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程一路一行无功而返。在法国五天,他们甚至没能见到齐鸣的面。只有一次,齐鸣接了程一路的电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们回去吧!”第二天,五人小组便打道回府了。
省委很快作出决定:开除齐鸣党籍和公职。
半个月后,程一路被正式任命为南州市委委员、常委、书记。
而在他从法国回来的第二天,省城地铁工程的全面负责工作,已正式确定由叶豫人副省长负责。
林晓山案件正式进入了起诉程序。
而南州名记也一笑,在迎接程一路书记的仪式后,悄悄告诉他——简韵已被确诊白血病晚期,目前正在省立医院救治……
领导司机(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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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红旗走到县委大门口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李一然在前面走着,回头一看,见李红旗还在站着发愣,便喊道:“二子,呆了?快走啊。”
“啊,来了。”李红旗应着,拉开了步子,快速地追上了叔叔。
“怎么回事?看着就像个呆子似的,让人看见不好。”李一然说着,朝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点了个头。那人站住了,道:“李局长好久不见了,忙吧?”
李一然是交通局长,不过三个月前已经从局长的位子上下来了。现在是主任科员。当然,人们还是习惯喊他局长,他也乐意。这是中国干部的一个特色,叫官名捡最大时候的叫,彼此听着都受用。
“不忙,不忙,黄主任。退哪。回家带孙子了。”李一然故意显得轻松,但脸上多少有一些不自在。
“这是……”黄主任问。
“啊,这是我侄子,叫李红旗,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我带他到姚主任那去。”李一然说着,将李红旗推过来,说:“这是组织部黄主任。”
“黄主任好”,李红旗喊了声。
黄主任一笑,“是安排吧?对,对,就要安排了。我不打扰了,李局长先去吧。”
“那好,那好。”李一然伸出手,同黄主任握了下,带着李红旗继续往里面走。
湖东县委大院刚建成没几年,前面是宽阔的广场,通过广场,进了大门,是一条足足有两百米长的水泥道路。两旁是南方特有的树木樟树,过了樟树,两边都是近百米宽的绿化带。进门的宏大气象,使这大院显得异常的寂静和神秘,更透出几分隐隐约约的庄严。
走完水泥道路,前面是一幢拨地而起的办公大楼。李红旗瞄了眼,大概有二十层。不仅仅高,而且宽。比一般的城市高楼都要宽些,有百十来米。楼前停满了车子,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在楼前的旗杆上飘着。看到红旗,李红旗有些激动。不仅仅因为他的名字里有“红旗”两个字,更因为他在部队里每天早晨都得对着红旗,升旗敬礼。
一个矮胖的男子正好出门,一瞅见李一然,笑着:“李大局长怎么有空?”
“哈哈,笑话我?吴师傅。出门呢?”李一然说着递上根烟,这人用火点了,吊在嘴角上,朝李红旗瞟了眼。李一然道:“这是我侄子李红旗,部队刚转业。”
“啊,啊——我知道,早听人说过,在部队里也是……”吴坤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姿势。
“是啊,是啊”,李一然笑道。
吴坤问:“想过来?”
“不清楚。就想找姚主任说说。我上次跟他谈过的。”李一然正说话,里面又出来几个人,都认识,也就都打了招呼。吴坤道:“你进去吧,姚头正在。他忙得屁颠屁颠的,难逮着。”
“领导嘛,都忙!”李一然领着李红旗往里走。上了三楼,李红旗看见上面的牌子是县委办公室,知道到了地儿了,就习惯性的整了下衣服,头也往上昂了昂,跟着李一然往走廊的里面走。
走廊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这让李红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一个县委办公室,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呢?门都关着,即使有两间开着,也没人。
李一然道:“待会儿见了姚主任,可别乱说。但也不要像个呆子,木头木脑,让人看着不爽。”
“我知道,叔。好歹我也在部队上混了三年。”李红旗心想:“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想说。在部队里也的首长,比县委书记还大。怎么到了这县委机关,人就矮了。”
在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门前,李一然站住了。
李红旗也停下来,叔叔轻轻叩了下门,没应;又叩一下,似乎听见里面有声音应了。李一然推了门,但朝里面一看,正有人;便退了回来,嘴里说:“姚主任先忙,先忙,我等会儿。”
按理说,李一然也是湖东县的老杆子了,平时在局长位子上时,他是湖东数一数二的狠局长。因为资历老,呆的乡镇和县直单位多,所以在湖东算是一个人人熟的面孔。这样的局长,其实不亚于一个副县长。以前,李一然到县委办来时,基本上是不用叩门的。咋咋呼呼,冲进去就是。事实上,在位时,他很少过来。有什么事,要么让副职来汇报;要么就是自己打个电话。可是现在……
应该说,李一然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规矩他是懂的。从组织上宣布他成为主任科员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位置动了动。本来,他也有理由想不通。跟他同时代的,很多人都到了副处,当了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可他没有。但是,他虽然没到副处,可是在交通局长的位子上整整呆了十一年。十一年哪,交通这么好的一个位子!了得!
三个月前,湖东人事调整,本来是要安排李一然搞党组书记的。但他没同意,说我退,就全退了。他知道党组书记这个位子的名堂,说是一把手,可现在是行政负责制,你只好靠边。但又是一把手,既然当着,就想手里有权。这下矛盾就出来了。结果是做不成事,讨不了好名声,还得不到实惠。他当局长十一年,其中的八年配了党组书记,说实话,情况都不好。后来也没人愿意到交通来当党组书记了。他一肩挑。自己退了,再干党组书记,那还有什么意思?
无官一身轻。何况一退下来,百事可了,心里也不再担惊受怕的。交通风险大,全国的交通厅长倒了一半。不是自己要贪,位置使然,权力使然哪!
李红旗陪着叔叔站在门外,约莫过了十分钟,里面的人出来了。一见李一然,招呼道:“老局长哪,好啊,好啊!”
李一然伸出手,同这人握了下。李红旗也握了。李一然道:“办完了?”
“完了,完了,你们进去吧。”这人笑着,走了。
李一然说这是现在的交通局长任树。原来是副局长,他退下来时,力荐的。李红旗点点头。李一然推开门,进了屋,又顺手将门关了,道:“姚主任,您忙……”
“啊,老李啊。快坐,快坐”,姚主任站起来,但没有从办公桌前挪开,而是用眼看了看李红旗,问:“就是这孩子?”
“是啊,我侄子。从小就没了爸爸,刚从部队回来。上次我给姚主任汇报过的。”说着将李红旗拉了下,李红旗喊了声姚主任,便到边上泡起茶来。又端着水瓶,给姚主任续了水。
姚主任叫姚和平,一个最好记的名字。李红旗觉得这世界上能跟他名字媲美的,只有这名字了。
姚和平坐下来,说:“还没定呢。跟程书记可说了?”
“也说了。他说这事由姚主任定。”李一然笑着,递过根烟。李红旗马上上前点了火,他看见姚和平的桌子上散落着很多烟,只一瞥,就看得出来,基本上是中华的。
“在部队开了几年车?”姚和平问。
“两年半”,李红旗答道:“后来是给部队长开车,开了一年。”说着,他将自己的驾照,还有一张报纸一道放到了姚和平桌上。姚和平打开报纸,见上面有一篇被红笔圈着的文章。一看,是记述好司机李红旗的。似乎是说李红旗出车途中,看见一个病人,下车施救,并将之送到医院的事的。
姚和平粗粗地看完,笑道:“不错嘛,不错。想到这边来?”
“那当然。还请姚主任多关照。”李红旗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姚和平。上周六晚上,他和叔叔刚到姚和平的家里。那次他带了两万块钱的信封。姚和平推辞着说不受。但他还是留下了。姚和平说过几天再送你们。现在看来,这也只只说说而已。何况李红旗也巴不得他不退。送了礼,被退了。事情百分之八十,也就黄了。既然不退,希望就在,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既然掌握了真理,还怕谁?
李红旗多少也在部队干了三年,三年的革命大熔炉啊!李红旗从一个乡下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孩子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米七八的大个头。不仅仅是身子长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长了。只是他不说。他知道说多了不好,因此连叔叔李一然,他也不说。在叔叔面前,他永远都是个呆呆的侄子。呆好啊,呆才能让叔叔更尽心些。
姚和平这时已经转移了话题,问李一然退下来后在家还适应吧?李一然说还好,关键是自己在心理上早做了准备。不就是退下来吗?长江后浪推前浪,规律嘛,顺着才好。姚和平笑道:“李局长是明白人啊,要是所有的干部都像李局长这样,什么事都好办了。”
李一然问:“这事什么时候能定?”
姚和平道:“我也说不准。还得请怀仁书记定。”怀仁书记是指县委书记秦怀仁,他刚到从省发改委办公室主任到湖东任书记才半年。不过这个人的廉洁是出了名的,李一然知道后,就没在他身上做任何文章。真是石头,你再啃也没用。
李一然问:“秦书记在吧?”
“这个……不在。刚刚回省城,好像有点事。”姚和平说。
“那这事我也就不再汇报了。烧香在看真佛,我为香就烧定了姚主任了。红旗,过来啊。”李一然一说,李红旗马上往前走了一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姚和平的桌子上。姚和平马上用手一推,道:“老李,你这不是寒碜我吗?快收了。这事,你们等我的通知吧。”
李一然还想说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马上示意李红旗,李红旗赶紧将信封收了,重新装到口袋里。姚和平应道:“进来。”
门开了,是办公室的小胡秘书。李一然道:“姚主任,您有事,我就走了。”
姚和平笑笑,送李一然和李红旗到门口,说:“这事别急,有情况我告诉你们。老李啊,还是要心放宽啊。不过,没事的时候,过来坐坐嘛。都老熟人了,是吧。”
“是啊,是啊,一定来,一定来。”李一然半弯着腰,对姚和平道:“这事无论如何还得……”
“还说这干嘛?等着吧。我就不送了。小胡啊,你送送李老局长。”姚和平喊完,就站在门边上。小胡出来,一直送李红旗叔侄出了一楼大门。临出门时,才问:“听说要到小车班?”
“啊,哈,是啊,是啊,怎么样?”李一然既含糊又想知道。
小胡一笑,“我哪知道?大概行吧。”
李红旗又跟着叔叔出了县委大院的大门,在门口,他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李一然问:“是部队养成的习惯吧?”
“就是,一时怕改不了。”李红旗道。
“改不了也好,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嘛。”李一然说着,就看见一辆车猛地往边上冲过来,他正要躲,车却停了。从车窗里探出个刺猬头,喊道:“李红旗!”
李红旗也停了,往前一走,身子靠在车门上,笑道:“哈哈,好你个翟军。干嘛呢?”
“干嘛?还不是把握方向。回来了?”翟军问。
李红旗道:“回来了,这不,刚从姚主任那来。”
翟军朝李一然望了眼,问候道:“李局长,好久不见了。怎么?”他朝李红旗望望,李红旗说这是我叔。翟军笑道:“我咋不知道呢?不然当初也找你叔,到交通多好啊。”
李红旗朝翟军狠狠地戳了眼,李一然说:“战友?”
“是啊,早一年的兵。这样吧,叔,你先回去,我跟翟军聊一会。”
李一然说也好,早点回去。李红旗转身对翟军说:“到地方上了,一点也不变。”
“你怎么知道我没变?变狠了。这是咱们哥们儿说话,平时我可是……”翟军说着,道:“你等会儿,我进去送个文件,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上一盅。”
“这不行吧?你不上班?”
“上班?哈哈,死脑筋。等会儿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咱哥们儿,今天好好喝喝。”翟军说着将车往门时开过去。李红旗就地等着,不到三分钟,车出来了。翟军说:“咱够哥们儿吧,管他什么事。”
李红旗心里突然涌出一点感动。从上个月转业回到湖东,他一直呆在乡下家里。老娘的眼瞎了,他回家来了,就得好好地照顾。姐姐们都出嫁了,而且都跟着丈夫出去打工了。第一眼看着家里的样子,他双膝跪地,对老娘说:“是儿子不孝,今后我一定好好地让您过上好日子。”
最近一个阶段,叔叔李一然一直在为他的事忙碌。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参军时,叔叔就说过:“参军是一条路,回来后多少也有个安置。”谁曾想,就在他回来前一个月,叔叔成了主任科员。不过,叔叔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我李一然在湖东还是能说上话的。这几天跑下来,李红旗也感到,叔叔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地方上比部队复杂,叔叔的老面子,还在这不温不凉的时候。要是再晚了,唉,可真难说了。
翟军是李红旗回来后遇到的第一个战友。不是他不想遇到,而是他觉得工作没安排好,还是少动的为好。所以,他一直不太出来。即使到叔叔家,也是匆匆忙忙的。今天遇见翟军,而且翟军说了这么一番贴心的话,李红旗当然有所触动了。
正想着,翟军的车出来了。
李红旗上了车,车子往南,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停在百福门的边上。翟军说:“下来吧,我刚刚让胖头通知了另外几个哥们,待会儿就到。”
“就别这样了吧?”李红旗望着翟军。翟军一笑,“说定了,喝就是。咱不是早一年回来吗?在这,我还是老兵。”
“你永远都是老兵。”李红旗道。事实上也是,翟军比他早入伍一年,在部队上早一天就是早一天,那就是老兵。老兵对于新兵,称呼也不一样,叫新兵蛋子。现在,翟军又早一年到了地方,在单位混得像模像样了,当然从地方上来说,也是“老兵”了。
两个人进了包厢,坐了不一会儿,其它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差不多都是翟军那一年的兵。吴小黑在建设局,程唐在环保局,还有一个,李红旗不太认识,好像叫徐五四的,目前跟在一个企业老总的后面。翟军介绍说:“这徐老兄,现在可是真发了,是湖东最大的民营企业老总顾怀成的贴身秘书。”
“什么啊?什么贴身?尽胡说。他妈的老子只是混口饭吃。这世道……”徐五四一出口,就是一个爽快的性子,他朝李红旗一望,问:“听说到县委办了?”
“没定,没定呢。”李红旗含糊着。
“什么没定?”徐五四声音大了起来,“到县委办多好,将来咱兄弟有事,县委里也有个人能担待。”
翟军一边吩咐服务员上菜,一边说:“不讲了,不讲了,咱们好好地喝。不过,喝之前我先说了,先把单位上的假请好罗。咱可是部队出身,时间是第一,纪律不能放松。请好了假,今天好好喝一场。”
吴小黑和程唐都说假早请了,翟哥叫,除了酒,还能有什么?喝就是了,人生在世……
李红旗心里又一热,待菜上来了,大家一举杯,整个世界就成了酒的海洋了。
2
李红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多了。
李一然正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昨天晚上,李红旗下半夜才回来,一身酒气。他出来开门,李红旗也不说话,径自到客房里睡了。早晨一醒,老伴儿就埋怨他。说不该让红旗晚上一个人出去的。那些哥们在一块,不好。他的战友有几个是好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一然解释道:昨天拉他去的是公安局的翟军。这小翟人还是不错的。不明白情况不要乱发言。
我是乱发言!老伴也来气了,我是为他好,还没工作,传出去不好听。
李一然没有再搭腔。这三个月来,老伴算好的了。他老是感到自己有气要出,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气,是什么来头。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个人,女儿在上海。他们成了留守老人。以前上班时,大部分时间混在单位上,时间过得像飞一般。可一回来,时间就慢了,慢得让人窒息。熟人也都在忙,而且压根儿也不想见。只好一个人呆着,呆着呆着就黑了脸。老伴自然知道,虽然吵了一辈子,但到老了,还不是老伴来哄着他?陪着他?
为侄子李红旗的事,老伴也不是没有想法。李红旗是李一然老大的儿子,严格说是个遗腹子。整个老李家,在外出息一点的,就是他李一然了。亲哥哥的事不帮,那还帮谁?因此,李红旗从小,娘儿四个,基本上都是靠李一然接济过来的。虽然不多,可多少也在最难的时刻,起了劲。三年前,对学习毫无兴趣的李红旗遵照叔叔的指示,参军到了边疆。那时,李一然想凭自己一个交通局长,侄子回来安排,岂不是一句话的事?可不想,前两年交通系统改革,进人的大门封死了,自己又退了下来。门是封了,退也退了,可侄子的事不能不帮。这一个阶段,他唯一出门活动的事,就是为李红旗。老伴说:看你这劲,比亲儿子还亲。整天厚着张老脸,到处求人,何苦啊!
李一然也叹口气。何苦呢?还不是为了死去的老大。不过总算好,目前事情有眉目了。姚主任答应得虽然含糊,可也算到位了。至于秦书记,他想晚上再去找找程杰之副书记,请他出面替他说一下。程杰之在李一然当局长时,关系算得上过硬的。这等小事,谅他还是可以帮忙的。
不过,李红旗喝酒,而且喝到半夜方回,早晨又睡到九点,这让李一然心里有些不快了。等李红旗出来,他喊道:“红旗啊,坐,我有话对你说。”
李红旗自然知道叔叔要说什么,早晨一睁开眼,他就明白了这事。他低了头,并没有坐。李一然说:“红旗,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本来不想说你。可是,这么喝酒,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放心呢?特别是县委小车班,那是个复杂的地方,你要是这样,我还真的不敢把你放那儿了。”
“叔,是我不好。昨晚上,他们死拉,就喝……喝多了。下次一定不了。”李红旗马上检讨起来。
婶婶也在一边数落着:“跟那些人混,能混好?跟人混,像人;跟狗混,像……”
“婶婶,您也别说了,我改!”李红旗道。
李一然向老伴摆摆手,“红旗啊,你婶婶说的也都是好话。以后在机关上工作,那能没有约束?特别是司机,最忌讳的就是喝酒。喝酒不仅伤人,更重要是误事啊!”
“我知道了。”李红旗又说了遍,李一然道:“我说的可能你以为是大道理,可是都有用。好了,我也不说了。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上午先回去吧。有情况我通知你。”
回到家,李红旗在**躺了一整天,胃里难受。翟军那几个货色,喝起酒来,就像是喝水。一杯接着一杯,第一餐喝白的。然后唱歌,又喝第二餐,黄的,也就是啤酒。李红旗只记得酒杯在空中碰得哗啦地响,其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娘问:“事情办得咋样了?”
李红旗说:“差不多了,您就放心吧。”
过了三天,李红旗有些急了,就打电话问叔叔。李一然说基本上定了,还要在会上过一下。
李红旗问那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到时通知你吧,李一然说:“过两天,我回老家一趟。”
李红旗说那好,我们等着。老娘问你叔怎么这时候要回乡下来?有事?
那怎么清楚?李红旗确实不清楚。李一然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回来过了吧。以前每年清明,李一然坐车回来,也只是到离村子一里多地的祖坟上转一圈,烧了纸,叩了头,人就走了。这会儿突然要回来,谁能搞得清是为了什么?
也许仅仅是随口说的吧?或者是回来散散心?
李红旗看得出来,叔叔最近心情不好。主要原因当然是退下来了,另外也因为他的事。冷脸挨着热屁股,叔叔怎么高兴得起来?一个堂堂的交通局长,何曾这么低眉下眼地求过人?
到了日子,李红旗早晨又打电话问了叔叔。李一然说已经动身了。李红旗赶紧到镇上卖了点菜,回到家,叔叔和婶婶已经在堂屋坐着了。李红旗问怎么来的?搭车?
婶婶说:局里的。再怎么着,用个车还行。
李一然在屋子里转了圈,说: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的。红旗啊,你那爸爸,就是今天这个日子走的。
李红旗的老娘一震,她心里也想着李一然回来也许是为这事。丈夫死后,每一年的忌日她都是要到坟上去的。可是,她没有巴望过小叔子会回来。这一会儿,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红旗也愣了会,但马上醒过来了,对老娘说:别哭了,别哭。听着不好……
老娘的哭低下去了。李一然说红旗啊,我们先到坟上去看看。
其实每年做清明,李一然也是给哥哥烧了纸钱的。哥哥就葬在祖坟的边上,依偎着祖坟。烧了纸,李一然道:老哥哥,老小也老了,退了。现在总算把你儿子的事也办成了。你该放心了吧,啊!
李红旗看见叔叔的眼睛红了,马上转过脸。两个人又叩了头,起身往回走。李一然说:红旗啊,事情定了。你下周一就到城关去。我领你去报道。
谢谢叔叔了。李红旗这话说得有点哽咽。
李一然说以后好好地干事,就行了。谢什么呢。
叔叔婶婶吃了中饭,下午车子过来接了回城。来接的司机姓王,叫王虎。原来就是叔叔的专职司机。这小伙子人机灵,见了李红旗就笑道:“马上到县委了,可是我们的领导了。”
“哪是,哪是……”李红旗红了脸,望着叔叔。
李一然笑着,点点头。王虎说:“有这么好叔叔,有福气。过几天上班了,我再到县委向你报道。”
李红旗问:“这是……”
王虎狡黠地一笑,“这你大概不知道。司机也有组织,当然是民间的。从上到下,县委、政府的司机管局级的,局级的管下面站所的,一级管一级。你到县委开车,就是到了司机们的最高机关。”
“啊,原来是这样。”李红旗有些惊叹,但一想也对。部队里师长的司机就比团长的司机硬,团长的司机就比营长的司机硬。道理还不是一样的?不过,王虎这么一说,就更明显、更神乎了。
李一然也在边上站着笑,对王虎道:“还有这名堂?了不得,了不得啊!”
叔叔走后,李红旗将王虎的话好好地想了一晚上,心里禁不住有些幸福的感觉。从部队一转业,就能到县委机关开车,也就是说一下子进入了湖东县最高权力机关,这对于一个二十四岁的人来说,真正是天大的好事。多亏了叔叔,将来要是有一天我李红旗真的有出息,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了叔叔……
县委机关真的有那么了得?李红旗在部队也给部队长开过车。部队长的级别事实上跟县委书记是平行的。他虽然也感到跟着部队长下去,底下营连的司机特别客气,但其它的还有什么,他也就没感觉了。可能主要的原因还是时间短,他只给部队长开了两个月车,那是因为部队长的司机请假了。部队里首长的级别严格得很,司机的级别好像就不是特别明显,甚至不比新兵老兵那么让人注意。
地方上可能就是不一样呢?
以前,李红旗有时候到叔叔家,看到有人找叔叔,提着东西,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叔叔还要理不理,爱搭不搭,连说话都是从鼻孔里发音。那时,他感到了在小县城里,叔叔权力的厉害与伟大。他就私下里想:有一天我李红旗要是也能这样,我半夜都能高兴得从梦中笑醒……现在,真的快了。三年部队一回来,再过几天,李红旗就是县委机关的工作人员了,就能出入县委机关,就能天天与县委书记见面了。
好好干,一定好好干,李红旗给自己在心里下了道死命令。
周一一大早,李红旗整理了一下简单的行李,出门进城。到了叔叔家,却没见叔叔。问婶婶,婶婶说:“感冒了,睡着呢。他让你一个人去报到。”说着,将一摞装好的材料递给李红旗。李红旗愣了下,还是没问什么,接了材料就直奔县委。快到县委大门口时,他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下。县委门口是没有人站岗的,不像部队。他上次来时,停了下,就是因为在部队时习惯了。他继续往门里走,却被喊住了:“喂,停下!”
李红旗左右望望,就看见从门房里出来一个保安,问他:“到哪呢?”
“到县委。”
“到县委?找谁?”
“不找谁。我去报到。”
“报到?报什么到?证件呢?”
李红旗看了这保安一眼,五大三粗的,正瞪他,便把手上的材料递过去。保安看都没看,就挡了回来,道:“谁看?证件?”
李红旗有些气了,却不好发作,解释了一遍,保安还是不让进门。他只好拿着材料,叹口气,想打电话给叔叔。转念一想,这小事也麻烦叔叔,没意思。就打电话给翟军。翟军在电话里一听,乐了,说:“不行了吧?你今天不是县委的人,你就进不了县委的门。等着,我马上就到。”
五分钟后,翟军到了,与保安说了几句,保安脸上堆着笑,过来说:“对不起,李师傅,面生,面生!以后还请多照顾。”
李红旗也不搭话,翟军拉着他就往县委里面走。迎面碰上一个个子不高的四十多岁男人,翟军笑着打招呼:“叶书记……”
“啊,啊!”叶能文副书记哼了声。
到了县委大楼,翟军说:“先得去给黄头儿请个安。”
“黄头儿?”李红旗问。
“就是县委小车班的黄班长,姚主任的司机,黄炳中。他是全县机关司机的头儿。”翟军说这话时,一点也不笑,一副严肃的样子。
李红旗这下感到王虎说的话的份量了。
到了司机办公室,翟军大声道:“黄头,来请安了。”说着递了根烟过去,接烟的是个中年的精瘦的男人,点了火,笑着说:“还记得黄头?天天在公安那烧得慌吧?没事也把好烟好酒拿点过来,共产主义嘛!”
“哪有?公安再好,能好过县委?公安是县委领导下的,县委有的,我们可能有;县委没有的,我们坚决没有。”翟军嘴皮子利索,说得黄炳中大笑起来。笑完问:“这是……”
“还不认识?我战友,来报到。”
李红旗往前站了下,掏出烟,递过去,黄炳中接了,在鼻子上闻了闻,“是李红旗吧?听说了,听说了。是李一然的侄子?找了姚主任的,是吧?”
“这……”李红旗没料到黄炳中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有些尴尬。
翟军道:“司机在一块,就是瞎说。以后黄头儿可得多关照关照我这位兄弟。”
“都一块儿嘛,同事了,还说什么关照?以后有什么涉黄的小活动,你给多担待些,不就行了?”黄炳中望着翟军。
翟军哈哈一笑,突然又低了声音,“黄头儿啊,我可听说昨天晚上你在小夜天……那妹味儿不坏吧?”
“乱说,乱说。哪有?不说了,不说了。李红旗,你跟我来。”黄炳中说着起身,翟军说我也有事,这事就有劳黄头儿,说完便出门走了。
李红旗跟着黄炳中到了行政科,交了材料。行政科长是个女的,叫薛茵,三十来岁,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挺有气质。李红旗是从她桌上放的牌子上看到姓名的。薛茵看完材料,朝李红旗看了看,说:“行了,材料放这吧。什么时候来上班?”
“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李红旗道。
黄炳中说:“那就今天吧。今天。”
李红旗点点头,又跟着黄炳中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指着门边上的一张桌子,说:“打点水抹抹,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等李红旗打了水回来,黄炳中已经走了。他抹了桌子,又将抽屉打开,里面有许多废纸,捡出来一看,上面都是些笑话,也还有些黄段子。他看了几个,有点想笑,就顺手将废放到一个抽屉里。打扫完,他坐下来,这才看见屋子的墙壁上贴着县委小车班司机名单。他数了数,一共七个。黄炳中排在第一位,底下依次是:王德、风解放、吴坤、乔志成、鲁小平、毛旺。
这名字后就要加上一个了,李红旗,排在第八位。要发不离八,八是个好数字,正好自己赶上了,李红旗心里想着,美滋滋的,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一直到下班,黄炳中再没出现。李红旗坐着,有些着急,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走吧,没人了,部队里小车班每时每刻都是有人了,首长随时调度。不走吧,他看见外面的人不断地往外了。墙上的钟也指着十一点半了。县城里上班,这一点叔叔跟他说过,不比大城市的。大城市说十二点,就是十二点。县城里十一点基本上就开始下班了。最迟也迟不过十一点半。十二点,大部分人已经饭桌上了。
大楼里开始静下来了,李红旗出了办公室门,向里面张望了下,正碰着薛茵。
薛茵问:“还没走呢?”
这口气就像对一个天天在一块上班的人一样,李红旗听着舒服,就笑道:“正要走,薛科长。”
薛茵边往外走边说:“来了就适应了,就这样。”
李红旗摸不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含糊的应着。等薛科长走远了,他也回头,将门关了,刚走到门口,听见“刺溜”一声刹车,就看见一辆宝马停在面前。车上并没有下来人,看来是专门开来接人的。他也不好多站,出了门,沿着水泥路走。一边回头,正看见姚和平主任从门内出来,然后上了车。车子发动了,往前面开过来。
李红旗本能地让到路边上,车却停了。
姚和平主任从摇开的车窗里探出头,问:“小李,来上班了?手续都办好了吧?”
李红旗一时有些发窘,他没想到姚主任会停车和他打个招呼。他有些激动,脸一红,支吾道:“办好了,办好了,谢谢姚主任,谢谢。”
“那就好,好好干!”姚主任摇下车窗,车又一溜烟走了。
李红旗心里的激动还没平息,看来姚和平这个人还是很和蔼的。虽然在办公室里看着,有一股子官气,但刚才那一会儿,又让李红旗感到了关心与温暖。叔叔说;在县委办这一块儿,姚和平就是大管家,对上他是主要领导的参谋,对下他是整个办公室的最高决策者。所以要想在县委办好好地混下去,姚主任的态度和印象至关重要。他说行,将来就有机会;他说不行,说不定哪天就靠边了。不仅仅没了机会,就是方向盘也可能没得摸了。
边走边想,李红旗又到了县委大门口。他有意识地停了下,他想看看那矮胖的保安会不会出来。可是,站了足足一分钟,没动静。他正要抬步走,保安出来了,喊道:“李师傅,下班呢!”
这人真机灵!李红旗边应边感叹。
3
早晨,李红旗六点起床,然后跑步。他沿着一环路跑一圈,算下来是四公里。跑步结束,他在叔叔家边上的早点摊上卖上三份早点,另外两份是给叔叔和婶婶的。回到家,就着叔叔早已烧好的开水,泡了茶,吃了早点,正好七点二十分。然后出门。他不骑车,走,边走边看看风景。当然也看看人,特别是那些打眼的女孩子们。他少不得会多看上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又何妨?
走到县委大门口,七点四十;进门到办公室,七点四十八分。司机办公室的门基本上都是关的。不是说其它司机没上班。而是司机工作的特点决定的。有些要趁早办事的领导,司机就直接到家中去接;没安排八点前出车的,司机就不会太急,不踩着八点的趟儿,他不会来。待李红旗将办公室收拾了一遍,又拿来开水,吴坤和毛旺也过来了。
吴坤说:“红旗,吃了吗?去买点早点。出门向东,那家的油条好。”
李红旗笑着,“我刚吃了。”
吴坤道:“吃了?那算了,毛旺,你去。”
毛旺嘟咙着:“我以为有新人接班了呢,还得去。”
不一会儿,毛旺就拿着油条回来了。吴坤接过来,连声谢谢也没说,张嘴就吃,李红旗也没看见吴坤付钱,心里纳闷儿,却不好问。吴坤是县委副书记叶能文的司机,这叶书记好像出去很少。吴坤因此早晨上班到办公室也就多些。有时还牢骚,说叶书记自己不动,把他也给干死了。这干死了是什么意思,李红旗是后来才明白的,就是没什么好处,没什么油水的意思。
吴坤牢骚归牢骚,做事却利索。吃了饭,他上去转一圈。据毛旺说,是去向叶书记问安了。问完安,他下来。如果叶书记上午出去,他就在办公室等。如果不出去,他自己就出去了。
毛旺背后对李红旗说:“吴坤做生意,忙!”
往往是到了上午九点,司机办公室就剩了两个人,李红旗和毛旺。这样,两个人便聊起来。
毛旺比李红旗大一点,他自己说是二十九,去年刚刚结婚。没别人的时候,毛旺也有牢骚,“他妈的,不就是我没送礼?让我给办公室打长差。凭什么不让我给领导开车?”
李红旗望着毛旺,毛旺继续道:“都是吃这碗饭的,哪与哪,这有什么不一样?”
“那倒是。”李红旗笑道,然后递过烟,毛旺抽了口,说:“这烟有点紧了,还是你老叔的吧?”
李红旗一下子红了脸,烟确实是叔叔的。都是叔叔退下来前人家送的。虽然放在大冰箱里,但还是有点干油了。毛旺一口就试出了味,这让他有些难堪。好在毛旺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到了县委办,烟不用愁。连烟都没,还算县委办的?别看我们是司机,出门一样代表着县委办的形象。人家说领导司机,就是半个领导。你信不?”
“这个……信!当然信!”李红旗道。
“唉,不过你刚进来,还得挨啊!我刚来时,捱了半年。天天抹桌子,倒茶水。给他们买早点……”毛旺把刚才的烟用两根手指给捏熄了,又从自己袋里拿出烟,递给李红旗一根,道:“现在都三年了,还在打长差……”
“早点?”李红旗问道。
“啊,早点嘛。是这样,你新来,我给你说说。这小车班就是这规矩,最后来的要给老司机们买早点。不仅仅要买,还要贴钱。你才来,所以我不难为你。不过现在你知道了,以后可就得看你的了。”
“还有这规矩?就像老兵对新兵蛋子了。”
“其实就是一样。还有呢,以后慢慢学着。”毛旺正说着,保密室副主任胡约过来喊:“毛师傅,出去一下。”
毛旺朝李红旗笑笑,出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坐下来喝茶,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婶婶在别的事情上不大方,可在这烟上,却大方极了。叔叔退下来当天,便宣布了无限期戒烟。婶婶立即将所有烟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一部分送到了一个熟人开的烟酒店,另外剩下的六条时间长一点的烟,就统统给了李红旗。李红旗前一阶段抽着,感觉还好。这几天抽,也觉得有问题了。他决定那些烟只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抽。另外再卖上几包新鲜的中华,专门用于应酬。
到县委办一个星期了,方向盘连摸也没摸过。说起来是司机,司机不摸方向盘,还有什么意思?李红旗好几次想上去问问姚和平主任,又怕不好。既然领导同意你进来了,领导自然有安排。你急什么?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关急有什么用?
好在办公室里有报纸,李红旗就着一杯茶,慢慢地看报纸。一张报纸从第一版报眼看到第四版报屁股,大大小小的新闻,他全都看。看着看着,他也知道一些国慰国内形势了。很复杂啊!这是他总体上的一个印象。特别是股市,他看得也真切。从六千点往下直跌,都到了二千四了。好家伙,多少人哭了,多少人要自杀了。李红旗觉得这炒股也有意思。不过他没钱。转业安置的那点费用,找人花得差不多了。
中午时,李红旗正要关门下班,毛旺打电话过来,说:“过来吧,乐怡。”
“乐怡?”这一下子吓了李红旗一跳,随即他就明白了,乐怡是个饭店的名字。毛旺说乐怡三包,快点儿。
李红旗先是推辞了几句,然后便爽快地答应了。出了县委大门,他一直往西,走了十来分钟,就看见乐怡大酒店。进了门,他直奔三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胡约在,毛旺在,还有几位他都不认识了。
“红旗,坐!”毛旺说着向大家道:“这是县委办新来的师傅,姓李,叫李红旗。”
“李师傅好!”马上就有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招呼李红旗坐在上面。李红旗往下面坐,这中年人道:“今天你是领导,你得坐上面。”
“我那是……”李红旗说着,可转念一想,胡约正坐在主宾的位置上,毛旺也坐在主人的旁边,这阵势分明就是请县委办的了。既然这样,他也就不再推辞,坐到了毛旺的边上。大家开始喝酒。毛旺和李红旗都只喝啤酒,胡约说中午不能喝,有规定的。主人道:“再规定还不是县委办出来的?既能定,也能动啊!”
“贡局长,话不能这么说”,胡约笑道。
贡局长也一笑,“其实是说着高兴的。谁不知道县委办规矩最严?不过今天没关系,我已经给整风办打报告了。口头报告,口头报告了。”
“那就好”,毛旺说:“要不是下午出车,我也得喝上两杯。红旗喝一点吧,你反正也不动车。”
“这可不行,我不能喝酒。”李红旗推道。
“不能行?咋张嘴说瞎话呢?我听翟大头说,你一次能喝一斤。”毛旺望着李红旗,李红旗心想:这个翟大头,怎么短短几天,什么情报都给卖了?
胡约又介绍说李红旗就是交通局老局长李一然的侄子,贡局长说原来如此,不然我想谁能轻易地就转业进了县委大院?中午更要喝了,也算是环保局为李师傅接风嘛。
李红旗坚决不喝,其它人拉了一会,也就算了。胡约好像跟贡局长很熟,喝着喝着就上劲了。五瓶白酒露了底儿,胡约有些糊涂了,说话开始往大的方向走了,“你们知道吧,秦书记要……”
“秦书记?秦书记怎么了?”贡局长马上往前凑了凑。
“不能说,不能说。反正省里有人正在搞秦书记……正在……”胡约打了个酒嗝,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贡局长还在等着胡约往下说,胡约却没声音了。贡局长端着杯子道:“别吊大家的口味,有事就说嘛!你个胡秘,深,深!”说着将杯子同胡约面前的杯子碰了下,“我们再喝,喝完了再听。”
胡约抬起头,向贡局长眯着眼,“喝,不就是喝嘛!喝!”一仰脖子,酒下去了。李红旗看着,知道胡约多了,这种最英雄的喝法,往往就是醉到极致的作派了。
李红旗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说:“胡主任,不行,我来喝!”
胡约朝李红旗也飞快地瞟了眼,“不用,不用。贡局长的酒,哪里用得着你代?”
贡局长朝李红旗道:“李师傅不知道,胡主任好酒量哪。我哪是他的对手?”
酒喝到下午一点半,终于收了场子。胡约被贡局长派人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休息。毛旺和李红旗,还有一个环保局的师傅小钱,加上环保的办公室主任小王,四个人坐在包厢里打牌。打到两点半,毛旺说要上班了。大家撤吧。于是撤。临出门时,王主任塞给毛旺和李红旗一人一包中华烟。毛旺说:“就这点?”
王主任笑笑,从包里又给每人加了一包。李红旗稍稍迟疑了下,毛旺说:“收着吧,烟还得抽。他抽你抽,不都是为国家作贡献?何况少让别人抽支烟,也是对别人健康的负责。是吧,红旗?”
“这倒是”,李红旗想这歪理还真有理,将烟装进口袋,两个人往县委大院走。李红旗问:“秦书记到底?”
“啊,在省里被人告了。秦书记到湖东来才半年,原来是省发改委的能源处处长。听说是因为当处长时的事儿,不过都是听说,听说。你可别……”毛旺笑道:“在县委当师傅,最重要的就是耳要听得进,口要守得严。”
“这个我明白。”李红旗点点头。
回到办公室,黄炳中正在发火,薛茵科长站在边上,红着脸。黄炳中说:“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一个新兵蛋子,才来三天,就要我让?”
李红旗听出来了,这事看来涉及到他。
果然,薛科长道:“杨师傅,姚主任安排你给他开车,黄师傅这不正……”
“那黄师傅呢?”李红旗冒了句。
“黄师傅年龄大了,以后就不再专门跟领导了,呆办公室。”薛科长说完,黄炳中的嗓子又大起来,“我呆办公室?哼,我什么也不呆了,回家!”
薛科长也不再解释,出门去了。李红旗站在黄炳中对面,一时尴尬极了。毛旺递了根烟给黄炳中,“抽支,消消气。这事再说,再说嘛。不是还没最后定吗?也是,县委办七个司机,五台车子,怎么行?现在又多了一个,麻烦不就大了?唉!”
黄炳中骂道:“不管什么人也想在老子头上动土?不就是姚和平嘛?一个主任,算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定?”
“凭什么?谁知道?”毛旺说着拿眼瞅了下李红旗。
李红旗干笑了下,黄炳中指着墙上的司机名单,“看看,看看,原来王德年龄大了,不开车了。其实也才五十嘛。老子现在才四十八,怎么就……这不行,不行,我得上去找姚和平去。”
黄炳中说着就上去了。毛旺对李红旗说:“王德原来是程书记的司机,程书记觉得年龄大了,出去不太合适,就换了鲁小平。王德就回家了,每个月来伸两次头,连班也不上了。”
李红旗坐上来,他想开车,但是他不想以这种方式开始他在县委办开车生活。但是,这由不得他,领导定了,一定有领导的道理。最好的办法是执行!
毛旺说出去有点事,走了。过了半个小时,黄炳中下来了,脸上竟然挂着笑,说:“红旗,我可不是对你。我对事不对人。别记着啊!”
“不记,不记。”李红旗递过支烟,黄炳中点了,道:“我知道这都是鲁小平出的坏点子。跟我玩,还早呢。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他吃亏的。”
李红旗朝墙壁上鲁小平的名字看了会,也是直直横横,一笔一划,没什么区别。从上班到现在,他还没在办公室见过鲁小平。只是在大厅里遇见过。鲁小平曾问他跟李一然是什么关系?他说是李一然是他叔。鲁小平说难怪,难怪。程书记跟一然局长是老关系了,没有程书记说话,最后还不一定能定下来呢。
事实上,李红旗知道,叔叔最后找了程杰之。姚和平一直推着说不好平衡,最后是程杰之出面,说老李都退下来了。侄子安排作为他退下来的最后一个要求,没什么特殊情况,不就答应了嘛!有什么问题,我找怀仁书记。姚和平一听这话,自然乐得做顺手人情了,马上给政府那边分管编制的常务副县长王成山说了,就说是杰之书记定的。王成山自然同意,事情很快就办妥了。所以,李红旗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激程杰之副书记的。昨天上班,他特地到程书记办公室,向程书记道了声好。程杰之说:“我跟你叔是老同事了,当年他当副局长,我还是办公室主任呢。”
鲁小平平时不喜欢说话,也不太和其它司机接近。这种性格,似乎就适合跟在程杰之副书记后面。程书记分管组织人事,要的就是纪律。不太说话的人有好处。但是,这种个性,跟小车班的其它师傅们就有隔阂了。黄炳中说:“那个鲁小平最阴,搞得像地下组织部长一样。”
大概是黄炳中吵了下,李红旗的方向盘仍然没有扶上。黄炳中继续给姚和平开车,鲁小平也还是给程杰之开车。不过,李红旗感到整个县委大院最近明显地安静了。
也许是因为秋天深了的缘故吧?
秋天一深,湖东县委大院里的香樟树,愈发的碧绿了。香樟的绿不像别的树和草的绿,它们的绿是跳跃的、浓烈的,奔放的;而香樟的绿却是沉静的,隐秘的,甚至有几分冷漠的。李红旗有时喜欢到香樟树下站一会儿,香樟的清香让他想起农村土地上的气息,也容易让他怀念部队里绿军装的感觉。
已经上班一个多月了。
工资发了一回,他的工资不高,一千多块钱。他马上送了三百回家,另外用三百买了身衣服。其余的除了留了三百在身上零花,都放在婶婶那儿了。
李一然问李红旗,分到哪个领导了?李红旗把情况说了,李一然想了会,道:“这事不行,不能老拖着。这样,还得去找一下姚主任。另外就是小车班长,看来老黄也了得,不能小看。”
李红旗晚上就包了两千块钱,到了姚和平家,姚主任不在,他把信封丢了下来。然后又到黄炳中家。黄炳中一见李红旗,故作一愣,问:“红旗怎么有空来我这?”
“早想来了,早想来拜访班长。”李红旗说着将烟和酒放到门边的小桌子上。
黄炳中瞥了眼,笑道:“来这还搞这一套?”
李红旗说只是点意思,谈不上说的。两个人坐下来,就谈到李红旗开车的事。黄炳中说:“快了,快了,我给你想好了路子。快了。”
“怎么个路子?”李红旗抽了口烟问。
“是我向姚主任建议的,县委小车班的师傅也要有轮岗意识。干部都轮岗,我们怎么不轮?因此我建议从你开始,轮岗。也就是除了秦书记的师傅外,从杰之书记的师傅开始,一个个往下轮。第一个是你轮鲁小平,轮岗一年。然后是鲁小平轮吴坤,也是一年。轮到下来的,就在办公室打长差。这样不就活了?每个人都跟领导,每个领导都能接触不同的师傅,多好!”
李红旗心想,黄炳中这个点子还真不简单。有理论根据,有实践依据,冠冕堂皇,却又用尽心思。难怪古人说;衙门里的老妈子,也能讼。果真不假啊!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早晨,薛茵科长又找到了黄炳中,告诉他让李红旗去给杰之副书记开车。同时,将办公室出台的县委小车班司机轮岗制度的文件,递给他。黄炳中一笑,把文件递给李红旗。
李红旗心里激动,脸上却尽量忍着。算起来,这是他到县委办报到的第五十四天了。
方向盘,他看见了方向盘,在他面前实实在在,他扶上去,立刻就有一种熟悉透了的老朋友的感觉。他心一暖,两只手在空中转动了起来……
4
乔志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作为县委小车班的司机,失业了。
昨天下午,也就是刚刚三点多一点。秦怀仁书记正在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突然来了一班人,喊出了秦书记。秦书记就再也没有回到会议室,只有来人中的一个姓李的处长到会议室来宣布:因为涉嫌有关经济问题,省纪委决定对湖东县委书记秦怀仁“双规”。
同时,陪同李处长来的南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齐琛,宣布了由县委副书记程杰之暂主持县委工作,政府工作仍由常务副县长王成山主持。
会议室里气氛一下子凝固,不过随即就化解了。秦怀仁出事,传着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秦怀仁出的事,也不是在湖东任上的惹的祸,而是原来在省发改委当处长时,就种下的根子。只是他当处长时,这事没发。等到他到了湖东,刚刚三个月,案子就发了。秦怀仁很快被牵连出来。
这后几个月,秦怀仁说是湖东的县委书记,事实上主要是呆在省城。跑关系,找人,打听情况,到头来,还是没过了这一关。常委们看着秦怀仁走后空下的位子,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现在的形势明摆着,一旦双规了,就说明问题很严重了。既是问题严重,想再回到这个位子上,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可能了。
程杰之副书记也呆着。
齐琛副部长向着程杰之,说:“程书记,说几句吧?”
程杰之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茶杯,开口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不过,我拥护组织上的决定。组织上让我暂时主持湖东县委工作,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坚持民主集中制,带领大家,把湖东的工作做好。”
“很好,杰之书记的态度很好啊!我希望湖东县委不要因为秦怀仁同志的事情,影响到整个工作。大家都要放下包袱,开拓奋进。湖东是南州经济的排头兵,大家责任重大啊!”齐琛说着,扫了眼会议室。
会议散了后,程杰之回到办公室,心里一直怦怦地跳。他真的没有想到秦怀仁出事会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会在常委会过程中被直接带走了。会议桌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人却被“双规”了。
世事难料,人事更难料啊!
接下来,程杰之副书记要考虑怎么当这个“主持”了。
鲁小平叩门进来,笑着问:“秦书记……”
“……有事吗?”程杰之并没有答。
鲁小平道:“刚才看见秦书记被人带走了,是真的?我听说程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了。”
“这些事轮到你问?出去吧。”程杰之心情有些急,说话也就不太好听了。好在鲁小平早习惯了,虽然现在不是程书记的司机了,但还站在那里磨蹭。程杰之一挥手,“请姚主任过来。”
姚和平马上赶过来了,见了程杰之,脸上也是愁云,“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唉!”
“是没想到啊!既然这样了,也没办法。这样,工作还是不能停顿。看看是不是请办公室将近期县委的几项中心工作拟出来,搞个计划,然后常委们分头下去督促一下。一来是促,二来也是稳定人心。”程杰之将笔在面前的纸上边划边道。
“这个不错,我马上安排。消息传得快,不及时采取措施,容易影响工作啊!”姚和平出去了。
李红旗就在姚和平出门时,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给程杰之副书记的杯子里添了点水,然后张望了下,又走了。程杰之看着李红旗的背影,笑了笑,这个小李,还十分有分寸的。不像鲁小平。领导对于司机,要亲近,也得领导先亲近。司机毕竟是司机,虽然跟着领导后面,那不过也是一个当差的而已。为问时间,不问场合,瞎往领导的事里掺和,这不仅不明智,其实也很危险。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姚和平和程杰之副书记通气,要对小车班司机轮岗时,程杰之一下子就答应了。这事边跟司机们见面都没见,文件就直接出了门。鲁小平知道时,木已成舟,他只好站在办公室门口骂了顿娘,再无下文了。
李红旗从程杰之的办公室出来,就下来回到司机办公室。虽然跟了程书记,但程书记不出门时,李红旗还和从前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打开水,抹桌子,有时也给其它司机买早点。黄炳中因为这轮岗计策的成功,在小车班的威望又升高了一层。毛旺说:“班长就是班长,生姜还是老的辣。一个小点子,转活了一塘水。”
黄炳中也笑,把烟从嘴的左边溜到右边,“知道了吧?老子是司机,要是当了官,那不也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只不过八字不合,扶了方向盘。”
“那也难说,说不定就跟秦书记一样……”后半截被毛旺自己紧急叫停了。
“秦书记?这年头,叫大家唱戏,总有人赔钱。他算是赔了,双规?什么叫双规?不就是抓了嘛。”黄炳中虽然说着,嗓门却低了。
李红旗叹了口气,刚到县委小车班才两个月,县委书记就被双规了。而且,他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事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大概是秦怀仁在湖东任职时间太短,还没什么感情基础;另外就是这事闹了很长时间,大家心理上早有准备了。大家现在感兴趣的不是秦怀仁,而是程杰之了。
黄炳中笑道:“看来,杰之书记是算熬到头了。主持,下一步不就是正式了。至少也能干个县长。”
毛旺问:“那书记呢?”
“书记按理说,杰之书记是干不上的。副书记一步到书记,没先例。不过可以先干县长。我估计书记下一步还得空降。”黄炳中老谋深算的样子,又点了支烟。
李红旗没有做声,但他一直在听着。对于主持,他多少有一些经验。他曾给开过两个月车的那个部队长,就是“临时主持”。后来没能扶正,调到别的部队了。所以,黄炳中说主持的这一番话,他觉得也有理。既是“主持”,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将来是会有所考虑的。
那么说,程杰之副书记将来……
乔志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秦书记出事了?我刚听说。”
没有人回答,乔志成叹了口气,“唉,终于来了。回家罗。书记双规,还开什么车?”说着就出门,被办公室副主任左安叫住。左安说:“不要在外面乱讲,不好。注意点影响。车子暂时停着。”
“谁讲?没事做,讲什么?车子停着?我总不能等新书记来了再开吧?”乔志成扭着头,问左安。
“那也不是。只是暂时嘛。”左安说着,就转别处去了。
乔志成呆在那儿,他一定没有想到,秦怀仁这么快就……一个一把手的司机失业了。至少是暂时失业了,哈哈,有意思。
晚上,李红旗一回家,叔叔就问到秦怀仁书记被双规的事。李红旗想消息传得真快,连深居简出的叔叔都知道了。李红旗将情况讲了一遍,提到程杰之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李一然两眼放出了少有的光芒,兴奋地说:“这是好事啊,好事。杰之书记跟我一直很熟,现在搞主持了,你又跟着他开车。不错,不错。红旗啊,好好干,这是机会啊!”
“我还有什么机会?不就是个司机?”李红旗笑道。
“司机?司机也有三六九等,混得好,人家瞧得起;混得不好,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像县委办的王德,还有那个叫风解放的,外面名声不好听,有什么意思?”
“这倒也是。叔叔的话我记着。”
“不关要记着,关键要灵活。在机关上做事,首先要少说,其次要慎说。祸从口出,一点不假啊。”
“记住了。”
李一然兴奋起来,又喝了杯小酒。饭后,拉着李红旗跟他下棋。李红旗感到叔叔最感兴趣的事,还是官场上的事。特别是人事变动,往往最能扯动他的神经。这大概是长期呆在官场,慢慢染上的“官场综合症”吧。
棋下到中间,正走得起劲,李红旗的手机响了。是翟军。
李红旗接起来,翟军说出来吧,哥们在百福门等你呢。
我就不过去了吧,都快十点了。李红旗道。
翟军声音大了,不就是到县委办了吗?不理哥们了?要是给面子,就来;不给面子,拉倒。
电话挂了,李红旗一时愣着,李一然皱皱眉,说:“去吧,去吧,别为这事得罪人。我也得休息了。不过早点回来,千万别喝太多的酒。”
李红旗感激地看了叔叔一眼,开门出来。到了百福门,上次喝酒的几个都在。翟军拍拍李红旗的肩膀,“还算是哥们。以后在湖东这小地方,哥们就要互相照应着。越是小地方,越是见感情哪。”
“当然,当然。”李红旗说着,坐下来,酒已经满上了。翟军说:“哥们先敬红旗一杯,县委办的师傅嘛,来,喝了。”
李红旗也喝了,徐五四问到秦怀仁书记被双规的事,李红旗故意停了下,“这事……这事……”
“还卖关子?外面都传开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抓走的?听说来了武警,把县委大门都封了?”吴小黑道。
这真传玄乎了。还武警呢?再传下去,靠不住连军队也出来了。
李红旗笑道:“哪是?不是这样的——”
翟军问:“那是……”
“风平浪静,不废一枪一弹,和平解决的。”李红旗继续说:“正在开常委会,来了七八个人,喊出秦书记。然后秦书记就跟他们走了。再后来省和市里就宣布了下,就这样。”
“不会这么简单吧?”程唐眨着眼,一副迷惑的样子。
李红旗抹了下嘴,“真就这么简单。不信?那就没办法了。”
翟军说:“难以置信。不过,不管这了,来,喝酒。”
酒又喝了三四杯,翟军道:“红旗成了县委一号首长的司机,了得啊!祝贺下,敬一杯。”
“这……这不好吧?”李红旗迟疑着,酒却被吴小黑端到他嘴边了,他只好张口,一大杯酒滑溜了下去。
徐五四插话说:“程书记跟我们顾总关系铁。”
“顾总?”李红旗问。
“就是五四他们企业的老总,顾怀成,顾总。”,这下,李红旗有点印象了,有一次,黄炳中说到湖东的老总,似乎就提到这个人,他的企业好像叫日出实业。听说一直在生产农用车,同时正在进军房地产。
“程书记这人有劲道,深不见底,一般人是不容易看透的。”吴小黑道:“他跟我们局的史局长是亲戚。”
“啊!”李红旗想湖东这么小地方,套来套去,都是亲戚。但是,说到程杰之的劲道,他倒是有见识。虽然跟程杰之才半个多月,但每到一个地方,无论开会还是调研,他很少听到程书记随便表态。程杰之总是不温不火,而又一语中的。
李红旗也没看出程杰之有什么其它爱好,每次都是忙完公事就回家。酒也不太喝,有时沾上一小杯,礼节性的。坐在车里,除了有时谈谈天气,再也不多话。很多时候是闭着眼睛睡觉,睡觉时,从车子的内视镜里一看,笑眯眯的,仿佛一尊睡佛一般。
翟军给李红旗加了酒,李红旗说大家都得喝,不能我一个人喝,那不喝伤了才怪?翟军说谁让你一个人喝了,我们来。喝完一轮,翟军笑着,“程书记是湖东最厉害的书记,现在乡镇和县直一半以上的干部,都是在他手上提起来的。他是最低调的强者。”
“分管组织人事,能不强?要是不强,也不能分管这一摊子。”程唐道。
李红旗不好插话,只坐着,翟军道:“别说这些了。我们小司机管得了这么多?官场上的事,谁搞得清?来,喝了这杯,我们去唱歌。”
唱歌的地点在日月潭。翟军他们一阵电话,马上来了四个女孩子。李红旗看看,虽然打扮得入时,但说实话,气质上却不敢恭维。李红旗在部队时,他们的排长是从大学里直接入伍的,虽说人长得不够粗壮,可是思路清晰,见识高。在谈到女孩子时,这排长有一句名言:脸蛋是给大家瞅着的,气质是给男友欣赏的,贤惠是给丈夫享受的。
对女孩子,李红旗也不是一点经验没有。参军前,他和村里的梅平就好过一阵,该干的事都干了,不该干的事也干了。只不过外人都不知道。等到他参军过了一年,梅平却嫁人了。想想那时,他好像也没多大伤心。究其原因,他对梅平是身体的欲望多于心理上的欲望。所以丢了就丢了,只是转业回来有一次看见梅平抱着孩子,在村头喂奶时,他的心里有一小阵的酸楚。但随即就消失了。
部队驻扎的地方边上,有一户人家的女儿长得小巧,李红旗是很喜欢。可是那女孩子家里就三个女儿,女孩子说我们谈可以,但必须入赘。李红旗打死也不会同意,亲了两次嘴,摸了两回胸部,这事就结束了。那女孩子跟另一个战友谈了,那战友家弟兄三个,留一个在这边正好。李红旗却不能,家中的瞎眼老娘还等着他养老呢。
唱歌,喝酒,李红旗也甩着嗓子吼了一曲《好汉歌》。也别说,他别的歌唱不好,这歌却行。行就行在他敢放开嗓子。歌不就是吼出来的嘛!
女孩子们也给李红旗凑兴,歌唱到一半,啤酒就来了。李红旗歇了嗓子,喝了一杯,再唱。声音在包厢里左冲右撞,像个末路的英雄一般。唱完了,坐下来,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子就贴了过来。她身上的香水味,浓得让李红旗有些作呕。李红旗稍稍让了让,叶子却理会贴紧了。翟军看着,笑笑,说:“还清纯呢?又不是没有过……”
李红旗红了脸,但是因为酒,他脸再红也没有看见的。
叶子问李红旗家在哪,李红旗随便答了句,接着便不再理了。叶子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李红旗想:也许我李红旗不是一个高素质的人,但是将来我一定要娶一个高素质的老婆。老婆就像门面,男人的虚荣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老婆。老婆有气质,有素质,还是当丈夫的光荣?
徐五四好像看到了李红旗的心思,凑近他,笑道:“我们老总的女儿顾远,那才叫有气质。下次也去见见?”
“顾远?好啊,好。”李红旗应着。徐五四说:“不过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在公司里搞企划。”
李红旗不做声了,心里却记住了顾远这个名字。嘴上却对翟军道:“时间不早了,歇了吧?”
翟军提着啤酒瓶子,笑着:“早呢,不才十二点吗?走,我们换场子,到冰山去。”
“冰山?”李红旗问。
“就是吴坤那地,走吧,兄弟们。”徐五四也附和着,大家出了门,吴小黑和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独自走了。其余人拦了台车,呼地杀到蓝色冰山来了。
一进门,程唐说对领班的道:“四个小间,三个女的,各自组合。”
领班的望着这些人,一身的酒气,这是很麻烦也很容易激动的,就小心道:“那就跟我走吧,前面。”
翟军掏出手机,拨拉拨拉地拨了一通,然后大声道:“吴总哪,我翟大头。怎么不见你啊?我,我嘛,就在你冰山这儿。你在外,好好。”说着,将手机递给了领班的。领班的接了,喏喏了几句,脸上的笑马上浓厚了,“对不起,吴总说了,今晚大家尽情消费。他买单。”
“这才像话嘛!”翟军对李红旗说:“这是吴坤的店。那小子出去了。我们进去。”
李红旗看着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灯光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他稍稍停了下,却被徐五四生生地拉进去了。
十分钟后,李红旗步态有些歪斜地往叔叔家走,边走边想:再怎么着,我李红旗这点底线还得守着……
5
程杰之副书记一上车,就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李红旗开着车,同时放了一盘民歌带子,程书记喜欢听。
一个司机,其实在很多细节上的注意,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车里所放的音乐。有的司机只管着自己的喜好,摇滚,或者说唱;但是,在他听得入神时,却不知领导反感了。领导不喜欢听。现当今的领导,大都在四十多岁,也就是说基本上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人。这一代人是特殊的一代,虽然没经过那场浩浩****的**,但是多少也抓了点尾巴,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那个时代的。即使后来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开拓,但灵魂中的烙印还是存在的。反映在歌曲上,一些民族的、旋律相对舒缓的、优美的歌曲,就容易引起他们的共鸣。相反,那种先锋的、敲敲打打的,就很难让他们听进去。
李红旗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也利益于他在部队里开车的经历。不过那经历不是正面得来的,而是有一次部队长跟人闲谈。说师首长把原来的司机换了。为什么换?原因只有一个:那司机喜欢听些蹦蹦跳跳的歌曲,而首长喜欢听优美动听的军旅歌曲。首长批评了两次,小伙子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果被换了。李红旗听着,记下了。这都是将来有用的,就像生活小常识,平时不积累,到时你是发觉不了,也体现不出来的。
从确定给程杰之书记开车那一天开始,李红旗先是看了看鲁小平留下的那些音乐带子,民族音乐居多。然后,他又新添了几盒,有现代的,有交响乐,还有戏曲,每当程书记坐车上,他就轮着放一遍,再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程杰之书记只喜欢民歌,而且特别喜欢李双江、阎维文、宋祖英、彭丽媛的歌。李红旗一气将市场有的这些歌唱家的带子全搜齐了。放在车内,随时准备着。
程杰之副书记有一个特点,一上车就闭目,但到了地方,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下子就醒了。你不叫,他自然醒了,就像闭着眼也能看见一样。
李红旗佩服这一点,领导就是领导,不一样哪,不一样!
从市委宣布程杰之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后,李红旗突然感到程书记出去多了。
一个多星期来,程书记马不停蹄,在各乡镇间奔跑。
晚上,程书记还到市里汇报工作,昨天晚上,程书记又到了省城,给省委的王旭升副书记汇报工作。李红旗碰到这种情况,从来不问,也从来不说。他只是呆在车上,等程书记忙好了事,再按照程书记的吩咐,送到他所要到的地方。
程书记从不在处过夜。从市里,到省里,两次晚上出发时,都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李红旗望着程杰之,意思是还回湖东?程杰之毫不含糊,一个字:回。
回到程书记家,每次,程杰之总要说一句:“红旗,辛苦了!”
虽然只有一句话,只有五个字,但这已经让李红旗心里暖得像掉进炭坑里了。
车子一直向前,今天,程杰之副书记要到湖东最大的经济重镇清流镇检查工作。车开了一个小时,到了镇政府。镇里书记镇长早在外等着了。
程杰之一下车,镇里的丰书记就上前道:“程书记辛苦了,辛苦了。”
“你们辛苦了啊,今年的任务怎么样了?”程杰之这句话基本上是到所有地方都必须说的一句话,任务是指经济指标,这是硬的,一个县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关心的除了这,还有什么?
丰书记道:“应该没问题吧?我们正在努力。”
“啊, 这好。清流上不去,全县就有问题了。关键还是项目啊,要有大项目支撑,不然经济发展的突破口从何谈起?”程杰之边说边往里走,走了几步,又道:“不进去了吧,我们到企业去看看。”
“程书记就是这么雷厉风行。好,到企业去。”丰书记说着,领着程书记,出了门,向南拐了下,就到了日出实业。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早等在门边上,见着程杰之,上来握手,笑道:“欢迎程书记到日出实业来视察啊!”
“老顾啊,我这不是视察,是来给你们下任务的啊!”程杰之说着,往边上看了看,丰书记立刻就跟着笑了起来。
李红旗锁好了车,也跟了进来。上次徐五四说到日出实业。他心里的印象很深。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参与领导的活动的。所以今天即使下来,他也是离得远远的。
程杰之跟着顾总走了一段路,两个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
不一会儿,就到了车间。程杰之进去看了看,出门对顾怀成说:“情况不是太好啊?是不是受国际形势影响了?”
“程书记果真清楚。最近国际上钢铁的价格在不断上涨,我们农用车这一块,其实只能算是维持了。”顾怀成摸摸基本已是秃了的脑袋。李红旗看见那脑袋在阳光下闪着光,活像一个正在高速转动的葫芦一样。他突然想到徐五四说顾怀成有个特别有气质的女儿,这样的父亲能生出个特别有气质的女儿吗?李红旗不禁摇了摇头。
正想着,徐五四过来了。
“李师傅,进来坐。”徐五四递过根烟,拉着李红旗往办公室走。李红旗说:“程书记等会儿要走……”
“不会这么快的。肯定在这吃饭。”徐五四笑笑。
两个人坐定,李红旗问:“日出现在年产值多少了啊?”
“三点五亿,当然这数字……啊,不好说。不过最近的房地产开发倒是很好的。”徐五四说:“日出实业的路子算是走对了。顾总就是了得,所以说有些企业家不是靠实力取胜的,关键是靠运气。他一搞房地产开发,房价不断的往上长。你看,都快戳到天空了。不赚钱才怪?”
“是啊,现在搞房地产,是最热的了。”李红旗应着。
“只要有钱,只要敢干。钱生钱,路子等着路子,越走就越顺哪。”徐五四继续道:“我们顾总最大的特点就是敢想敢干,敢赚钱!”
“三敢老总啊,哈哈。”李红旗也笑了。
这时就见徐五四站了起来,门口走过来一个女子。李红旗一看,还真年轻,也就二十多一点吧。跟自己差不多。女子并没进门,而是在门边上喊道:“徐师傅,到一分厂那边去一下,就回来。”
徐五四说:“好呢。”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李红旗说:“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企划部的顾经理。顾总的千金。这位是县委办的李师傅。我的哥们。”
顾燕朝李红旗点点头,李红旗看着,这女子也确实是和徐五四上次讲的一样,有气质,不仅仅漂亮,还有一种内在的吸引力。他一时愣了,手里端着杯子,不知说什么好。
顾燕转身了,临走时又对李红旗道:“李师傅,不好意思。你稍坐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徐五四又朝李红旗甩了根烟,然后出去了。
李红旗一个人边点烟边想,这顾燕还这么年轻?听徐五四说大学才毕业一年。人说歪葫芦也许能生出最正的瓢,看来不假。顾燕虽说不是天姿国色,可模样周正,正是李红旗喜欢的那种类型。何况那一不言却散发出来的气质,是那么的高雅,那么的沉静。这顾燕……
一瞬间,李红旗有些想入非非了。
不到一刻钟,徐五四就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见李红旗朝他后面张望,就笑道:“是找顾燕吧,到办公室去了。”
李红旗不知怎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避开。
中午果真就在日出吃饭。顾怀成说:“我知道程书记不喜欢到饭店去,中午就在食堂里。全是乡下的小菜,纯自然的,绿色无公害,包程书记吃得放心。”
程杰之笑道:“哪还有多少纯自然的?人一种了,就不是了。不过乡下的菜就是好吃。”
一行人进了餐厅,因为人不多,所以都在一桌上。李红旗等大家都坐定了,才在桌子的下首坐着。顾怀成问:“从部队转业的?”
“是啊,刚转业。”李红旗答着。
“我也在部队呆过,两年,一晃就回来了。”顾怀成笑道:“我可是老兵呢。”
“是啊,顾总老兵。”李红旗叫了声。
都坐定了,程杰之副书记却四下里看了看,问顾怀成:“燕子呢?怎么不一块儿来?”
“啊,她好像在办公室搞个方案吧。这样,蒋主任,去喊一下。”顾怀成说完,日出的办公室蒋主任已经出门了。程杰之笑着,说:“顾总的千金是个人才啊,人才!”
“哪里,哪里!还得靠程书记、丰书记你们多关心,多支持。”顾怀成摸着光脑袋,脸上却堆着自豪的笑容。
李红旗脸上装着很平静,心里却不知怎么“呯呯”地直跳。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机上什么信息也没有。他只是看着。等他抬头时,顾燕已经到门口了。
顾燕换了一套衣服,是碎花的连衣裙,头发披着,更显得静雅和娇美了。
程杰之副书记老远就叫道:“怎么?燕子,你程叔叔来了也不出来?躲在家里用功哪!”
“哪是不出来?有点事。程叔叔好。”顾燕喊着,就按座位坐下来。
顾怀成已经让人拿了酒来,但是没有打开,而是看着程杰之。程杰之笑着说:“这是企业,不是机关。你们喝吧,我和丰书记是不能喝的。禁酒嘛!”
“那多没意思!程书记和丰书记都不喝,我们自己造自己,没意思。我看,两位领导也意思一点,关心关心我们企业嘛?”顾怀成说着,丰书记也笑,道:“程书记,不行你看……顾总可是个要面子的人。”
“那好吧,喝一杯!”程杰之手一挥,顾怀成已拿着酒瓶过来了。他低着光光的脑袋,慢慢地往杯子里斟酒。然后又给丰书记也斟了杯,到李红旗时,李红旗摆了摆手。顾怀成笑着说:“师傅不喝,就算了。谁都能劝,就是师傅不能劝。程书记,是吧?”
“哈哈,李师傅是第一次到日出实业来吧。唵,不喝好。下午还有事。”程杰之说着,酒席就开始了。顾燕站起来,用可乐敬程杰之酒。程杰之说:“这不好吧?我可是酒……”
“程叔叔,你知道我不能喝酒的。我敬您了。”顾燕说着,泯了一口。
程杰之笑笑,说:“好个燕子,我喝了。可得好好地帮衬你老头子,他有时候胆子大,你得提醒着点。”
“程书记这话……这不是分明在叫我让位嘛?我可还不想呢。还干十年吧,就干十年。”顾怀成边说边笑,又望了望顾燕,顾燕正低头翻着手机,李红旗斜着看过去,那脸像玉一样的动人。
因为不喝酒,饭也就很快解决了。顾怀成提议程书记再坐一会,反正才一点多点,还早。
程杰之说也好,就坐会儿吧。
到了休息室,李红旗就倚在沙发上睡了。这是他在部队就养成的习惯,想睡时,只要有个倚靠的地方,就能睡着。而且,睡着了,只要有事,立马就能醒过来。大概司机都有这本事。
半睡半醒之中,他听见程书记和顾怀成谈到了日出实业的发展问题。
顾怀成说:“很头疼哪。国际形势决定了的,我们也没办法。企业的产值看起来在上升,利润却在不断地下降。这个月甚至要负增长了。所以,下一步,程书记,丰书记,不瞒两位领导,我的主要方向是房地产了。”
丰书记道:“这个……是不是有点?房地产要搞,但主产业不能放松。”
“丰台同志说得对啊。你顾怀成靠的就是农用车起家的,怎么能丢了?房地产开发我不反对,但主产业必须也要研究对策,解决问题,寻求突破。”程杰之瞟了眼顾怀成:“关键我看是创新,不创新,就没有活力。要找新项目啊,老顾,不要眼睛盯着房地产这块肉,舍本逐末,不好啊!”
顾怀成连连点头,“我也不是丢了,只是目前主产业正是困顿时期。房地产也只是用来盘活资本。程书记批评得对,我马上开会,就创新问题专门研究。”
程杰之却茬开了话题,问顾怀成:“燕子现在安心了吧?”
“还好吧,小孩子嘛,总是……在大城市呆了几年,难免哪。”顾怀成答道。
李红旗半睁着眼,听程杰之副书记问:“个人问题还没……”
顾怀成忙道:“没呢,没!还早,不是才二十四嘛?”
“也是,也是。是早哪,是早!老顾啊,我们湖东现在的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不大,日出稍微大一点了,可不能偏了方向啊。是吧?”程杰之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重了。
“不会的,不会。请程书记放心。我还能给程书记您抹黑?”顾怀成急忙道。
李红旗一直听着,后面的话他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关于顾燕的一段对话。他好像感到从云层里闪射出一缕光芒来,他就站在光芒之下,这光芒就在头顶耀眼地照着,他想得到,而且一种强烈的冲动正催促着他……
丰书记喊道:“李师傅,程书记走了。”
李红旗马上睁开眼,一骨碌站起来,就往外走。这是司机必须要做到的。既然走,你就先得动车子,不能等领导到了,车子还没发动。他下了楼,发动了车子,坐着等程杰之书记。
这时,李红旗看见顾燕过来了。徐五四跟在后面,他先以为顾燕是去跟程书记道别的,哪知她径直走到了车前,说:“李师傅,辛苦了。”
徐五四将一条烟甩了过来,顾燕笑着,上前去跟程杰之副书记打招呼。程书记说:“燕子,好好地给你老头子洗洗脑子,不开拓怎么行?是吧,好好干!”
“知道了,程叔叔。”李红旗注意到顾燕一直喊程杰之叔叔,而不是喊程书记。可见顾怀成跟程杰之书记的关系,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作上的关系了,而是深入到了家庭,到了子女这一层了。
到了这一层,那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了。那也不一是一年两年的关系,而是十年二十年的关系,难怪徐五四说他们顾总跟程杰之副书记是铁哥们呢。
上了车,程杰之副书记并没有闭目养神,而是给姚和平主任打电话,问省里说的王书记来视察的事,定了没有?姚和平说还没有最后定,就在最近吧。
“那一定要好好盯着,不能出任何问题。”程杰之叮嘱道。
李红旗知道,程杰之副书记自从当了“主持”后,最近更忙了。而他最牵挂的,可能还是省委王书记的视察。昨天,在司机办公室里,黄炳中对李红旗说:“省委王书记说是来视察,其实是对湖东的领导班子进行摸底。”
“摸底?”李红旗有点迷惑。
“这个你也不懂?就是先来看看形势,了解了解情况。湖东这地方经济不错,形势也复杂。秦怀仁来的时候是信心满怀。可没想中途出了事。现在,县委书记没了,县长也没有。一个县,怎么可能既没书记,也没县长呢?王书记这么急着来,肯定与此有关。”黄炳中分析得头头是道。
李红旗禁不住有些佩服了。
吴坤在边上插话道:“湖东能当书记的人多,能当县长的更多。其实将来是谁,也说不准。反正都是上面说了算。不仅仅有程杰之书记,叶能文书记,还有宗荣副书记呢。”
“宗荣?”李红旗好像看过这个名字,人倒没见过。
毛旺说:“宗书记一直在省委党校学习,马上也要结束了。她在副书记中排名第三。”
“现在哪有什么排名不排名?谁能耐大,谁就行。”黄炳中笑着,说:“也就我们这些司机瞎操心,船上人不急,岸上人却急断了腰,没意思,没意思!”
“是没意思。到头来,我们还不是司机?管他呢。”吴坤说着,点了烟出去了。
李红旗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这事,再侧脸看看程杰之副书记。程书记又在闭目养神了。
领导就是领导,关键时刻还能养神,这是修为,更是沉稳!
6
李红旗刚到司机办公室,毛旺就过来了。毛旺一手提着早点,一手端着杯子,朝李红旗点点头。但李红旗发现他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头,好像有些神秘兮兮的。就问:“怎么了?有事?”
“没有,没有。”毛旺说着,又伸头朝外面看了看,正好乔志成进来了。
乔志成说:“小毛,我失业了,连早点也没了?”
“哪是?红旗,乔师傅早点呢?”毛旺问李红旗。
“啊,我就去。”李红旗对买早点也已适应了。其实也不是个个司机都要他买,一般早晨,也就个把。大部分人还是在家中吃了的。只有个别的,因为头天晚上熬夜,往往早晨起来得迟。爬起床就上班,早点就只有等着李红旗了。
李红旗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就像在部队里新兵给老兵做点事一样,天经地义,做就是了。
买了早点回来,乔志成边吃边问李红旗:“最近程书记忙吧?”
“还好。”李红旗说。
乔志成一笑,“当然还好。马上要当书记了,不好才怪?”
“这事不是我们司机该问的,哪知道?”李红旗低声道。
毛旺却显得心事重重,乔志成也发现了,问:“怎么了?小毛子。”
毛旺正要开口,黄炳中来了。黄炳中黑着脸,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红旗问:“班长,咋了?”
“咋了?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他妈的,想死!”黄炳中气呼呼的。
乔志成哈哈一乐,“敢动你?谁啊?吃了熊胆,是吧?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有人去告我了,说我……”黄炳中停了话头,叹口气,“不说了,说了就烦。”
毛旺看着黄炳中,这会儿,李红旗明白了毛旺一大清早就心事重重的原因。他大概是知道这档子事了。
正说着,办公室副主任刘奇卫过来喊黄炳中,说姚主任有事找。黄炳中黑着脸,跟着刘主任上去了。
一到姚和平办公室,黄炳中看见里面还坐着纪委的钱书记和柳科长。他知道是什么事了,就喝了口茶,并不坐,只是站着。姚和平道:“老黄,怎么回事?唵!”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黄炳中虽然嘴上硬,心里却是虚的。
钱书记开口问道:“黄师傅啊,是这样。今天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先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至于是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清楚。最好还是自己先向组织上说明了,这事也好办些。姚主任,你看?”
姚和平立即一挥手,“是啊,老黄,先说吧。钱书记,你看这事,我们是不是要回避下?”
钱书记点点头,姚和平和刘奇卫出了门,又将门带上了。柳科长问:“黄师傅,你参与过开拓路的事吗?”
“开拓路?”黄炳中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下,“好像是……没有参与,没有。我怎么会参与呢?”
“是吗?谁给颜二昌介绍了这条路的工程?是你吧?”柳科长追问了句。
这下,黄炳中知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索性道:“是我介绍的。但是,我没有得任何好处。如果有,也无非是抽了几条烟,喝了几瓶酒而已。”
“就这么简单?”钱书记插话道。
“就这么简单。”黄炳中很坚决,柳科长一笑,说:“黄师傅啊,刚才钱书记说了是了解情况。这个时候不说,等到我们查清楚了再说,那可就迟了啊!”
“我没什么事,说什么?”黄炳中反问道。
“那好,真没什么事,我们也不问了。请黄师傅暂时不要离开湖东。随时准备接受调查。请配合我们。”柳科长说着,还是朝黄炳中笑笑。其实都在一个大院里,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想把关系搞僵了?
钱书记站起来,往门边上走,边开门边对黄炳中道:“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情况再找我们说明。”
黄炳中木然地点点头,等钱书记和柳科长走了,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姚和平进来了。他关好门,辟头就是一句:“傻啦?怎么搞的?唵!”
“我……”黄炳中平时的劲头这一下子泄了,望着姚主任,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了。
姚和平叹着气道:“我说你糊涂了?跟颜二昌混。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知道。”
“知道还……老实说,到底要了多少?”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要是不说也行,就让纪委再找你吧。”
“我说,是十万。”
“十万?胆子不小嘛。快去退了。然后到纪委直接说明,就说是借的。打了条子的。真是麻烦。走吧。”姚和平说着,坐了下来,看文件了。
黄炳中呆了下,嗫嚅着:“谢谢姚主任,那我走了。”
李红旗看见黄炳中从楼上下来,他有意识地回避了下。等到黄炳中进了办公室,才轻轻问:“处理好了?”
“好了,只是……唉!”黄炳中看看四下里就他和李红旗两个人,就小声道:“那个颜二昌难对付,叫他出来说话,太难了。这事是谁给捅出来的呢?他妈的,烦!”
“也许……”李红旗本来想说也许毛旺知道,因为他早晨看毛旺就觉得蹊巧。
但是他还是没说,没有根据的话,就出了就收不回来,说出了就得承担责任的。于是改口道:“想想办法吧,关键我看还是姚主任。”
“对,姚主任!”黄炳中一拍大腿,笑道:“现成的佛不拜,去拜谁呢?好了,红旗,谢谢你提醒哪。跟程书记后面就是不一样,看问题看得准,准啊!”
李红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黄炳中端起茶杯,要往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声说:“好好干,这个班长留给你了。”,
如果说人生的目标分阶段的话,现阶段,李红旗还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刚到县委办开车,环境才算熟悉了,能有什么目标?但黄炳中这么一说,好像又应该有一点目标了。做小车班的班长?其实来之后,李红旗了解了下,县委办哪有什么小车班,只是司机们自己封自己的。不仅仅封了小车班,还封了班长。这班长也不是谁任命的,只是大家认为某个人合适,就封了。既然司机们都私下里封了,办公室也乐得其所,多一个人参与小车的管理,岂不也是好事?于是,办公室也开始喊班长班长的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位置,介绍时,就介绍:“这是我们小车班的黄班长”。
黄炳中现在是五十正好,虚岁,刚刚做了半百大寿。这个人心气高得很,如果不是今天刚发生这事,李红旗想他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
既说之,则听之;既听之,则思之。李红旗有点心动了。
下午,县委在环湖山庄召开民营经济发展座谈会。县里在家的领导基本上都到了,会议室里坐满了。李红旗他们这些司机当然不进会议室,都到休息室那边去等。山庄的强老板让人送来了扑克,于是立马就有人厝到了一块,炒起地皮来了。
李红旗没有参与,他感到头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昨晚睡觉没盖好被子,感冒了。他坐在沙发上,正打盹。吴坤过来喊道:“走吧,带你去走走。”
环湖山庄,李红旗是第一次来。但是,名字他是早就听说了。没有转业前,过年回家探亲,有些同学就要请他到环湖山庄来,说这里吃喝玩乐一条龙,甚至连俄罗斯小妞都有。那一说,把李红旗给吓倒了,坚决不来。现在,环湖山庄当然不是从前的山庄了。它成了湖东县委县政府的重要会议中心。因此,吴坤说带他看看,他觉得看看也无妨。
出了休息室门,往南一拐,是一幢古典式的小楼。吴坤说那是领导们的,有时不巧,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往南,一条花径隐隐约约地带着他们往深处走。突然,又显出一幢比刚才更小巧的连体别墅。李红旗问:“这也是……”
“这当然不是了。这是山庄最好的地方。”吴坤笑得有些微妙。
李红旗迟疑了下,还是跟着吴坤进了别墅的圆门。马上就有一位女子出来了,见着吴坤,笑着说:“吴总来了,快,快,请进去。这位是……”
“这是县委办的李师傅,李哥。”吴坤朝这女子打了个响指。
女子往李红旗边上走了走,故作惊讶着:“哟,李哥?才来,所以不认识。下次就熟了。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我们罗。吴总,找两个?”
“看着办吧。”吴坤往过道里面走,李红旗看见这里的灯是开着的,但是朦胧,就问:“吴师傅,这是……”
“没事的,进去按摩下,松松骨。他们开会,我们休息嘛。”吴坤说着,已推开了包厢的门。李红旗站在门边上,看见里面倒是开着灯的,两张按摩床。这下他松了些心,两个人,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像上次在蓝色冰山。想到蓝色冰山,李红旗又有些警觉了。那地方听说就是吴坤经营的,吴坤这人,按毛旺的说法就是:“白道黑道,道道留痕”。不过,听说很多司机都是。司机为个群体有特殊性,这大概也是其一吧。
“进来啊!”吴坤喊着。李红旗却没动。李红旗说:“这……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又不是杀头。进来吧。”吴坤正说着,两个女子过来了,都是年龄很小的样子,望着李红旗,说:“先生,进去啊!”
李红旗往里走了走,挨着床坐下来。吴坤递过根烟,对两个女子说:“这是我的哥们,服务到位些。”
“知道了,吴总。”
李红旗这才发现,在这里,大家叫吴坤不叫吴师傅,而是叫吴总的。他想,也许都是通的。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规则,每个行业也都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吴坤在某些行业上的名气,可能比他的县委办司机身份还要大。特别是对于这些女孩子,开口闭口都是老总,谁晓得县委办的司机是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