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可以躲,有些事情却躲不了,这不是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的。李恒原本以为自己在家能够把这件事情躲过去,结果还是没能躲过去。
禁足的第三天,一个人找上了门。
“等一下小心些,”李景隆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小心翼翼地嘱咐道,“千万不要乱说话,眼前这个人咱们家可得罪不起。”
李恒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点了点头说道:“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来的这个人名叫夏元吉,也是建文旧臣当中的一员,而且还是文官,但这位文官与那些嘴炮文官不同,他是一位做实事的文官。
建文登基之时,夏元吉已经是户部侍郎了。
只不过他不受当时建文皇帝的待见,或者说不受当时那些嘴炮文官的待见,在建文皇帝登基之后,直接就将他给外放了。
整整四年的时间他都没能回到京城,没能参与中枢的决策。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原吉反而成了文官当中比较特立独行的一类人。在朱棣登基之后,夏原吉立马就进入了朱棣的视线,直接提拔为了户部尚书。
当时也有人和朱棣说他是建文的旧臣,你怎么能用他呢?
朱棣的回答是他怎么是建文的旧臣呢?他是太祖的旧臣!他忠于太祖皇帝,所以才忠于建文,如今怎么会不忠于朕呢?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李恒的表情很精彩。
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看看人家什么都没做,朱棣就主动找理由给人家洗白了,说他是太祖的旧臣。
再看看自己家,自己想尽了各种办法立太祖臣子的人设,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都大。
事实证明,朱棣也的确没有看错,夏原吉当上了户部尚书之后,的确是功勋卓著,治国有方。
朱棣能够几次北征蒙古,国家的经济没有紊乱,其中有他很大的功夫。
在户部尚书的任上,他还亲自疏通了白卯河吴淞江,整治江南各地的水利,所以说是非常厉害的一位臣子。
夏原吉臣子最终也历仕五朝,成为了五朝元老。
对于这样的人物,李家自然是得罪不起的。李景隆面对人家的时候都有一些心虚,现在人家上门了,他自然希望儿子能好好的巴结一下。
李恒也没想到自己的主意,居然把夏原吉给招来了。
来到前面的会客厅,李恒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快步的走了进去,对着坐在客厅当中的夏原吉恭恭敬敬的行礼:“小子李恒,见过夏公。”
夏原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恒,面带笑容的说道:“以前也见过你几次,但是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你,果然长相清秀,一表人才。”
“多谢夏公夸奖。”李恒恭恭敬敬的说道。
“不必如此称呼,”夏原吉抬了抬手说道,“咱们同殿为臣称呼官职即可。”
李恒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后学晚辈的地位上,将夏原吉称呼为夏公,这是对夏原吉的吹捧。长辈对晚辈自然不能太过于苛责,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夏原吉显然不吃这一套,根本不上这个当。
咱们都是当官的,都是皇上的臣子,同殿为臣哪有晚辈和长辈之说。你小子不要耍这种心眼,咱们是公对公有事说事,你不要以为你能跑得了。
李恒心里面无奈,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费劲,什么都能看出来。自己没办法糊弄,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抓住漏洞。
“是,夏大人。”李恒恭恭敬敬的说道。
“坐吧。”夏原吉捋着自己的胡子,脸上带着笑容说,似乎对李恒的说法很满意。
等到李恒坐下之后,茶水也送了上来。
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手中的茶杯,夏原吉笑着说道:“我也很忙,你也知道我不是来串门的,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有话直说。”
“夏大人但讲无妨。”李恒坐直了身子,轻笑着说道。
见李恒摆出了一副警惕的样子,夏原吉也不在意,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次来就是询问一下你关于钱庄的事情。”
“大人请讲。”李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我想问的是关于汇兑的事情,”夏原吉沉吟了片刻说道,“在你的叙述当中,汇兑的确是一种很方便的业务,但如何展开,我们讨论了几次未有头绪。”
李恒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可以从后世搬过来很多的经验,说白了就是先从公家推行,然后再转到民间。
李恒笑着说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这件事情其实也可以用这个道理来进行,既然朝廷要推行钱庄,那就从朝廷开始。”
“从今以后各地官员的俸禄,朝廷向各地的拨款,全部都可以走汇兑。各地向朝廷缴纳的款项也可以走汇兑,如此一来只需要一张汇票,便可以通行全国,而不用真的运输银两。”
“夏大人,您想一想,朝廷每年运来运去的花费有多大?如果有了汇兑,单单这一项就能够为朝廷省下很多的银子,也从某种程度上为朝廷增加了收入。”
夏元吉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亮了。
“夏大人,您再想一想,一旦官员习惯了使用汇票,那其他人是不是也会效仿的?毕竟很多人都是要和官府和衙门打交道的。”
夏元吉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恒,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李恒的话说得简单,但其中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夏元吉是聪明人,他当然听出来了。与朝廷打交道不代表全都是公对公,还有私人关系。
如果想要给官员行贿送钱怎么办?
以前都是房屋地契不好转化,也不好买卖。直接送银子又太重太多,想要往家里面送都不方便,但是换成了汇票就不一样了。
自己在京城贪污钱,可以直接汇回老家。
光这一项业务就能够为钱庄增添很多的收入,当然了,这种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心里面有数也就可以了。
夏原吉点头说道:“说得有道理,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各地方的税收也能够通过钱庄汇到京城来,倒真的是方便了不少。”
“大人说的是。”李恒笑呵呵地点头道。
“后生可畏呀!”夏原吉看着李恒极为满意,一脸感慨地说道:“如此人才放在五军都督府有一些浪费了,不如我奏明皇上把你调到户部来如何?”
李恒连忙摇头说道:“多谢夏大人抬爱,小子才疏学浅,怎么好去户部?”
“不必谦虚,”夏原吉笑着说道,“你的算学非常的精深,你发明的记账法现在户部都在用,你要知道户部有很多人都是你的学生,对你极为推崇。”
“我原本就想和皇上说这件事,但皇上却要将你留在五军都督府,我也不能强求。可这次不一样了,你提出的钱庄能够解决大明现在的危局。”
“这件事情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自然应该由你来主持。你放心,到了户部之后,我会请求皇上加封你为户部侍郎,你的官职不会降。”
李恒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心里面却已经要哭。
去户部当户部侍郎,别开玩笑了,自己家是什么出身?自己这么一个人直接空降到那个位置上,你让那帮文官会怎么看自己?
眼前或许没什么问题,皇上还在。
可时间长了,文官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拿什么和他们斗,他们会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钻进文官当中的异类,到时候还不定怎么给自己小鞋穿。
五军都督府对自己来说才是最好的地方,首先大家出身都一样,其次这个地方以后也是有发展的。
大五军都督府还要继续持续很多年。
如果避免了土木堡之变,那五军都督府恐怕还要更加的辉煌一段时间,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能够施展才华的地方。
将来有机会自己再改造一番,五军都督府说不定就成了军机处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是军机处大臣,那能一样吗?
到了文官那边束手束脚的,何必呢?
李恒抬起头说道:“夏大人,小子真不是谦虚,实在是才疏学浅,不能当此大任。筹备钱庄需要沟通协调,很多的人手还要与地方官打交道,这些我都极为不善。”
“小子没有经过官场的历练,骤然进入官场恐怕会适得其反。在旁边出出主意或许还行,真要做事恐怕就真的会搞砸了。”
深深看了一眼李恒,夏元吉越发感叹了,果然是个人才。
皇上喜欢她,大皇子对他推崇备至,二皇子更是隐隐将其引为自己的谋士和知己。果然不同凡响,懂道理,知进退,关键是有才能,难得,太难得了。
想想曹国公李景隆,夏原吉就忍不住感叹,他怎么能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有一种生子当如李恒之感。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夏元吉站起身子,笑呵呵的说道,“我们还是说钱庄,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
“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恒连忙说道。
见夏原吉不再追着自己去户部,也不打算让自己主持钱庄的事情,李恒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两件事情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自己来说就不是好事。
尤其是后者,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大功劳,可实际上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钱庄肯定会得罪很多的人,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比如一些商户,一些放高利贷的。不要以为放高利贷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现在很多大地主大官员都放过你了。
当然了,全国最大的高利贷组是寺院。
他们拥有很多的土地,还放高利贷,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不代替他们的原因,还想收拾掉他们。
这些和尚的能力可很大,自己可得罪不起,当然了,其他人自己也得罪不起。除此之外,钱庄里面沾惹的利益太大了,估计谁都想在这里面插一手,自己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夏元吉又问了很多的问题,李恒都一一作答。
两个人一直聊到了中午时分,要吃饭了,李景隆从外面走进来,想要留夏原吉在这吃饭,结果被夏元吉笑呵呵地拒绝了。
父子二人一直将夏原吉送到门外,目送着他离开。
李景隆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终于走了,他在这里我的心里就没踏实过,怎么样没出什么岔子。”
李恒摇了摇头说道:“不愧是夏大人,厉害。”
“怎么说?”李景隆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来询问钱庄的事情。问了很多的问题,基本上每一个问题都紧关节要,全部都是最关键,可见其理解之透彻,能力之强。”李恒颇为感慨地说道。
“这是自然。”李景隆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他没这个能力,皇上也不会重用他了,你想想他到这才多长时间,现在上上下下都被他给理顺了。”
“朝廷现在已经开始准备修白茆河和吴松江了,除此之外,他还制定了很多的政策,我听说他向皇上建议了三十六条,皇上全部都采纳了。除此之外,他还要修很多地方的河,甚至连规划都做好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李恒想了想,心中大概也有了一些猜测。
夏元吉不是坐在朝堂上的官,自从建文皇帝登基之后,他就被外派了,他还不是在某一地做官,而是作为巡查使的各地溜达。
如此一来,他对各地的事情肯定非常的了解。
在这些了解的基础上,他当然知道大明需要什么样的经济政策,哪里需要修和哪里需要重开垦,这些都是他这四年以来积累下来的。
如此想来,李恒对他就更佩服了。
在外面转了四年,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自己这些记录和计划能不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有没有能推行的机会,可他还是踏踏实实的记录,踏踏实实的准备。
即便有可能一生都不会重见天日,可他还在坚持,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