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些人的声音远去了,简若宁用手指轻叩自己左边的隔板:他们好像走了。
隔壁那人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别说话,把手机带有摄像头的那端悄悄伸到隔板下方几公分的空隙里,对准了厕所门口方向,然后摄像功能开始工作,屏幕上显示出此刻门口的动静。
二十分钟前简若宁还在二楼教室里用手机的灯光看书。她知道现在下面的楼门肯定出不出去,工作人员也没来,与其瞎操心不如索性就在这里再多看会儿书。
如果说担心,她唯一的担心就是马贼。
下大雪那天在图书馆,她确信马贼肯定来过自己这里,因为是小偷的话就不会不拿走手机和MP3,是好心人的话则不会拿走那张电话卡——而他,正好介于这两者之间。所以后来看到那个车贼被抓,她当时便失控了。幸好,那不是他,因为她近距离的看到他的双眼,那不会是马贼的眼睛——虽然她自己从未见过,但她坚信他绝不会是这般落魄和惶恐。
尽管如此,她却不敢保证最近一系列偷车事件不是他的作品。他说自己是个贼,这不像那些故弄玄虚或者心智不成熟的小男生追求者的花招,因为当初自己的捷安特女车的的确确就是被他“偷”回来的。这件事情在女生楼里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幸好没多少道听途说者知道她的真实信息。她也一直守护着秘密,只有寝室里那个最要好的室友知道简若宁不定期和一个会偷车的男生通电话。那女生是个节俭而纯朴的农村女孩,班里的城市女孩中只有简若宁对她最为照顾而且坦诚相待,所以假如需要,室友会替她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
只是在自行车盗窃案最猖狂的时期,比如她们陆续得知隔壁寝室女生的男友或者自己同班同学的车子失窃,室友悄悄而小心问她这些会不会和马贼有关系,简若宁脸色苍白的欲说无言,因为被问到了要害。从寒假到现在他们俩都没联系,曾经有过一两次马贼的电话打到寝室,她明明在边上,却让室友撒谎说自己还没回来。她怕一和他说话就忍不住要问最近的窃案,她也知道马贼虽然总是躲她,但不会骗她——她害怕知晓答案。乃至每次听到别人说起最近一起车子丢失,她都满怀内疚和羞愧,仿佛是自己所为,以至于连乐团排练都走神好几次,被指导老师一通训斥。
想到这里她终于心烦意乱,没了看书的兴致,便拿了包纸巾去厕所。未料二楼的女厕所有一股烟味,还有很浓洌的薄荷味道,好像前面有谁在里面抽女士烟。
简若宁生平最厌恶抽烟,于是只好去到三楼。进格间的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其他格间是不是有人,也不怕黑,更不相信鬼故事。其实她胆子还是很大的,小时候经常跟着男孩子在外面调皮,总是一身泥的从树林和花园回到家里,于是父母不得不强迫她开始练小提琴,培养淑女气质。
上厕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妈妈打来的。本来每晚她都会打到简若宁宿舍的固定电话,刚才打了,室友说没回来,就打了手机。简若宁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处境,骗她说在E副楼自修,终于搪塞过去。
报完平安之后她挂了电话,正要起身,隔壁再隔壁的格间忽然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男声:
“简——若——宁?”
在阴暗无人的洗手间里猛地被喊到名字,简若宁吓得差点跳起来,但反应还算快,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这才有机会让对方压低声音道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马贼。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块隔板像要把它看穿,却没有说话小声的觉悟:你怎么在这里?!
马贼让她别出声,轻声问道我能到你隔壁来么。女孩犹豫了一下便“嗯”的答应了,左手却放到了格间门的闩锁上。但对方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说你可不要忽然冲出来啊,你保证。
她脸一红,像已经被当面揭穿企图,只好把手缩回来,说我保证。
马贼这才进了她隔壁格间,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莫尚桑他们用窗帘从四楼教室脱困的声音。他知道这些人等下一定会来搜索女厕所,不过应该会先问里面有没有人——他需要简若宁撒个小谎。简若宁当然知道怎么做,就像那些电影里女主角总会遇到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来掩护英雄的机会,但她有些犹豫。隔壁的这个人,真的是英雄么?很显然这群人是在找他,而她则本能的想到了最近那些疯狂的盗车事件。
但当那群风纪部的在门口大声询问的时候,她还是回答说就她一个女生在里面,没有听到什么人跑进来。
与此同时,马贼冒险让自己格间的门半开着,身体缩在角落里。风纪部的人站在厕所门口拿手电筒往里扫一圈,发现就一个格间关着门,显然就是答话的那个女生,然后再照照洗手池下面和门背后的死角,确信无人躲藏,便放心走开。
拍了大约1分钟左右,骆必达始终紧盯手机屏幕,确认他们的确都走了,便转身轻叩隔板说,把你的手机从下面递给我。
简若宁照他的话做了,过了一小会儿对方把手机递回来,上面是一个短信编辑框,打着一行汉字:“很抱歉会在这里遇到,谢谢你帮我支开他们。”
女孩脸上一阵臊红,倒不是因为他的感谢,而是因为之前自己上厕所的动静居然都被他听到了。她飞快地删除掉短信编辑框里的文字,重新打道:“他们是在找你?因为车子?”
他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还是冒险的表明了一个马贼的态度:“算是吧,但那些车不是我偷的。”但递回去之后又觉得自己言语欠妥——她会怎么想?自己一直说自己是个贼,现在怎么看都像狡辩,就象喝醉酒的总说自己没醉,偷东西的也总说自己没罪。
过了比较长久的时间,直到他等得有些心慌,隔壁的女孩才把手机传过来,只有短短六个字,却郑重其事:
“我相信你 马贼”
骆必达把头靠在隔板上,略有不舍的慢慢删除掉那六个字的答复。
“你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么?”
女孩双手捧着手机,忽然笑了,像夜里绽放的花朵。
“很想,但我知道你不想。你是马贼,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手机久久地没有传回来。
女孩见他沉默以为是在踌躇,独自犹豫两三秒钟后忽然大着胆子说:答应我,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不叫马贼,而是以一个真实的名字。
话音飘落,无人应答。
她心一激灵,飞快打开小门,却发现其他格间的门都无人大开,整个厕所里光线昏暗,幽然安静,就她一人站在那里,仿佛自始至终都是自言自语。唯一可以证明刚才那番无声交流并非虚幻的证据,是厕所窗台上那部信号灯还在一闪一闪的手机。
简若宁深信他一定听到了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是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