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蒙特心中猛地一亮,他第一次把注意力從哈蘭姆身上轉移到了電子通道上麵。
電子通道究竟是不是人類幸福生活的關鍵,這裏麵有沒有什麽蹊蹺呢?
拉蒙特對平行理論的曆史非常了解,他說的這個“蹊蹺”不是憑空猜測的。當他們宣布電子通道的原理就是將宇宙中的電子轉移到平行宇宙中去的時候,就有反對者質疑:“如果所有的電子都被發射過去之後,會發生什麽呢?”
不過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即便是最大規模的發射,宇宙中的電子已足夠維持萬萬億年。而整個宇宙,以及平行宇宙能存在的時間,跟這個時間相比都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個反對的理由就更加複雜了:我們不可能把所有的電子都發射過去。因為隨著電子通道的運轉,平行宇宙中的負電荷會越來越強,同理我們宇宙中的正電荷越來越強。這樣每一年隨著電荷的不斷增強,要克服斥力,發射電子就變得越來越難。當然,我們實際上發射的是不帶中性的原子,但在這個過程中,原子核周圍電子軌道的扭曲,就會產生相應的電荷,再加上隨後放射性的變化,電荷還會大幅增加。
如果在發射過程中電荷不斷集中,那麽它對已經失去電子的原子核所產生的作用,將會迫使電子通道立刻停止運行。當然了,還有一個發散的問題:那些積累的電荷會被發散到地球以外的空間,而且在設計電子通道的時候,人們已有所考慮。
地球上不斷增加的正電荷迫使帶正電的太陽風更加遠離地球,地球的磁場因而不斷增強。不過多虧了麥克法蘭(拉蒙特認為他才是偉大發現的真正主人)的研究,人們得以知道這種排斥效應已經越過某個臨界點。太陽風可以把從地球表麵排斥出來的正電粒子越來越多地吹走、吹散在外逸層空間。所以即使電子通道工作頻率越來越高,電子通道站越建越多,地球的正電荷卻隻有微小的增加。地球磁場範圍也隻是擴大了幾英裏而已,變化微乎其微。正電荷最終會被太陽風吹走,散布在太陽係廣袤的空間裏。
即便是這樣——即便假設電荷以最快的速度被吹散,宇宙和平行宇宙的電荷差終有一天會達到足夠的數值,迫使電子通道停止工作。這個時間,與用盡所有電子需要的時間相比,隻有萬億分之一。
這就仍然意味著電子通道還能工作一萬億年。隻有一萬億年,但是已經足夠了。一萬億年已經比人類能夠存在的時間,甚至太陽係存在的時間都長得多了。如果人類真的能存在那麽長時間(或者是繼人類之後某種更高級的生物),那麽他們無疑能夠想出別的辦法來應付這種情況。在一萬億年裏,人們能做很多事情。
拉蒙特不得不承認事實是這樣的。
但隨即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或者說是另一條思路。它來源於哈蘭姆為普通大眾寫的一篇科普文章,拉蒙特記得很清楚。於是他忍住心中的厭惡,把這篇文章找了出來。研究一下哈蘭姆將他的理論係統發展成熟之前都說過什麽,這是很重要的。
在這篇文章裏哈蘭姆稱:“由於地球的重力不可避免,我們可以用‘水向下流’的現象來類比我們在開發能源時所遇到的問題。過去,我們利用水流的落差來驅動輪機和發電機等機器運行。但是當水從高處流下以後呢?
“我們隻能等水回到高處以後才能再次利用——而這需要做功。事實上,使水回到高處所需的能量,比水從高處流下時我們從中獲得的能量要多,因為這個過程中存在著能量損失。幸運的是,太陽幫了我們這個忙。陽光照射使海水蒸發到天空中形成雲,最終以雨或者雪的形式落下。廣泛的降雨降雪又會形成溪流和泉水,從而保證水總是從高處流下。
“但這個過程是不可能永遠維持的。太陽蒸發海水,這個過程需要耗費能量。從原子的角度講,它也是一個‘水向下流’的過程,隻是這個‘水向下流’所蘊含的能量不是地球上的河流所能比擬的。當太陽的能量耗盡時,真不知道什麽東西能夠再作為補充。
“我們宇宙中所有的能量都在慢慢耗盡,這是我們不能阻止的事實。而且這種向下的消耗都是不可逆的,我們隻能借助外界更大的能量消耗,在局部範圍內形成短暫的向上趨勢。如果我們想要得到取之不盡的能量,那麽就要找到一條兩個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而這在我們的宇宙中是不可能達到的,大家都明白一個方向是下坡的話,那麽另一個方向肯定是上坡。
“但是事實上,我們完全不必把自己的思考僅僅局限在自己的宇宙中。大家考慮一下平行宇宙。他們也有道路,而且同樣一邊是上坡一邊是下坡。但這些道路和我們的道路是不一樣的,所以就會存在這種可能性:從我們的宇宙到平行宇宙的道路是下坡的,而從平行宇宙到我們宇宙的道路還是下坡——這是因為兩個宇宙的自然規律不一樣。
“電子通道就是利用了這樣一條兩個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電子通道……”
拉蒙特又看了看這篇文章的標題:“兩個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
他開始對這個問題進行思考。這個概念他當然很熟悉,它的熱力學結論拉蒙特也很熟悉。但是為什麽不考求一下這個假設呢?任何理論都有弱點,如果這個看似正確的假設是錯誤的,又怎麽樣呢?如果從另外的假設開始考慮,那結果又會怎麽樣呢?會是完全矛盾的嗎?
就這樣,他開始在黑暗中摸索。不出一個月,他找到了那種所有科學家都會有的感覺——無數個看似毫無頭緒的拚圖殘片不經意間各歸其位,各種無法解釋的現象漸漸有跡可尋——真相迫近眼前。
就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對布羅諾斯基施加更大的壓力。
有一天他說:“我準備去見哈蘭姆。”
“見他幹什麽?”布羅諾斯基揚了揚眉毛。
“讓他給我潑點冷水。”
“幹得漂亮,這就是你的風格,彼得。一天不挨罵就皮癢。”
“你不明白。我就是要他拒絕聽我的想法。我不能讓他以後有機會說,我沒告訴過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翻譯平行符號嗎?我們還沒有完成呢。不要太過著急,彼得。”
“不,不是那個。”拉蒙特不肯再說下去了。
哈蘭姆沒讓拉蒙特輕輕鬆鬆就見到他,他拖了幾周才安排時間見這個年輕人。而拉蒙特同樣也沒打算讓哈蘭姆好過。他大步走進來,須眉倒豎。哈蘭姆板著臉在等他,眼睛裏含著怒氣。
哈蘭姆突然開口說:“你所說的危機是指什麽?”
“受您一篇文章的啟發,我又有了新的發現,先生。”拉蒙特冷冷地說。
“噢?哪篇文章?”哈蘭姆馬上問道。
“《兩個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就是您在《青少年生活》上麵發表的那篇。”
“那篇文章怎麽了?”
“我相信電子通道並不是‘兩個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希望您允許我使用您的比喻。這個現象並不完全符合熱力學第二定律。”
哈蘭姆皺了皺眉:“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我能給您解釋得很清楚,先生。我會就兩個宇宙列出方程式,並證明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前人們不曾考慮過這些——我認為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說著,拉蒙特直接走到了觸摸屏前,一邊飛快地寫著方程式,一邊向哈蘭姆解釋。
拉蒙特知道哈蘭姆會感覺受到羞辱而憤怒,因為他不懂這麽高深的數學。拉蒙特是故意的。
哈蘭姆發起了牢騷:“年輕人,現在我沒有時間來跟你深入討論平行理論。這樣吧,你回頭給我送一份完整的報告來,希望你現在能夠作一些簡要的陳述。”
拉蒙特從觸摸屏前走開,表情中明顯帶著蔑視。他說:“好吧。熱力學第二定律描述的,是一個不可避免地由兩個極端向平衡靠攏的過程。水不僅僅從高處流下,真正發生的是重力勢能的平衡。如果將水壓到地下的話,它也會冒出地麵來。如果將兩個溫度不同的物體放在一起,二者的溫差同樣可以做功,而最終結果是它們的溫度會穩定在一個中間值上,熱的物體溫度降低,而原本冷的物體溫度升高。溫度的升高和降低都是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平衡現象,在一定的環境下,兩者自發向中間的平衡點靠攏。”
“不要在這裏教我這些基本的熱力學原理,年輕人。你到底想說什麽?我的時間很有限。”
拉蒙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慢條斯理地說:“電子通道運轉之所以能夠做功,同樣是勢能平衡的結果。在這裏,所謂高低兩端就是兩個宇宙的自然法則。而維持法則存在所需的條件——不管這些條件是什麽,都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向另一端靠攏。最終的結果就是兩個宇宙的法則會趨同——成為現在兩邊法則的一個折中。這樣的話,我們的宇宙將會發生難以預料的巨大變化。這種變化必然會到來,所以我們一定要慎重考慮,是否應該立即停止電子通道,並且永久性地停止這項計劃。”
拉蒙特此刻最希望看到的是哈蘭姆大發雷霆,不讓自己再作任何進一步解釋。但哈蘭姆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把椅子都給掀翻了。他一腳踢開椅子,向前走了兩步,來到拉蒙特跟前。
拉蒙特小心地把自己的椅子也往後挪了挪,站了起來。
“你這個白癡!”哈蘭姆咆哮道,壓抑不住的憤怒幾乎讓他有點口吃,“難道你以為這個屋裏會有人不明白自然法則的均等化嗎?你這是在浪費我的時間,隻為了說一些我在你吃奶時就知道的事情。好了,滾出去,我隨時恭候你的辭呈。”
拉蒙特離開了,他已經達到了目的。不過哈蘭姆對待自己的態度還是讓拉蒙特感到很憤怒。
6(尾聲)
“無論如何,”拉蒙特說,“我已經告訴他了,他不聽是他的事。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動了。”
“下一步?是什麽?”布羅諾斯基問道。
“我準備去見巴特參議員。”
“你是指技術環境委員會的負責人?”
“就是他。這麽說你知道他了。”
“誰會不知道他啊。但是有一點,彼得,你有什麽能令他感興趣的東西呢?我再問你一遍,不說那翻譯,你腦子裏到底在思考什麽呢?”
“我沒法解釋,你不懂平行理論。”
“那麽巴特參議員他懂嗎?”
“可能知道得比你多一點吧,我認為。”
布羅諾斯基指著拉蒙特說:“彼得,咱們不要再胡鬧了。也許我手裏也有些信息是你並不知情的。如果我們對著幹的話,就沒法在一起工作了。你要當我是夥伴,是我們這個團隊中的一員,那麽告訴我你究竟在考慮什麽,而我也會告訴你一些事情。要不然的話,幹脆停下別幹了。”
拉蒙特聳了聳肩,說道:“好吧,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既然我已經敢拿到哈蘭姆麵前說,大概我的確是對的。問題的關鍵就是電子通道傳送的是兩個宇宙的自然規律。在平行宇宙中,微觀層麵強作用力的強度是我們這裏的百倍,這就意味著原子核裂變在我們這裏,比他們那裏更容易發生,而核聚變則是他們那裏更容易。如果電子通道運轉的時間夠長的話,那麽最終會達到一個平衡點——兩個宇宙的強作用力一樣,這個平衡點的數值大約是我們宇宙目前強作用力的十倍,而是他們目前的十分之一。”
“大家會理解這個嗎?”
“當然可以了,每個人都能理解。從一開始就很明了。即便是哈蘭姆都能明白。正因為如此,那個混蛋才會激動。我跟他講的時候,就好像他以前沒聽過一樣,所以他都快氣炸了。”
“但這又怎麽樣呢?如果強作用力互相平衡了會很危險嗎?”
“當然了,你以為呢?”
“我不知道。那麽達到平衡需要多長時間呢?”
“按照目前的速度,需要大約十的三十次方年。”
“這是多長一段時間呢?”
“足夠一萬億個我們這樣的宇宙一個接一個誕生、存在、衰老和滅亡。”
“上帝!那麽彼得,這又有什麽問題嗎?”
“因為我認為,得到這個官方數字所作的某些假設是錯的。”拉蒙特很慢,但很認真地說,“如果運用另一種我認為是正確的假設,那我們就有麻煩了。”
“什麽樣的麻煩?”
“假設地球將在五分鍾之後變成氣體,你認為這算不算麻煩?”
“因為電子通道?”
“因為電子通道!”
“那平行宇宙的人們呢?他們也將身處險境嗎?”
“肯定!雖然是不同的危險,但肯定有危險。”
布羅諾斯基站了起來,開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他一頭棕色的頭發又密又長,因此他曾經被人戲稱為“棕頭哥”。現在他正雙手抓著頭發,說道:“如果平行人類比我們更聰明的話,他們還會開啟電子通道嗎?他們肯定比我們還要早知道危險的存在。”
“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拉蒙特說,“我的猜測是,他們一開始啟動電子通道時跟我們一樣,也是隻看到了眼前的好處,後來才開始考慮後果的嚴重性。”
“但你說你已經知道了後果。他們會比你知道的還晚嗎?”
“這取決於他們有沒有去研究,以及什麽時候才開始研究這一過程的結果。電子通道實在太誘人了,大家很難會願意去破壞它。甚至連我都不想去研究,如果當初不是……那麽,邁克,你有什麽發現呢?”
布羅諾斯基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拉蒙特說:“我想我們的確是發現了些什麽。”
拉蒙特心裏一陣狂喜,他湊上前來抓住布羅諾斯基的袖子。“是關於那些平行符號嗎?快告訴我,邁克!”
“是在你去見哈蘭姆的時候。我不太知道該怎麽辦,因為我不敢確定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
“現在怎麽樣?”
“仍然不能確定。他們傳送過來一塊金屬,上麵刻著四個字母……”
“噢?”
“……是用拉丁字母寫的。我們能夠看懂。”
“什麽字?”
“就在這兒,你看!”
布羅諾斯基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片金屬薄片。上麵刻的文字跟以前那些纖細複雜的、螺旋形並閃著不同光澤的平行符號都不一樣——而是四個寬大的、像小孩子筆下一樣歪歪扭扭的字母:F-E-E-R。
“你認為這代表什麽意思呢?”拉蒙特茫然地問道。
“到目前為止,我能想到的就是‘恐懼(FEAR)’這個詞的誤拚。”
“這就是你為什麽要反複問我的原因?你認為在平行宇宙中也有人對此感到非常害怕?”
“自上個月以來你明顯越來越興奮,這也是我要問你的原因之一。我可不喜歡被蒙在鼓裏。”
“好了,現在我們不要急於下結論。你很善於處理這類不完整的信息。難道你不認為這說明了平行人類也開始對電子通道感到害怕嗎?”
“不一定。”布羅諾斯基說,“我不知道他們能從多大程度上感知我們的宇宙。如果他們能知道我們為他們放置了鎢;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的樣子;也許如果他們還能感知我們現在的想法,那麽或許他們是想打消我們的疑慮,告訴我們沒有理由害怕。”
“那樣的話他們為什麽不在上麵寫‘不要害怕’呢?”
“因為他們對我們的語言掌握還不夠。”
“嗯,看來我是不能帶著它去見巴特了。”
“要是我的話就不會。這東西太不確定了。事實上在我從平行宇宙獲得更多的信息之前,是不會去見巴特的。天知道他們會說什麽。”
“不行,邁克,我不能再等了。我知道我是正確的,我們沒有時間了。”
“好吧,但是如果你去見了巴特,就等於完全斷了自己的後路,你的同事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有沒有考慮過先告訴這裏的物理學家們一聲?如果是一群人向哈蘭姆施壓的話,比你一個人要強很多。”
拉蒙特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可能。這裏都是些勢利的軟蛋,沒有一個人敢挺身反抗。試圖說服他們去向哈蘭姆施壓,無異於期待一堆煮熟的意大利麵條能幹出些什麽事情來。”
布羅諾斯基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了嚴峻的神情。“你說的沒錯。”
“我知道。”拉蒙特一樣臉色鐵青。
7
拉蒙特花了不少時間才設法見到參議員,而此時他最痛恨的就是浪費時間。盡管布羅諾斯基多次向平行人類發出了信息,其中都包含了他們仔細選出的意思是“害怕”和“FEER”的平行符號。卻仍舊很長時間沒有得到任何回音。為此他愈發感到著急。
拉蒙特對發出的這些消息的價值還不是很確定,而布羅諾斯基則看起來滿懷希望。
但是直到拉蒙特去見巴特之前,仍然什麽也沒有發生。
參議員臉頰消瘦,目光銳利,上了點年紀。他以前曾經在技術環境委員會裏做過一屆領導人。當時他就工作認真,成績斐然。
現在他正撥弄著自己的老式領結(這已經成為了他的標誌性著裝),說道:“孩子,我隻能給你半個小時。”說罷,他低頭看了看手表。
拉蒙特並不擔心。他很有把握能夠引起參議員的興趣,從而讓對方忘掉時間的流逝。由於和見哈蘭姆完全不同,所以拉蒙特不打算一開始就講技術性問題。
他說:“我不會拿那些數學問題來煩您的,參議員。但我假定,兩個宇宙的自然法則通過電子通道混合在一起的道理,您早就明白了。”
“它們會趨中發展,”參議員平靜地說,“並在十的三十次方年以後達到平衡點。這個數字對吧?”
“是的。”拉蒙特說,“這個結論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假設上:平行宇宙的法則滲透入我們的宇宙,並從進入點開始以光速擴散。這隻是一個假設,而我相信這個假設是錯的。”
“為什麽呢?”
“我們測定平行宇宙法則與我們宇宙法則融合速度的唯一方法,是根據他們傳送過來的鈈-186。這種法則之間的融合一開始是非常慢的,我們假設可能是因為一開始物質的密度比較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如果那些鈈能夠混以密度較小的物質,那麽法則融合的速度就會增加得更快。通過幾次這樣的測定,我們已經計算出平行宇宙法則的侵透速度在真空中可以達到光速。平行法則從侵透點進入我們的宇宙,耗費一些時間從金屬中滲出,進入到大氣中,然後以快得多的速度,到達大氣層頂部,穿透大氣,進入外層空間,從此以每秒鍾三十萬公裏的速度向宇宙各處傳播,作用稀釋到忽略不計。”
拉蒙特停頓了一下,考慮該怎樣更好地解釋。參議員立刻接過話題。“然後呢?”他擺出一種不願意浪費一點時間的姿態催促道。
“我們很容易覺得這樣的過程根本不會給我們帶來什麽麻煩。但是如果在我們的宇宙中,阻擋平行法則侵透的東西,不是密度各異的物質,而是我們宇宙的基本構造本身呢?”
“什麽是基本構造呢?”
“我很難用語言來描述。這是一個數學用語,我可以寫出來,但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宇宙的基本構造是決定宇宙自然法則的東西,是我們宇宙的基本構造決定了它儲存能量的方式。平行宇宙的基本構造與我們的不一樣,它決定了平行宇宙中的強作用力比我們強百倍。”
“這又怎樣呢?”
“如果自然法則侵透的主要對象是宇宙的基本構造,而宇宙中的物質——不管密度大小,對其傳播速度的影響就很有限。自然法則在真空中侵透的速度,會比在高密度物質中快,但也不會快太多。也就是說在外層空間中,法則侵透的速度要比在地球上快,但是也遠遠達不到光速。”
“那麽它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侵透過來的平行構造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迅速擴散,而是累積了起來。所以說在太陽係之內,它累積的速度要比我們想象的快得多。”
“我明白了。”參議員點了點頭,“那麽這樣的話,我們太陽係內空間達到平衡需要多長時間呢?我猜應該少於十的三十次方年。”
“少得多,先生。我認為會少於十的十次方年。也許是五百億年左右。”
“比較起來是少了很多,但這已經足夠了,不是嗎?沒有理由現在就感到恐慌呀。”
“但我認為目前的確該有所警覺,先生。宇宙法則的中和,在遠未達到平衡點之前就會造成危害。因為電子通道的運轉,我們宇宙中的強作用力每一秒鍾都在不斷增強。”
“強到可以測量出來?”
“或許還不至於,先生。”
“甚至在電子通道運轉了二十年以後還不能?”
“或許不能,先生。”
“那麽我們為什麽要擔心呢?”
“先生,正是原子核內的強作用力,決定了太陽核心內氫原子聚變為鋰的速度。隻要強作用力稍微增加一點點,太陽內氫原子核的聚變速度就會更加明顯地加快。太陽保持著放射性和重力精妙的平衡,而我們現在所做的,恰恰是在使這種平衡朝著放射性方向傾斜。”
“那麽……”
“這將會導致大爆炸。在我們宇宙的自然規律下,太陽這麽小的恒星不可能成為超新星。而在改變以後的自然規律下,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認為我們得有所警惕。太陽會發生巨大的爆炸,而你我以及整個地球,都會在八分鍾以內變成宇宙中的蒸汽。”
“那我們就什麽也做不了嗎?”
“如果我們行動太晚,平衡已不可避免的話,我們就無能為力。如果說現在還不晚的話,我想我們應該趁早停止電子通道。”
參議員清了清嗓子說:“年輕人,在我答應見你之前,我了解了一下你的背景資料,因為我對你本人並不熟悉。當然我也問了哈蘭姆博士,我想你認識他。”
“是的,先生。”拉蒙特的嘴角**了一下,但他的語調仍然很平靜,“我對他很了解。”
“他告訴我,”參議員說著,掃了一眼桌子上放著的一張紙,“他說你是一個愛找麻煩的白癡,懷疑你的心智是否健全。並且他要求我不要見你。”
拉蒙特盡量壓住心裏的怒火,他問道:“這是他說的嗎?”
“他的原話。”
“那麽,先生,您為什麽又答應見我了呢?”
“一般來說,如果哈蘭姆這麽說的話,我是不會見你的。我的時間很寶貴,即使那些被極力推薦的人我也不一定會見,更不用說浪費在見一個愛找麻煩並且心智不健全的白癡身上了。但這次,我不喜歡哈蘭姆的用詞。他最好知道,不要動不動就‘要求’一個參議員幹這幹那。”
“所以您決定要幫助我?”
“幫助你幹什麽?”
“啊?幫助我停止電子通道的運行呀。”
“這個?不!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可能?”拉蒙特問道,“您是技術環境委員會的負責人,要求電子通道以及任何其他對環境造成不可逆破壞的技術工程停止運行,都在您的職權範圍之內。而現在沒有什麽將會比電子通道造成更大的不可逆破壞了。”
“當然,當然。如果你是正確的,我會這樣做。但是現在看來,你的說法僅僅是建立在自己假設的基礎上,而它並不為大家所認可。誰能肯定究竟哪個假設是正確的呢?”
“可是先生,我的理論體係完全可以對大家的疑慮進行解釋。”
“照你這麽說,你的同事們都應該接受你的觀點了,那樣你也就沒有必要來我這裏了。”
“先生,我的同事不相信我。他們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人。”
“那你自己呢?你的自私可能讓你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年輕人,我的權力從名義上來說很大,但是我隻能在符合公眾願望的情況下才擁有這麽大的權力。讓我來給你上一堂真正的政治課。”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靠在椅背上,微笑著。這並不是他典型的姿態,而是那天早上《地球郵報》一位編輯形容他時用的,“一個完美的政治家,一個國際議會中最有技巧的議員”的姿態,這種描述給他帶來的興奮仍未消褪。
“有人認為,公眾希望環境得以保護,人類的存續得以實現,還認為那些為了這類崇高目標而奮鬥的理想主義者會得到公眾的愛戴,這種想法都是錯的。實際上,公眾所期望的隻有一件事:他們自己過上安逸舒適的生活。通過二十世紀的環境危機,我們早就看明白了。當人們知道吸煙會導致患癌症幾率上升而最有效的解決辦法就是禁煙時,他們卻希望能夠發明一種不致癌的香煙。當人們知道內燃機會對大氣造成汙染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再使用這類引擎時,他們卻希望能夠發明不汙染空氣的引擎。”
“所以現在,年輕人,別和我提什麽停止電子通道。全球的經濟發展和全人類的舒適生活都要依靠它。你現在最好想一想,怎樣做才能讓電子通道不會導致太陽的爆炸。”
拉蒙特說:“沒有辦法,參議員。我們麵臨的是基本的事實,不可能說變就變。我們必須停止它。”
“你的意思是我們隻有回到電子通道產生之前的生活中去?”
“是的,我們必須這樣做。”
“如果必須要這樣的話,你得盡快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來。”
“最好的證據是讓太陽爆炸。”拉蒙特僵硬地說,“我相信您也不想那成為現實。”
“也對,也有別的辦法。你為什麽不去說服哈蘭姆,讓他支持你呢?”
“因為他是個小人。他把自己當作‘電子通道之父’,又怎麽會承認自己的孩子會毀掉地球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仍舊是全球公認的‘電子通道之父’,在這個方麵,隻有他的話才有足夠的分量。”
拉蒙特搖了搖頭:“他絕不會讓步的,他寧可看著太陽爆炸。”
參議員說:“那麽就迫使他承認。你的理論不錯,但是理論本身是沒有意義的。一個理論肯定能以某種方式來驗證。比如說鈾的放射性衰減是由於原子核內的作用力。能不能做個實驗,證明我們收到的平行物質放射率符合你的理論,而不是傳統理論?”
拉蒙特又搖了搖頭。“一般來說,放射性源自原子核內弱作用力,但不幸的是,實驗隻能得出一個模糊的近似值。等到實驗數據確鑿無誤,就已經太晚了。”
“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嗎?”
“有辦法,就是通過某種介子反應來獲得確切的數據。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最近發現通過誇克之間的結合能得出一些奇妙的結果,雖然現在還沒弄明白,但我肯定能夠利用它解釋……”
“那就可以了呀。”
“是的。但是為了得到那些數據,我必須利用月球上的大型質子同步加速器。但是先生,我已經證實過,他們不會給我幾年的試用期——除非有人在背後支持我。”
“你是指我?”
“對。就是您,參議員。”
“除非哈蘭姆博士同意這樣做。”巴特參議院用手指點著麵前桌子上的那張紙說,“否則我不能直接插手這件事。”
“但這關係到世界的存亡啊!”
“證明給我們看!”
“不要顧慮哈蘭姆,我會證明給您看的。”
“如果你能夠證明給我看,我當然就不會在意哈蘭姆了。”
拉蒙特深深地吸了口氣,“參議員,如果僅僅有很小的可能性證明我是正確的,難道這一點點可能性不值得我們為之努力嗎?它可意味著所有的一切——全體人類,整個星球……”
“你希望我為全人類而鬥爭?我倒是想。人生的戲劇總要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任何一個好的政治家都夢想著赴湯蹈火救人民於苦難。但是拉蒙特博士,任何事一定要有成功的機會才值得為之去奮鬥。至少要有個目標可以為之努力,這樣才有可能——僅僅是有可能——取得成功。如果我支持你的話,就會違背絕大多數希望電子通道運行的人的願望,從而一無所獲。我怎麽能要求所有人放棄目前他們已經習慣的生活——由電子通道帶來的舒適富足的生活,而僅僅因為一個被萬人敬仰的哈蘭姆博士稱為白癡,而且被所有其他科學家反對的人,大喊‘末日即將來臨’?不,先生!我不會為沒有意義的事情赴湯蹈火。”
拉蒙特聽罷說道:“我隻是想請您幫助我找到證據。如果您害怕的話,不需要在公眾麵前露麵。”
“我不是害怕,”巴特說道,“我隻是比較實際罷了。拉蒙特博士,你的半個小時早就過了。”
拉蒙特很沮喪地愣了一會兒,但巴特的表情中絲毫沒有讓步的成分。於是拉蒙特走了出去。
巴特參議員沒有立即見他的下一位訪客。他呆呆地望著拉蒙特關上的門,撥弄著領結。這個年輕人所說的會是對的嗎?哪怕是極小的可能,他會是對的嗎?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願意把哈蘭姆揍翻在地,把他的臉踩在泥裏,騎在他身上,直到他斷氣為止——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哈蘭姆的地位不可撼動。巴特在大約十年前曾經與哈蘭姆發生過一次爭吵。當時他肯定是對的,而哈蘭姆絕對是錯的,以後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但是那次的結果卻是巴特受盡了侮辱,並且幾乎導致他在下一輪競選中失敗。
巴特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警告自己。他可以再去參加一次競選,但他不能冒再受一次侮辱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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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眼下早已山窮水盡,拉蒙特恐怕也不太敢邁出下一步。沒人喜歡約書亞·陳,任何跟他打交道的人,隻要一走進他的辦公樓,就會感到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令人惡心的氣味。陳是一支由一個人組成的革命大軍,他的言論總能廣為傳播,這一方麵是因為他總能製造最大的喧囂,另一方麵也因為他建立起了一個組織嚴密的團體,凝聚力冠絕當今(不止一個政客對此羨慕嫉妒恨)。
他在加速推廣用電子通道來滿足地球能源需求上,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電子通道供應能源的優點非常明顯,比如說無汙染、完全免費等,但他們還是要與一些守舊的人作鬥爭,那些人仍然堅持使用核能,並不是因為核能更好一些,而是因為核能伴隨他們度過了童年。
不過當陳敲響他的戰鼓時,全世界的人們都能聽到震耳欲聾的聲音。
現在他就坐在那兒,高高的顴骨和圓臉證明了他差不多四分之三的中國血統。
陳先開口說:“我們就開門見山吧。你僅僅是為你自己遊說嗎?”
“是的。”拉蒙特回答道,“哈蘭姆不支持我。事實上,哈蘭姆說我是個瘋子。首先問您個問題:您在做什麽事情之前,需要哈蘭姆的批準嗎?”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批準。”他的臉上帶著傲慢的神情,隨即又回到了若有所思的樣子,“你說平行人類的科技比我們更先進?”
在這個問題上拉蒙特已經作了妥協,他盡量避免說他們智力水平更高。“科技更加先進”這種說法讓人聽了就會舒服一點,而這又確實是事實。
“這一點很明確。”拉蒙特說,“他們能夠跨宇宙傳送物品而我們卻不能,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
“但既然電子通道很危險,那麽他們為什麽還要搞這項工程呢?而且為什麽現在還在繼續?”
拉蒙特已經學會了在不止一個方麵作出妥協。按照以前的風格,他會馬上回答,說陳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但是那樣就會讓人覺得他有點不耐煩,所以他沒有這麽說。
拉蒙特說:“他們跟我們一樣,也是由於急需能源才開始建立電子通道的。但我敢說他們現在跟我一樣也在為此而煩惱。”
“但這隻是你的主觀想法。關於他們心裏怎麽想的,你缺乏有力的證據。”
“現在的確拿不出證據來。”
“所以僅僅靠說是不夠的。”
“為此冒一下險,我認為是值得的。”
“這不行,博士。您沒有證據,我可不能把自己的名譽建立在隨隨便便的什麽事情上。我的箭每次都能射中目標,這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但是等我找到證據……”
“到那時候我自然會支持你。隻要你有足夠的證據,我敢保證不論是哈蘭姆還是國會都不能阻止這個潮流。所以回去找到證據,然後再來見我。”
“但是到那時候就太晚了。”
陳聳了聳肩。“也許,最終你會發現是你錯了,事實上可能永遠也找不到證據。”
“我肯定不會錯。”拉蒙特深深地吸了口氣,用一種非常肯定的口吻說,“陳先生,我們的宇宙中可能有數以萬億計的行星,其中可能有幾十億個上麵居住著智慧生物,他們擁有高度發達的科技。而在平行宇宙中,可能有著相同的情況。不難想象,在兩個宇宙中,肯定有很多對相對應的星球互相之間有聯係,並且在利用電子通道獲取能源。在兩個宇宙的連接處,可能有幾十甚至幾百個電子通道正在工作。”
“純粹的推測。不過如果情況的確是這樣呢?”
“那就意味著同時有幾十個或者上百個地方都在發生著自然規律融合,都在讓他們的太陽向爆炸發展。這種效應可能已經向外擴散。超新星的能量會加速自然規律的變化,導致比鄰的恒星發生爆炸,然後這些爆炸的恒星又開始影響它們的比鄰恒星,並引起更多星球的爆炸。最終,這種連鎖反應將導致銀河係的中心或者一部分發生爆炸。”
“但這些仍隻是你的想象。”
“是嗎?宇宙中有著數以百計的類星體,他們的體積隻相當於幾個太陽係,發出的光亮卻相當於一百個銀河係。”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那些類星體就是曾經使用電子通道的星球的殘骸?”
“我認為是這樣的。距類星體被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半世紀,而天文學家們卻仍然不知道它的能量來源是什麽。宇宙中沒什麽東西能為它提供能量,絕對沒有。所以它難道不會是……”
“那麽平行宇宙呢,他們那裏也滿是超新星嗎?”
“我不這樣認為。那邊的情況不一樣。平行理論使我們確信,平行宇宙中更容易發生核聚變,所以那裏恒星的平均體積應該比我們這裏的小。他們要放出像我們的太陽一樣的能量,聚變所用的氫要比我們這裏少得多。所以如果有跟我們太陽一樣多的能量,他們那裏就會自發產生爆炸。如果我們的法則滲入了平行宇宙,那麽隻會使他們那裏的氫更不容易發生聚變,這樣他們的恒星不但不會爆炸,反而會變冷。”
“這樣不錯。”陳說,“他們可以利用電子通道獲得所需的能源,同時自己的星球又安然無恙。”
“不,其實不是這樣。”拉蒙特說。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就平行宇宙之間的情形得出什麽結論,“一旦我們的宇宙發生了爆炸,電子通道自然會停止。沒有了電子通道提供的能源,他們就將麵臨一個寒冷的星球。那時候他們的情況比我們還要糟糕,因為我們隻有一瞬間的痛苦,馬上就死去了,而他們將不得不長期忍受巨大的痛苦。”
“你的想象力真的不錯,教授。”陳說,“但是我不打算接受你的想法。我不覺得僅僅因為你的想象,我們就應該放棄電子通道。你知道電子通道對人類來說意味著什麽嗎?不僅僅是免費、幹淨和豐富的能源。眼光放開一點,它意味著人類不再需要為了生活而奮鬥。它在曆史上第一次將人類的聰明才智解放出來,投入到能夠挖掘它真正潛能的更重要的事情中去。
“比如說,在延長人類壽命方麵,過去兩個半世紀以來醫學的發展,還不如最近一百年取得的成就大。我們曾一遍遍地聽那些老年醫學專家說,理論上來講人類的永生應該是可以實現的,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在這上麵付出足夠的精力。”
拉蒙特生氣地說:“永生!簡直是白日做夢!”
“或許你認為這是白日做夢,教授。”陳說道,“但我還是願意看到人們開始對人類永生進行研究。如果電子通道中止的話,這樣的研究就根本不會開始。我們也就會回到使用昂貴的能源、匱乏的能源和肮髒的能源的時代。地球上的二十億人口就又要為了生存而奮鬥,那樣永生的夢想就真的成了白日夢了。”
“無論怎樣這都是白日夢。人類不可能永生,甚至沒有人能超過人類正常的年齡。”
“嗯,但那僅僅是你的想法。”
拉蒙特考慮了一下可能性,然後他決定賭一把。
“陳先生,剛才我說過不想描述我對平行人類的想法,可現在我想試試看。畢竟我們一直在從他們那兒接收信息。”
“好的。但是你能翻譯他們的語言嗎?”
“我們收到的是一個英語單詞。”
陳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突然把手插進衣袋裏,伸直了一對短腿靠在椅背上。
“是什麽英語單詞?”他問道。
“恐懼!”拉蒙特覺得沒有必要把拚寫錯誤的事也說出來。
“恐懼。”陳重複了一遍,“你覺得他們是什麽意思?”
“不是很清楚嗎,他們對電子通道感到害怕。”
“根本不是。他們如果害怕的話,完全可以把通道關閉。相反,我認為他們是害怕我們單方麵把電子通道停掉。他們知道你的想法之後,害怕我們按照你所說的把電子通道停下,那樣的話他們一方也就不得不停止。按照你剛才說的,他們如果沒有了電子通道提供的能源就無法生活下去,你的建議對雙方都會產生影響。所以我認為他們害怕很正常。”
拉蒙特坐著,什麽也沒說。
“我知道了。”陳說,“你沒有考慮過這些。那麽好了,我們可以繼續推進對永生的研究了。我覺得這一點更重要一些。”
“更重要……”拉蒙特緩緩地說,“我不理解您到底認為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您現在多大了,陳先生?”
有好一陣子,陳不停地眨著眼睛。隨後他轉過身去,雙手緊握成拳頭,徑直走出了房間。
後來拉蒙特看了他的傳記。陳今年六十歲,他的父親是在六十二歲時去世的。但這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9
“看起來你沒交上什麽好運。”布羅諾斯基說。
拉蒙特坐在實驗室裏,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它們看上去磨損得很厲害。他搖了搖頭說:“沒有。”
“連偉大的陳也不願幫助你?”
“他什麽也不願做。他也要證據。他們都想要證據,但給他們的一些證據卻遭到了他們的否認。他們想要的隻是該死的電子通道,或是他們的榮譽,或是曆史地位。陳想要的是永生。”
“那你呢,彼得?你想要什麽?”布羅諾斯基輕輕地問道。
“人類的安全。”拉蒙特說道。他看了一眼同伴略帶嘲弄的眼神問,“你不相信?”
“嗯,我相信你。但你到底想得到什麽?”
“好吧,那麽以上帝的名義,”拉蒙特抬起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我想證明自己是正確的。但這現在已經得到了,因為我的確是正確的。”
“你能肯定嗎?”
“可以肯定。我已經沒什麽可擔心了,因為我隻想要贏。你知道嗎,當我從陳那兒離開的時候,我幾乎要鄙視我自己了。”
“自己?”
“是的,我自己。為什麽不呢?我一直在想,我的每一個機會都被哈蘭姆破壞掉了。隻要哈蘭姆拒絕我,那麽任何人都有理由不相信我。隻要哈蘭姆像一座山一樣擋在我麵前,我就沒有機會取勝。那麽我為什麽非要打倒他呢,我可以奉承他,甚至可以設法讓他支持我,而不是處處與我作對。”
“你認為這可能嗎?”
“不,絕對不可能。但是當我絕望的時候,我會考慮任何辦法的。我甚至可能會去月球。當然,一開始造成哈蘭姆厭惡我的並不是地球毀滅的問題,但問題出現以後我處處小心,卻把事情越弄越糟。不過正如你所說的,什麽東西也不會讓哈蘭姆反對電子通道的。”
“看起來你還沒到絕望的地步。”
“是沒有。因為在和陳談話的時候,我突然得到一個啟發。我發現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費時間。”
“顯然。一開始就看得出來。”
“是的。那都是無用功。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在我們這邊,不在我們的地球上。我告訴陳我們的太陽會爆炸,而平行宇宙的太陽卻不會,但是那也救不了平行人類。因為一旦我們的太陽爆炸,我們這端的電子通道會關閉,他們那端也就斷了。離了我們,他們也不成。你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
“那麽為什麽我們不反過來想一想?沒有了他們,我們也就不能繼續。這樣的話,隻要通道能關閉,是不是由我們親自下手,其實無所謂。這工作完全可以交給平行人類來辦。”
“嗯。但是他們會這樣做嗎?”
“他們告訴我們‘害怕’。陳說他們可能是害怕我們把電子通道停下來,但我不相信。是他們在害怕。陳說這話的時候我坐著沒吭聲。他以為我沒有想到這個,但他錯了。我當時隻是在想一定要讓平行人類來把電子通道停下來。我們隻能這樣了。邁克,我放棄了一切,隻剩下你了。世界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想辦法跟他們取得聯係。”
布羅諾斯基笑了,高興得像孩子一樣。“彼得,”他說道,“你真是個天才。”
“哈,你終於注意到了。”
“不,我是認真的。你說出了我想說而未說的話。我已經在向他們發送信息了,裏麵使用了他們語言中我認為代表電子通道的符號,同時也用了我們的語言。我努力把幾個月以來出現的符號搜集到一起,找出裏麵表示反對的符號,然後再注以英文中相應的詞語。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正確的還是根本就不沾邊,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回信,我覺得希望很渺茫。”
“可你從沒有告訴過我呀。”
“是啊。這是我自己的一個小秘密。感謝你花費時間為我解釋平行理論。”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昨天我隻發送了兩個詞:‘通道’‘壞’,是用我們的語言發的。”
“然後呢?”
“今天早上收到了他們的回信,寫得很簡單,也很直接——‘是的通道壞壞壞’。你看。”
拉蒙特接過那塊金屬的時候手在抖。“不可能出錯吧。這麽說,他們已經證實了我們的想法?”
“我認為是這樣的。你準備把它拿給誰看?”
“誰也不給!”拉蒙特堅決地說,“我再也不跟他們爭論什麽了。他們肯定會說這個信息是我偽造的,我們沒有必要作這種無謂的努力。隻有讓平行人類來停止電子通道,這樣我們這邊也就會停下,任何想單方麵重新啟動的努力都是白費。到時候,整個通道站的人們都會爭著證明我是對的,而電子通道確實是危險的。”
“怎麽會呢?”
“因為他們隻有這樣做,才能避免被那些想要電子通道繼續運轉的憤怒人群指責。你覺得呢?”
“嗯,也許是。但還有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
“是什麽呢?”
“既然平行人類深知電子通道的危害,那麽他們為什麽還沒有把通道停下來呢?我剛剛查了一下,電子通道還在正常運轉。”
拉蒙特皺了皺眉。“也許他們不想單方麵停止。他們把我們看作夥伴,所以希望雙方共同協議停止。你說呢?”
“可能。但是也有可能因為我們的交流還不夠,他們還沒有理解‘壞’的意思;同樣也有可能是我對他們的符號理解錯誤,他們可能以為‘壞’字的意思是‘好’。”
“噢,不!”
“嗯,這是你的願望,但是希望並不意味著一定會成功。”
“邁克,繼續發送信息。盡量多地使用他們的詞匯,同時不斷變化組合方式。你是這方麵的專家,這難不倒你的。最終他們會掌握足夠多的詞匯,然後給我們準確無誤的信息。這樣我們就可以向他們解釋我們也想把電子通道停下來。”
“但是要做這樣的聲明,我們缺少政府的授權啊。”
“是的,但他們怎麽會知道!最終的結果將會是我們成為人類的英雄。”
“希望在此之前我們沒有被絞死。”
“希望如此……這都掌握在你的手裏,我相信我們離成功不太遠了。”
10
但事實上,他們離成功的確還有一段距離。兩周過去了,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壓力也隨之越來越大。
布羅諾斯基明顯地表現出了沮喪。心中一時泛起的希望又沉寂了下去,他悶悶不樂地走進拉蒙特的實驗室。
他們倆麵麵相覷,最後布羅諾斯基開口說道:“大家都在說你。”
“那又怎麽樣呢,我根本不在乎。真正讓我頭疼的是《物理評論》雜誌又把我的論文退了回來。”
“你說過你早料到會這樣了。”
“是的,但我以為他們會給我一個理由。比如說指出我的觀點錯誤,有漏洞,或者假設不成立之類的。這樣我還有機會爭論一下。”
“那他們給你理由了嗎?”
“一個字都沒有。他們的編輯說我的論文不適合發表。他們根本就不想碰它,僅此而已。他們全都這麽愚蠢,的確讓人泄氣。我想我不會為人類走向滅亡而感到悲哀,因為他們的心靈已經完全變得邪惡,做事情完全不考慮後果。由於愚蠢而走向滅亡,人類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尊嚴。如果結局注定是這樣的話,那麽做人還有什麽價值?”
“愚蠢……”布羅諾斯基自言自語道。
“除此之外你還能怎麽形容?他們想讓我弄清楚,我犯了堅持真理這麽嚴重的罪行,為什麽不該被解職呢?”
“似乎大家都知道你去找過陳了。”
“是的。”拉蒙特把手指放在鼻梁上麵,疲倦地揉著眼睛,“顯然我把他惹火了,於是他去見哈蘭姆,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現在我的罪名是陰謀破壞電子通道項目,不但動機盲目,而且手段卑劣,結果犯了眾怒。我已經不適合在通道站工作。”
“他們能很輕易地證明這一點,彼得。”
“是的,我也認為他們能。但對我來說這無所謂。”
“你有什麽打算?”
“沒什麽打算。”拉蒙特憤怒地說,“他們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去吧。我能依靠的就是他們的官僚作風,他們每一步行動都要花上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你繼續工作,我們終究會得到平行人類的回音的。”
布羅諾斯基看上去有點沮喪:“彼得,也許我們收不到呢?或許現在是時候重新考慮一下了。”
拉蒙特抬頭瞪著他問道:“你說什麽?”
“告訴他們你錯了,痛哭流涕,懺悔,以行動來彌補自己的過錯。然後放棄。”
“絕不!看在上帝的份上,邁克,你要明白我們這場賭博是以全世界和所有生物為賭注的。”
“是的。但那於你又有多大關係呢?你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我知道你父親已經不在了,你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你的媽媽或者兄弟姐妹。我懷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在感情上跟你有所關聯。所以你隻管過自己的日子就夠了,還管什麽別的事情?”
“那麽你呢?”
“我也一樣。我跟妻子離婚了,也沒有孩子。我跟一個女士關係比較親密,我會盡量把這種關係維持下去。好好生活吧!享受一下人生!”
“那麽明天呢?”
“明天自有明天的生活。生死有命,不如及時行樂。”
“這樣的生活哲學我受不了……邁克,邁克!你在說些什麽啊?難道你要告訴我咱們不可能成功?難道你真的要放棄與平行人類的交流?”
布羅諾斯基抬頭望著遠方。他說:“彼得,我的確已經有了答案。就在昨晚。我本打算等到今天,好好思考一下。但為什麽要思考呢?看看吧,就是它。”
拉蒙特的目光裏充滿不解。他接過那塊金屬,上麵的文字沒有標點:
通道不停不停我們不停通道你們停請停你們停所以我們停請你們停危險危險危險停停你們停通道
“天哪!”布羅諾斯基喃喃道,“他們看起來快要絕望了。”
拉蒙特仍然呆呆地看著,什麽話也沒說。
布羅諾斯基說:“我猜在平行宇宙中也有一個跟你一樣的人——一個平行拉蒙特。他同樣不能說服他的平行哈蘭姆停止電子通道。所以當我們請求他們停止電子通道來挽救我們的同時,他們也在請求我們挽救他們。”
拉蒙特說:“如果我們把這個拿給……”
“他們會說你在撒謊,這隻是你編造的故事,目的是為了挽救自己因為精神錯亂引發的噩夢。”
“他們也許會那樣說我,但是他們不會那樣說你的。你可以支持我,邁克。你可以證明這信息是你收到的,並可以告訴他們你是如何收到的。”
布羅諾斯基紅著臉說:“那又有什麽用呢?他們會說平行宇宙中也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傻瓜,也有兩個臆想狂在一起研究。他們會說這條信息正說明,平行宇宙的政府當局也認為沒有危險存在。”
“邁克,跟我一起,我們鬥爭到底。”
“沒有用的,彼得。你自己說過,他們是愚蠢的。那些平行人類雖然科技比我們更發達,甚至比我們擁有更高級的智慧——這是你一直堅持的,但是顯而易見,他們和我們的人類是一樣愚蠢的,這就沒有辦法了。席勒指出的這一點,我完全相信。”
“誰?”
“席勒。三個世紀前的一位德國劇作家。他在《聖女貞德》中寫道,‘麵對愚昧,神們自己也緘口不言’。我不是神,我也不打算爭取什麽。就讓它過去吧,彼得,繼續你自己的生活。也許世界在我們有生之年不會滅亡,即使會發生毀滅,反正我們什麽也做不了。很抱歉,彼得。你為了真理而戰,但是你輸了。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布羅諾斯基走了,隻剩下拉蒙特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漫無目的地敲著、敲著……在太陽上的某處,質子正的聚合正在一點一點地加快,隨著時間的推移,加快的速度會越來越大,直到某個時候,微妙的平衡終將被打破。
“地球上沒有人能夠活著看到我是正確的。”拉蒙特大聲喊著,使勁眨著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流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