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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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忽大年已經習慣站在檢驗台前上料下料了,可他聽著工人們充滿葷味的嬉笑怒罵,心裏反而愈發不是滋味,以前他是六千人之上的高遠形象,現在似乎被請下了神壇,完全是一個天涯失意人了。

所以,他開始站在那裏不苟言笑,也不願跟人搭話閑聊,嚴肅得像陰鷙的獵犬,不知道啥時會撲上來撕咬。當時,工人們見到他都很拘謹,一個班下來沒一句多餘的話。可下班後忽大年前腳剛走,人們就放縱地狂笑起來,直把憋了一天的唾沫噴到別人臉上。後來,大家漸漸熟絡了,一個個便放肆起來,故意翻騰起車間流傳的笑話,話裏話外都沾了點黃味,常常讓人好生尷尬。

有個刀把臉故意問一女檢驗員,你打過炮嗎?這話在長安本來常說,可刀把臉眼眉一擠弄,傳遞出一股戲耍的味道。可他那天盯錯了對象,對方是個尚沒婚配的姑娘,大家強忍著沒敢哄笑出聲,但好事者卻一個勁兒挑逗,姑娘終於知道了隱含的詭意,氣得趴在休息室哭得稀裏嘩啦,四個生養過娃子的女工打抱不平,下班後揪住刀把臉按到地上,生生扒了褲子,嚇得他直喊姑奶奶饒命才罷手。

而且,黑妞兒似乎就不怕人議論,每次忽大年到檢驗台上崗,她便支他去下料,開始他還不明白,三天後明白了。上料,要把彈筒從地上搬到台上;下料,黑妞兒會助一臂之力。別看這個細微的動作,終被一個綽號小耳朵的發現了,他悄悄趴在她耳邊說:你這麽上勁體貼,小心人家老婆找你麻煩。誰知黑妞兒最不願聽這話,回手就是一掌,端直把小耳朵劈倒地下,眾人一片驚呼:天哪,這功夫!

當然,忽大年盡管在車間勞動,但他的廠長職務沒免,黃老虎畢竟是個臨時主持,大家都以為不久的將來,他仍會坐到一把手交椅上發號施令,所以都喜歡跑來報告雜亂的進度,或是來匯報雞毛蒜皮的業績,弄得他摸摸頭上紅疤左右為難,聽吧,下放了;不聽吧,駁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