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裏·謝頓走出從母星赫利肯飛來的超空間飛船,首度踏上川陀的土地,已經是三十八年前的事。這些年來,川陀這個銀河帝國的首都世界,發生了許多可觀的變化。謝頓不禁納悶,是不是一個老人記憶中璀璨的迷霧,讓昔日的川陀在他印象中顯得特別輝煌。或者,也許是由於年少的熱情——一個年輕人來自像赫利肯那樣偏僻的外圍世界,怎能不折服於那些閃閃發亮的尖塔、光芒耀眼的穹頂,以及五彩繽紛、幾乎日夜川流不息的人潮。
如今,謝頓悲傷地想到,即使在大白天,人行道也幾乎空無一人。流浪街頭的凶徒組成許多幫派,控製著城市各個地區,並不時為爭奪地盤而火並。保安部門已經萎縮,留下來的人都在中央辦公室全力處理各種控訴。當然,在收到緊急訊號時,保安官仍會被派出來,但他們一律在案發之後才抵達現場,甚至不再裝模作樣地保護川陀居民。外出的人得自己承擔風險,而且是極大的風險。但是哈裏·謝頓仍在冒這種險,他每天總會步行一段路程,仿佛在向那些邪惡的力量挑戰。那些力量雖然即將摧毀他所熱愛的帝國,他卻不容許它們摧毀自己。
因此,這時哈裏·謝頓正在漫步,步子有點跛,腦子則陷入沉思。
毫無進展,各方麵都毫無進展。他一直無法分離出使婉達與眾不同的遺傳配型,而做不到這一點,他就無法找到與她類似的人。
自從婉達指出雨果·阿馬瑞爾的元光體中出現瑕疵,這六年來,她透視心靈的能力敏銳了許多倍。此外,婉達在另外一些方麵也頗不尋常。仿佛一旦察覺到她的精神能力使她與眾不同,她便決心要了解它的奧秘,要駕馭它的力量,要指揮它的功能。這幾年間,十幾歲的她逐漸成熟,過去令謝頓鍾愛異常的那種孩子氣的吃吃笑聲,如今早已聽不到了。然而,由於她決心利用“天賦”幫助他進行研究,他因而更加珍視她。哈裏·謝頓已將第二基地的計劃告訴婉達,而她則已立誌獻身這項計劃,要和他共同實現這個目標。
不過,謝頓今天情緒十分陰鬱。他逐漸得到一項結論,那就是婉達的精神能力無法對他提供任何幫助。他沒有信用點繼續研究工作——沒有信用點付給斯璀璘大學心理史學計劃的工作人員,沒有信用點在帝國圖書館中創設那個重要無比的百科全書計劃,也沒有信用點來尋找類似婉達的人。
現在該怎麽辦?
他繼續朝帝國圖書館走去。其實搭乘重力計程車會比較好,但他就是要步行,不論是否跛腳,他需要利用這段時間來思考。
他聽到有人喊道:“他在那裏!”可是並未留意。
接著又傳來一聲:“他在那裏!心理史學!”
“心理史學”這幾個字令他不禁抬起頭。
一群年輕人正向他圍過來。
謝頓自然而然背靠牆壁,並舉起手杖。“你們想要什麽?”
他們哈哈大笑。“要信用點,老頭,你有信用點嗎?”
“也許有,但你們為什麽要我的信用點?你們剛才在喊‘心理史學!’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你就是烏鴉嘴謝頓。”領頭那個年輕人說,他似乎又得意又高興。
“你是個討厭鬼。”另一人叫道。
“如果我不給你們任何信用點,你們會怎麽做?”
“我們會揍你一頓,”領頭那人說,“然後自己動手拿。”
“如果我把信用點通通給你們呢?”
“我們橫豎都會揍你一頓!”眾人一起哈哈大笑。
哈裏·謝頓將手杖舉高一點。“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
現在他總算把他們數了一遍,總共有八個人。
他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很久以前,曾有十個人圍攻他與鐸絲,他倆卻應付自如。當時他隻有三十二歲,而鐸絲——鐸絲就是鐸絲。
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他開始揮動手杖。
那群小流氓的頭頭說:“嘿,這老頭要攻擊我們,我們要怎麽辦?”
謝頓迅速環顧四周。附近沒有保安官,這是社會衰敗的另一項征兆。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可是呼救根本沒用。他們都加快步伐,而且繞了很大的彎,沒有人要冒險卷入一場紛爭。
謝頓說:“你們誰先湊近,誰的腦袋先開花。”
“是嗎?”那頭頭快步向前走去,抓住那根手杖。經過短暫的激烈掙紮,謝頓緊握的手杖被搶走了,那頭頭隨手將它丟到一邊。
“現在怎麽樣,老頭?”
謝頓開始退縮,他隻能等著挨打了。他們圍在他身邊,每個人都急著落下一兩拳。謝頓則舉起雙臂,試圖擋開他們。他還勉強能施展些角力,假使他麵對的隻有一兩個人,他或許能閃躲騰挪,避開他們的拳頭,並且伺機反擊。但對付八個人則不行,他當然對付不了八個人。
無論如何,為了躲避攻擊,他還是試著迅速挪向一側。但由於坐骨神經痛作祟,右腿直不起來。他跌倒在地,明白自己完全一籌莫展了。
然後,他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這裏發生什麽事?退下,你們這些凶徒!否則我把你們通通殺掉!”
那頭頭說:“好啊,又來個老頭。”
“沒那麽老。”那人說完,便用手背擊向那頭頭的臉部,把他的臉打得又紅又腫。
謝頓驚叫道:“芮奇,是你。”
芮奇向後揮了揮手。“你別管了,爸。趕快站起來,離開這裏。”
那頭頭一麵揉著臉頰,一麵說:“我們會要你付出代價。”
“不,你們不會。”芮奇抽出一把達爾製的刀子,刀身又長又亮。接著他又抽出一把,然後用雙手握著雙刀。
謝頓虛弱地說:“還帶著刀啊,芮奇?”
“永遠帶著。”芮奇說,“沒有任何因素能阻止我。”
“我會阻止你。”那頭頭一麵說,一麵掏出一柄手銃。
說時遲那時快,芮奇手中的一把刀淩空飛出,轉瞬間便插入那頭頭的喉部。那人發出一下響亮的喘息,然後是一陣咯咯聲,接著他便仆倒在地,另外七個人看得目瞪口呆。
芮奇欺近他,說道:“我要收回我的刀。”他從那小流氓的喉部抽出刀來,還在他的襯衣前胸處擦了擦。與此同時,他踩住那人的右手,彎下腰,拾起了他的手銃。
芮奇將手銃塞進他的一個寬大口袋中。“你們這夥廢物聽著,我不喜歡用手銃,因為有時會失手。然而,我用刀從沒失過手,從來沒有!那個人已經死了,現在你們站著的還有七個。你們是打算繼續站著,還是趕緊離去?”
“抓住他!”其中一個小流氓說,於是七個人一齊向前衝。
芮奇退了一步。兩把刀一前一後如閃電般刺出,其中兩個小流氓便煞住腳步,每人腹部插了一把刀。
“把我的刀還給我。”芮奇說完,便連拔帶切,將雙刀收回來,順手擦了擦刀身。
“這兩個還活著,但活不了多久。現在沒躺下的還剩你們五個,你們是要再度發動攻擊,還是要離開這裏?”
他們剛一轉身,芮奇便喊道:“把這些死了的和快死的抬走,我可不要留著。”
他們匆匆忙忙把死傷的同伴擔在肩上,然後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芮奇彎下腰來,撿起謝頓的手杖。“你還能走嗎,爸?”
“不太行,”謝頓說,“我扭傷了一條腿。”
“好吧,那麽上我的車。怎麽搞的,你幹嗎要走路?”
“有何不可?我以前從沒遇到任何事。”
“所以你一直等著遇到點什麽。上我的車吧,我送你回斯璀璘。”
他默默設定好地麵車的路徑,然後說:“真可惜鐸絲不在場,媽可以赤手空拳對付他們,五分鍾內讓八個都變成死人。”
謝頓覺得淚水刺痛了眼瞼。“我知道,芮奇,我知道。你以為我沒有時時刻刻懷念她嗎?”
“真抱歉。”芮奇低聲說。
謝頓問道:“你怎麽曉得我有麻煩?”
“婉達告訴我的。她說會有邪惡的人在路上等著你,還告訴我在哪裏,於是我立刻動身。”
“你肯定她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一點也不。現在我們對她已有足夠的了解,知道她和你的心靈以及你周遭的事物有某種接觸。”
“她可曾告訴你有多少人攻擊我?”
“沒有,她隻是說‘可不少’。”
“而你就自己一個人來,是嗎,芮奇?”
“我沒時間組織一隊人馬,爸。何況,我一個就夠了。”
“是的,沒錯。謝謝你,芮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