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之后，李恒见朱高炽依旧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大皇子殿下，这样吧，我说说你听听，咱们谁都别当真。”
朱高炽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连忙说道：“你说。”
李恒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的宝钞不能乱发，一旦发下去之后，民间的百姓就不认，百姓不认，宝钞很快便会沦为一张废纸。”
“这一点我也知道。”朱高炽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朝廷的大臣们也知道，所以他们才上书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够下旨严查百姓使用金银交易。”
李恒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用。”
“愿闻其详，”朱高炽连忙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有不妥当的地方，但总不知道是哪里不妥当，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李恒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这就像治水一样，治水有一个说法叫做堵不如疏。朝廷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堵，短期内或许有效，但长期内肯定没用。”
朱高炽连连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的确是像治水，的确是堵不如疏啊！”
李恒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印了很多的宝钞，又拿宝钞从老百姓里的手里买东西，朝廷有付出什么成本吗？朝廷没有朝廷只是用纸印而已。”
“这些用纸印出来的东西，就能够从老百姓手里换走他们的东西，老百姓会怎么样想？老百姓会愿意吗？”
“老百姓自然不愿意。”朱高炽面容严肃地摇头说道，“可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李恒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殿下好好地讲一讲。”
朱高炽也端正了自己的身子说道：“先生请讲。”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一个概念，什么是钱。”李恒缓缓的说道，“为什么会有钱？钱因为什么而存在？”
朱高炽眉头微蹙，聪明如他一时之间也有一些理解不了。
李恒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他笑着说道：“殿下你想一想，在上古时期，那个时候有钱吗？钱是亘古存在的吗？”
朱高炽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时候没有钱。”
“钱是怎么诞生的呢？”李恒笑着说道，“我们的老祖宗开始种田，田地里面有了产出，于是问题就来了。我种田，有粮食，我还想吃肉，我还想穿衣。”
“怎么办呢？”李恒摊了摊手说道，“于是就有了交换。”
“最开始的交换很简单，我用我的粮食换你的羊，我给你五百斤粮食，你给我一只羊。这里面就不存在钱的问题，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交换。”
“我也可以用我的羊换你的布，这里面也没用到钱，但是交易却完成了。”
朱高炽沉吟了片刻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有道理，即便是现在很多地方没有钱的情况下，也会用彼此之间的物品来交换。”
李恒点了点头：“这个阶段叫做以物易物，可很快人们就发现这种方法非常非常的麻烦。毕竟彼此物品之间的价值不好衡量，而且交换的对象也不好寻找。”
“比如我有粮食，殿下有衣服，但是殿下不想用衣服换我的粮食，殿下想换一只羊。如果我想换殿下的衣服，那么我就需要用我的粮食先去换羊，然后再找殿下用羊来换衣服。”
“如此一来，这个交换过程极为繁琐，非常的麻烦。在这个过程当中，聪慧的老祖宗就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一种有价值的物品，所有人都认得物品来作为交换的媒介。”
“最早这种物品是布，殿下应该听说过，在汉代，布匹是可以作为钱来使用的。毕竟每个人都要穿衣，每个人都需要布，这就是通用货。”
朱高炽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说道：“先生说得有道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布匹也太过笨重了，实在是不方便交易。人们开始寻找另外一种昂贵的物品来进行代替，贵重金属就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铜，虽然不能吃不能穿，但是铜可以用来做镜子，以前也可以用来制造兵器，甚至是用来制作炊具，甚至是鼎，这使得铜本身就有了价值。”李恒缓缓的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铜就可以用来做交换的媒介。”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一段时间内，铜不够了，他们寻找代替品，他们想到了铁。在冶铁技术不发达的时候，钱是用铁做的，也就是铁钱。”
朱高炽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可后来炼铁的技术越来越发达，铁在逐渐地贬值，所以就从货币系统当中被淘汰了。铜因为我们缺铜，产量不高，所以铜的价值一直在很稳定，所以铜一直被用作货币。”
“随着时间的推移，另外的贵重金属被大家接受了，那就是白银和黄金，这两种金属也开始被用作货币。”
“为了维持货币系统的稳定，国家开始铸币，比起以前的铜块，铸币要更加的精美，更加的方便，而铸币也就是现在我们称呼的钱。”
朱高炽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按照先生所说，纸就没办法作为钱，所以宝钞根本不具价值，即便皇上下旨，百姓依旧不会用。”
李航缓缓的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如果按照先生所说，钱必须是贵重的，金属必须要有价值，我大明缺铜缺银，只能用宝钞来代替代，宝钞又不具价值，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让宝钞有价值。”李恒面容严肃的说道。
“怎么让宝钞有价值？”朱高炽目光灼灼的说道。
“绑定，”李恒叹了一口气说道，“宝钞没有价值，去找一样有价值的物品将其绑定，比如铜钱和白银，百姓可以用宝钞到衙门换铜钱和白银。”
“这！”朱高炽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难看了，他苦笑着说道，“怕是行不通。”
李恒看着朱高炽，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李恒知道这个策略当然行不通，朝廷使用宝钞就是在掠夺民间的财富。
这一点无论皇上承不承认，他都是如此。
民国时期一样，民国政府印发了新的金元券，禁止老百姓使用黄金和白银的同时，让老百姓将手中的黄金白银交出来去兑换金元卷。
结果是什么？结果是老百姓把黄金白银交出去了，金元券被大量的炒发烂印，飞速地贬值，老百姓的财富全部都被掠夺了。
明朝的宝钞本意不是这个，但最后的操作却变成了这个。
朝廷没有办法创收，只会用钱去掠夺百姓的财富。在这样的情况下，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到最后一下子全都会还回来。
“粮食呢？”李恒面目光灼灼地说道，“如果用宝钞换粮食呢？”
宝钞不断贬值，没有价值的原因就是他没有兑换物。人们根本就不相信，拿在手里边他就是指的什么都买不了，你怎么办？
如果国家愿意与国家的信用保底，那么这件事情就能解决。
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花不掉，别人也可以不收，但是你永远可以拿着宝钞在朝廷这里换到东西，哪怕它仅仅是粮食。
无论对什么时代的人来说，粮食永远是硬通货。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了这样的保底，百姓心里面就有了底，宝钞的信用自然而然也就立住了，也就能够成为信用货币了。
朱高炽再次露出了苦笑，有些无奈的说道：“朝廷这两年的确是丰收了，各地的粮仓也都满着，但是绝不敢用宝钞来换粮食。”
“为何？”李恒看的朱高炽有些迟疑的说道。
李恒虽然没了解过户部，但是李恒了解过五军都督府的政策。五军都督府的军事屯田每年都是丰收粮食，很多仓库里面都已经堆满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用粮食来兑换宝钞，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朱高炽抬起头看着李恒苦笑着说道：“虽然各地的粮仓都满了，粮食也很多，但其实朝廷的粮食是不够用的。”
“怎么可能呢？”李恒皱着眉头说道。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正常使用可能是够用的，但是如果用宝钞来换粮食，你知道民间有多少宝钞吗？百姓全部都来换粮食，粮食一下子就不够了。”
自嘲的笑了笑，李恒发现自己居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大明朝的宝钞可不是在永乐年间颁布的，也不是在永乐年间使用的。它是在洪武年间就已经颁布了，就已经使用了，用了很多年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没有超发，没有烂印，宝钞的价值还算稳定。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价值越来越贬值。到了建文和朱棣打仗的时候，建文皇帝更是印了非常非常多的宝钞。
没有人知道现在民间存着多少宝钞。
一旦开了口子，可以用宝钞换粮食，那问题就大了。老百姓全部都会来换了，会发生挤兑，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根本就扛不住。
想明白了，这些李恒的脸就有一些发黑了。
朱高炽抬起头看着李恒说道：“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殿下，宝钞不管了吗？”李恒也盯着朱高炽说道。
朱高炽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他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我也想管，可是积弊深重，实在是没有办法管了。”
“那就让老百姓吃这个亏？”李恒面带嘲讽地说道，“宝钞会越来越不值钱，朝廷在宝钞不值钱的情况下，可能还会再加印一些，直到宝钞一文不值。”
“这些宝钞流入了民间，最终还是会落到百姓手里，百姓用自己的粮食用自己的布匹换了一堆纸，最后这些纸不值钱了，他们全部都砸在了百姓的手里。”
朱高炽面露尴尬的神情，苦笑着说道，“朝廷实在无力将宝钞换回来啊！”
自嘲地笑了笑，李恒坐了下来，他没想到在大明朝自己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
上辈子那么大的泡沫啊，那么多的钱呀！
老百姓的钱全部都涌入了一个叫房地产的市场当中，可能是双方父母四个老人一辈子的积蓄，全部都进去了。
到房地产崩盘，物价飞涨，房子不值钱。
老百姓就会发现一件事情，自己的钱没了。两个家庭四个老人的钱包，他们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财富，在那一刻化为了灰烬，没了，全没了。
屋子里面陷入了沉默，朱高炽的脸色也很难看。
良久之后，朱高炽站起身子走到了李恒的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能够稳住宝钞，让它还值钱，百姓的钱是不是就还在？”
李航抬起了头，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抹亮光。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拍着李恒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可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迎难而上，绝不能让宝钞沦为废纸。”
“你是一个有才华的人，有学问的人，你不能钻牛角尖。这件事情做起来或许很难，但是我们一定要去做，不能放弃，明白吗？”
李恒笑了，他抬起头说道：“多谢殿下教训，刚刚是臣失礼了，请殿下治罪。”
摇了摇头，朱高炽笑着说道：“你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我大明的江山，我因为这个我治了你的罪，那我成什么了？”
“殿下胸襟宽广，有胆识，有才略，”李恒面容严肃的说道：“有了殿下在，这个问题一定能够解决。”
实际上李航知道另外一个解决的办法。
国家的发展，百姓的富裕，依靠的是什么？说白了就是资源。当你的资源不够了，而你的国家还需要发展，百姓需要幸福的生活，那你要怎么办？
在这个时代，李航知道一个非常简单非常方便的办法。
那就是掠夺，那就是殖民，大明没有铜，没有白银重要吗？这天下又不止一个大明，这天下有铜，有白银的地方多了去了，最关键的是大明有这个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