感到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了。他明白,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二女儿还是安全的。首先,从对方的口音能够很容易地判断出对方绝对就是本地人,就算不是本乡本县的,应该也不会离得太远。其次,对方应该很了解他家的基本情况,这说明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应该是他的熟人。最后,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对方要的赎金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这说明人家已经把他给编量透了。5万块钱,他完全能够拿得出来,而且正常情况下肯定不会为了这5万块钱去报警。
“唉,人家这是把咱给算计透了啊!”他双手僵硬地捶着油乎乎的头皮,颓然地就地蹲了下去,就像一座骨架已然风化了的高山轰然倒塌了一样,显得十分凄惨和悲凉。同时,他的脑子里不断地搜索着和分析着,想弄清楚到底会是谁干的这个缺德事。
“难道说是大疤拉?”他首先想到了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并且觉得理由还是很充分的,也不能说他这样想就是冤枉了对方,“嗯,这个也不好说,他在水库里置办的那些东西,刚让人家给弄走,水库也承包不成了,说不定就起了这个歹心。不过,当时他能用那么低的价格承包到水库,全是我给他出的力,按理说他不应该恩将仇报啊……”
“还有张道全,”他又顺次想道,并且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了,甭管这个思路合理不合理,牵强不牵强,“这个家伙可是个真人不露相的主,平时就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谁也摸不清楚他的老底,不知道他到底是干嘛吃的,不过他现在儿女双全的,儿子去年刚考上了大学,他好像也不大可能干这个事……”
“难道说是牛三吗?”他接着过筛子,不得不临时当起了本土化的福尔摩斯,“嗯,像倒是有点像,不过我一直拿他当自己亲兄弟用,说起来待他不薄啊,况且我有什么事也没怎么瞒着他呀,他好像也不应该对我……”
陈向辉苦苦地想了好久,觉得有作案嫌疑的人太多太多了,这些人当中好像就没有一个能轻易地排除掉,但是他又吃不准到底谁的可能性最大,有时候甚至都怀疑是这些人商量好了一块来害他的。到了天快明的时候他终于拿定了用钱换人的主意,不再徒劳地想这想那了。他还记得前一阵子北沟有个比较出名的家伙,家里非常有钱,但是为人非常抠门,其女儿当时也是被人算计了,这个家伙咬住牙就是没出钱,结果女儿被坏人杀害了。虽然后来案子破了,凶手也被抓住并判死刑了,但是可怜的孩子毕竟没了。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在自己身上发生,他既没把这件事告诉连襟白正源,也没敢打电话报警,他一方面担心绑匪会撕票,把他最心爱的二女儿先奸后杀了,另一方面还担心,就算是最后烧高香侥幸营救成功了,到最后他还是落下了一个大仇家,一辈子都会过得战战兢兢的。作为在农村干了多少年的老猴,他太清楚农村这些烂事了,一旦和谁落下了世仇,以后子子孙孙都别想过一天安宁日子了。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大方向一旦确定了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当天晚上,等绑匪在确认收到了5万块钱赎金之后,没不用多久就把已经完全吓傻了的陈香给放了……不幸当中万幸的是坏人并没有糟蹋她的身子,还算他们稍微有点人性,没把坏事做到底。这对于陈向辉来讲这几乎就是非常意外的惊喜了,毕竟他的这个女儿又年轻又漂亮,一般男人见了都会心生爱意,更别说那些穷凶恶极的绑匪了。虽然事后外人并不一定这样认为,但是当事人总归是没受到身体上的实质性侵害,这就已经很好了。不过有一点这帮家伙们做得比较低级龌龊,那就是在绑架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她的眼镜给摘掉扔了。没有了眼镜,她几乎就成了一个睁眼瞎,其惨况可想而知有多么令人心碎和愤怒了。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仇人,记不住究竟是被谁绑架的,这当然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和侮辱。
深更半夜见到已经被吓得不成人样的女儿之后,在抱着她搂着她并掰着嘴问了几个一家人最关心的问题之后,何翠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连自己听了都要吓一跳的奇怪声音,呜呜啕啕地哭了起来。尽管她整个人已经崩溃到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地步了,但她还是不敢让邻居们听见自己家里的任何动静。在哭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跑到堂屋中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北墙的中堂和大桌子“砰、砰、砰”连着就是三个大响头。陈向辉见状赶紧上前去扶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三个不折不扣的大响头磕得她脑门子都出血了,整个头发也都散乱开了,就像个刚下完蛋的草鸡腚一样。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整个人像没了头魂一样,斜楞着身子依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胸此刻尚且温热,如用了一夜的热水袋。
“她爸啊,这个不值钱的破官咱以后不干了,行吧?”她磕完头之后又顺势在她男人的怀里靠了一会,然后便伤心欲绝地一脸凝重地对他念叨着,她现在可算知道以前电视上演的古代的大臣在朝廷大殿上硬是拿头撞柱子来死劝皇上真的能撞死人,可不是吓唬吓唬皇上的,“咱既不操那个心了,也不想那个好处了,行不行?谁有本事让谁干去吧,反正咱是不干了,就算俺娘几个求你了,行不行?”
陈向辉低头不语,直接陷入了罕见的沉思当中,两行热泪不由得流了出来,他也顾不得去擦拭一下,因为流泪对他而言是件极不寻常的事情,或者那从来只是别人的事情,他似乎需要细细地品味一下其中的味道才行。他心有余悸而又失魂落魄地大略回忆了一番他自打当这个所谓的破官以来干过的那些缺德事(他内心其实并不想使用‘缺德’这两个字,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干过什么缺德事,但是为了便于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看待和理解自己,眼下他也只能这样做了),那些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确定无疑的缺德事,然后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千方百计地自我辩护了一通,凭借此法又毅然决然地剔除了一些他在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可的罪孽,最后仅留下几件自我感觉连神鬼也不能饶恕他的“微不足道”的大事。他最后筛选完留下的这几件事,此时就像挥之不去的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魇一样,一起轰鸣着向他发起了最后的总攻,搅得他六神无主和悔恨交加,他甚至都后悔来到这个世界走这一遭,从而玷污了这个原本清纯美好的世界。他以为的清纯美好,是指他自己还处在清纯美好的年龄时所感受到的清纯美好,而不是大众通常认为的清纯美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须由他亲自定义完之后才能称之为世界,否则便什么都不是,他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他将自己此生所犯下的罪恶仔细地捋了一遍后,内心感觉异常的痛苦愁闷,这种难言的滋味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其中就包括他的老婆何翠,因此只能独自品味和咀嚼。亏心倒是不必,暗室则必须有,内容虽不重要,形式一点都不能少。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切地希望通过喝下自己亲手酿造的苦酒来抵消一部分他曾经犯下的罪过,如果那真是大家都认为的罪过的话。随后,他仿佛带着很不服气的意思,又忍不住想起了他过去呕心沥地血绞尽脑汁地为老少爷们服务的各种感人情景,想起了他从前为了能干好这个所谓的官而付出的种种艰辛和努力。那些为了公家的事和为了全村的人而吃过的苦和受过的罪,一起涌上了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给他增加了些许难得的慰藉和温情。随后他又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了,极像个受到无端指责的小孩子一样。
“那么说,大伙会因为我的好,原谅我的不是吗?”他就这样不断地拷问着自己的良心,如果他还有点良心的话,同时怎么也判断不准大家最后究竟会怎么看待他,“恐怕是我一厢情愿了吧,有谁会记得我干过的那些好事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了,除了极个别确实有良心的人之外!”
“什么好人坏人,”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如同独酌时不小心喝高了一般,同时也有些意气用事的意味,“什么高了低了,什么多了少了,什么你的我的,一切的一切最后都会灰飞烟灭,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确实是整个社会都变了,人心也就跟着变了,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我又不是活菩萨,怎么能做到让人人都满意呢?恨我的人,一定要有,必须得有,不然就是不正常的,当官就是注定要遭人恨的,谁叫当官的人手里掌握着那么大的权力呢?而那些权力,又深刻地影响着很多人实实在在的利益,甚至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他们的命运。我说的是那些权力,而不是这些权力,看来我真的有些厌倦权力了。或许何翠这个娘们说得对,我是该放手了……”
他一不留神,竟然混成了半个土哲学家。
“对,当官就是注定要遭人恨的,”陈向辉像偶然间发现了极其重大的能够迅速影响整个人类社会的新理论一样,高兴得想要当场叫起来和喊起来,唯恐这个天大的事被倾泻而来的阵阵流沙给埋没了,“就像有时候被人捧或者被人夸一样,这既是当官的乐趣所在,也是当官的价值体现,这一点绝不是那些憨熊和笨猪轻易所能理解了的。我要是干不好这个官,那么放眼整个北樱村,当然现在也包括南樱村在内,恐怕就没有几个人能干好了!有句话说得好,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站出来挑头谁站出来挑头?我要是不行,别人就一定管吗?”
一想到这里,如同黄河终于走到了入海口一样,他骄傲而又自信地嘿嘿冷笑了一下,唬得何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他是不是被女儿的事给吓傻了或者吓疯了。她定神看了看自己的男人,发现他突然间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沉着、坚定和喜怒不形于色的秉性,甚至更像因故失去了法力的妖怪重又获得了比先前还要强上一百倍的本领一样,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得意了。
“她爸,你怎么了?”她惊疑不定地问道,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所思所想比他差老鼻子了。
“没什么,哪有什么呀,”他故作轻松地回道,想以此来鼓舞一下老婆身上已然衰落到深渊底部的精神,“就算再难,再险,这不什么事都过去了嘛,我这都已经很叹业了!”
“是呀,他爸,你这样想就对了。”她跟着劝道。
“再说了,我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实话实说了,两口子之间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做人得知足,及时收手,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明白吗?”
“你真是这样想的?”她问,一时都不敢相信他的话了。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他像因为某种特殊的机缘突然悟道成仙了的从前比谁都凡的凡人一般,目光坚定而纯洁地说道,尽管这只是一时的表现,根本就代表不了他今后的所作所为,“你睁眼看看,现在整个社会都变了,人心也变了,现在不比从前了。我觉得不管什么事都有个气数,都有个度,绝对不能夹着两个死眼头单等着老天真报应到咱头上了再想着去悔改,去求饶,真到那个时候就晚了,你说对吧?”
她听着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但却不敢回应什么。
“这回这个事,”他继续说道,显然是想得比较通透了,“我觉得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提醒,就是一个很强的预兆,我必须得收手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别的事呢。”
“我整天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为的就是这个呀,”她抬起红肿不堪的包裹着些许灰黄色眼屎的泪眼,用充满怜惜和疑惑的眼神盯着他那埋在恍惚灯影里的灰黑色大脸,痛哭流涕地捶打着他的胸脯委屈地哭道,“你今天总算明白过来了呀!好,好,那咱家以后就有希望了!这样的日子我早就盼着呢,就是一直不敢给你说,就算以前时不早晚地提过一句半句,你也没当回事。说句不怕天打雷劈的话,咱这些年吃的、喝的、拿的,仔细算算也不少了,咱也该知道往后退了呀!”
“你胡说些什么?”他闻听她这话突然间就翻脸了,继而面目狰狞地凶神恶煞地训斥道,一点余地都不留,其实要不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的份上,他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你个熊娘们今天发烧烧糊涂了吧?你这简直就是没来由地胡说八道!”
“我到底拿什么了,啊?”他继续板着个死脸怒吼道,当然更是严厉地教训和安排,“你给我支起耳朵记住了,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这句话!不然,我亲手劈了你!”
她不出意外地被吓住了,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同时反复咀嚼着他刚才说过的话,觉得这些话就像一把把钢刀一样直接插进了她的心脏里,插进了她的脑袋里,让她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明白了不少。是啊,自古以来哪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道理,她可真是糊涂到家了,多年的官夫人算是白做了。
这时,因为惊吓过度和看不清眼前东西的原因而显得憔悴不堪和毫无生气的陈香,这个暂时被陈向辉和何翠两口子忘到一边去的可怜孩子,宛如无依无靠的幽灵一样摸索着悄然走了过来,轻轻地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亲爱的爸爸和妈妈,然后才撕心裂肺地惊天动地地痛哭了起来。直到此刻,直到听到妈妈拼命磕那三个响头的声音,并且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地板砖随之震动的动静,直到听见爸爸发自内心的忏悔和痛惜的话语,这个可怜的孩子才算略微明白过来一点,那就是,她,终于脱离恐怖异常的虎口狼窝了,她现在终于安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后隔了没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陈向辉的二哥陈向明,也就是永华陶瓷厂的厂长,也遇到了一个窝心事,那就是他收到了一封匿名敲诈信。但见信中写道:
陈大老板,我知道你很有钱,我家里现在很困难,急等着钱用,才想着问你借两个花花的。多了咱也不借,你掏个10万块钱就够了,这点钱对你来说也就是个九牛一毛吧,应该难不倒你的。我限你7月25号晚上10点之前,把钱用黑塑料袋子装好,放到陶瓷厂西边那个大桥底下,从北边数第三个桥墩子的南边。你要是不照办的话,就让你家里的人等着给你收尸吧,你的命总比我的命值钱吧?你好好想想吧,没事不要硬皮。
和陈向辉的保守做法不同,陈向明收到敲诈信之后很快就选择了报警。辖区内数一数二的大老板竟然被小瘪三威胁,那可不是小动静,所以有关方面很快就调集力量进行了暗中布控,想要活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家伙。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大家伙辛辛苦苦地忙活了好几天,写敲诈信的家伙却始终都没有出现,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