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盧浮宮離開,似乎感覺到某種鉸接結構隨著她在巴黎的足跡而變化。侍者僅僅是那東西的組成部分,仿佛一條肢體、一根觸須、一個精巧的探測器。那東西的總體要大得多。進了維瑞克財富的反自然場,她怎麽會以為自己的生活和行動能夠不遭受扭曲?維瑞克扶起了災厄中的她,帶領她穿過金錢那不可見的龐然巨網,她因此改變。當然了,她心想,這是當然了:維瑞克閣下那巨大而詭秘的監控機器,會永遠包圍著我,警覺但無聲無息。
後來,她發現自己站在了白色咖啡館的柱廊下。這兒似乎挺不錯。一個月前,她肯定會避而遠之;她和阿蘭在這兒度過了太多個夜晚。此刻,她感覺自己獲得了自由,決定重新發現屬於自己的巴黎,就從選一張白色咖啡館的台子開始好了。她挑了遮陽幔旁的座位,要了一杯幹邑白蘭地,望著巴黎的車流緩緩流淌,鋼鐵與玻璃的河水永不停歇,她周圍的其他桌子上,陌生人吃飯歡笑、飲酒爭辯、惡狠狠地道別、對一個下午的感情發誓忠貞不渝,她不禁微微顫抖。
可是——她微笑著——我屬於這一切。她睜開眼睛,看清了阿蘭的惡毒麵目和自己想繼續愛他的絕望渴求,就在這個時刻,她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從長久而死氣沉沉的睡眠中蘇醒,重新回到了陽光底下。她坐在此處的這個時刻,那種渴求正在消散。他的謊言是那麽拙劣,打破了她抑鬱的鎖鏈。她能看見其中毫無邏輯,因為她有一部分意識早已知道——在格納斯那件事之前很久就知道——這正是阿蘭的生存之道,但當時並沒有影響她的愛意。然而,麵對這種新感情,她可以放棄邏輯。占據白色咖啡館的一張台子,享受她的生活,想象著維瑞克包圍自己布下的複雜機器,這就已經夠了。
看見拿破侖廣場那位年輕侍者走進廊台,她心想:多麽諷刺啊。侍者還是穿著先前的深色長褲,但圍裙換成了藍色防風上衣。光潤的黑色飛羽發型蓋住前額。他走向她,露出自信的笑容,知道她不會逃跑。她心裏有一部分非常想逃跑,但她知道自己不會跑。諷刺啊,她對自己說:我剛欣喜若狂地發現自己不是一塊專門吸收悲慘的海綿,而隻是鋼筋水泥森林中區區一隻脆弱的小動物,同時卻覺察到由某種晦暗欲望驅動的巨大機器將視線聚集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