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兵当年从乡下高中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的滨海大学,成为王家坳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滨海大学的高考状元,学的还是法学专业。当地人人都知道王家坳出了个“文曲星”,他也因此成为了王家坳所有家长教育自己孩子的楷模和榜样。
当年接到录取通知书时,王林兵的父母高兴得乐开了花,多年来省吃俭用供他上学,终于将他送进了汉江省最有名的大学之一,他真正成才了,做父母的哪能不高兴呢?甚至平时都不怎么待见他一家的那些邻居也都夸王林兵聪明有才华,夸王林兵的父母教子有方。
王林兵的父母乐了好几个月,但他们也听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那大概是王林兵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二个月,一天晚上王母在村头晒谷场纳凉,晚上露水重了,夜也有些深了,她便搬起椅子往回走,经过邻居杨大婶家窗外时,忽然听得屋里面传出好几个妇女聊天的声音。
一个女人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哼,瞧他们一家那样儿!”
另一个女人附和着说:“就是呀,又不是清华北大,高兴个什么劲儿!”
还有个女人说:“是啊,更何况还是个没名没姓、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王母再也听不下去,原先一直愉悦的心情瞬间就跌落谷底,她拎着椅子的手无力地坠落下去,任由椅子在地上拖着,浑身变得有气无力,清冷的泪水簌簌滑落。
她回到家里时,王林兵还在灯下看书。王林兵见母亲有气无力地将椅子拖进堂屋,又有气无力地将门关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进了里屋和衣躺下,他觉得有点奇怪,平时母亲可不是这样的,总是无论何时都会和蔼慈祥地冲他笑,关心他这个那个,家长里短地同他聊各种话题。
王林兵不放心母亲,于是他进了母亲的屋子,拉亮电灯,关切地问母亲:“妈妈,您今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母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良久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其实母亲是很想开口对他说自己没事的,可是母亲害怕一开口就会让他知道自己在哭,母亲不想他知道自己流泪了。
王林兵见母亲不回答,便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母亲的脸轻轻扳过来,他这才发现母亲满脸泪水,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他惊讶地抱住母亲,问道:“妈妈,您怎么了?快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再也忍受不住了,抱住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看着母亲如此伤心,王林兵的心都碎了,也跟着流了好一会儿泪。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母亲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而这恰恰是他心里一直隐藏的伤!以前无论他在外面听到多难听的话,回到家里他都装作若无其事,对着父母绝口不提,因为太害怕他们伤心。对于自己的身世,从小到大他都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周围人看他的眼光也是怪怪的,似乎总能感觉到他们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但一旦他走过去面对他们,那些人又作鸟兽散。
他觉得自己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这被掩盖被隐藏的秘密一定是会让父母很担心、伤心。他似乎隐隐约约能猜到点什么,可是他又非常害怕和抗拒秘密的真相。于是多年来尽管一直因为这些而无法真正开心起来,但他都在内心逃避着去向父母要一个真实的答案。他害怕揭开这个秘密,害怕这个秘密成真,害怕这个秘密揭开的那一天。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哭得如此伤心,他多么爱母亲啊,母亲和父亲为了拉扯他长大,为了供他读书成才,付出了多少啊!
他不舍得让母亲伤心的,所以他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了。
他明确地感知到母亲那次的伤心哭泣跟他身上的秘密有关,可他还是选择了逃避,他想,真相迟一天揭开,他就可以和母亲父亲继续保持着从前那样平静、幸福的生活。
母亲第二天起来恢复了原样,她照样扛起锄头出去挖土,照样挑起水桶翻过一座山去挑水,照样拽个竹篮子出去扯猪草……见到邻居她照样热情地打招呼,谁都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异样。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母亲也没有跟他解释和说起过任何关于那天晚上哭泣的原因。
就这样一晃过了三年,当年稚嫩懵懂的高中生也变成了现在玉树临风的小帅哥。
每当王林兵走在校园,尽管衣着朴素,但帅气的颜值和忧郁的气质却令他自带光环,加上他学习成绩又特别优秀,在滨海大学女生们心目中,他简直就是学神加校草一般的存在,也是男生们的头号情敌。
他忧郁,独特,高冷,不怎么喜欢跟人群聚集在一起,只喜欢埋头看书写文章。三年下来,他已经在国家核心期刊以第一作者身份发了五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甚至滨海大学法学院的某博导都已经主动向他伸出橄榄枝,希望他将来可以读自己的博士。
学业上的优异并不能掩盖他内心的苦楚。在王林兵自己看来,正是因为内心太痛苦,所以他选择逃避,把时间精力全放在学习上,埋头于学术研究,这样就没那么多时间专注于自己的痛苦了。
在他就读于滨海大学第二年,王家坳中学又有个男孩通过复读也考上了滨海大学法学院,而这个男孩正是他以前的同班同学。当年在王家坳中学两人总是争着第一名,实力不相上下。
可是那男孩高考那年发挥失常,于是把自己关起来苦苦复读一年,说无论如何都要考上滨海大学,决不能让王林兵一个人独享了王家坳榜样的荣光!
这个男孩的母亲正是那晚在杨大婶家说王林兵是私生子的那个女人。她家跟王林兵家仅仅隔着一堵墙,男孩跟王林兵又年纪相仿,个头相仿,身材相仿,所以从小就被拿来比较。
两人一直同班,总是你追我赶,互相较劲,但很多时候总是王林兵拿第一。这男孩便一直郁郁寡欢,觉得总是活在王林兵的阴影下。
他母亲也便很想不开,总是对王母和王林兵酸不溜丢的,总在背后跟旁人嘀咕王林兵是私生子,说王林兵一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王家坳甚至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王家坳的这个“文曲星”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了,于是王林兵就一直生活在他人的指指点点和唾沫星子里。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阴暗灰色的,没有一丝亮光,就算成绩再优秀,那也不过是他用来遮盖羞耻身世的遮羞布罢了。
自从家隔壁这个男孩考上滨海大学,看着过去优秀得发光的王林兵在滨海大学出落得更加出色,走到哪儿都被追捧,不仅被推荐为全省优秀学生,甚至还有知名博导对王林兵青睐有加……这个男孩心里的天平失衡了,于是他告诉很多人,王林兵其实是个私生子。这样的消息一出来,众人哗然,都在背后嘀嘀咕咕,真想不到王林兵这么优秀的人居然有个这样难堪耻辱的秘密!
王林兵原本还算平静的大学生活被打乱了,在学校无论他走到哪儿总是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曾经那些崇拜他的女生也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每当他远离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聚在一起说他的坏话,然后哈哈大笑,他朝他们走过去,那群人又“轰”
的一下散开,装作若无其事一般。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心里憋着一股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