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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劉同正在一百多公裏外的縣城辦案,突然接到幼兒園老師打來的電話:“劉羽芊中午吃過飯後,突然上吐下瀉,還有些抽筋,並且一直在說肚子疼。我們打了120,現在我和園長在醫院,你們家長快過來吧。”
“真是麻煩您了,請問在哪家醫院?”劉同問。
“第一人民醫院。”
掛斷電話,劉同立馬打給小落:“喂,小落,剛才老師打電話說,孩子被送到醫院了。”
“怎麽了?”
“說是上吐下瀉,還有些抽搐,我在外地辦案,你快去醫院看看吧,第一人民醫院。”
小落猶豫片刻道:“老公,能不能這樣,你先讓婆婆去一下,我現在走不開。”
“小落,你到底在忙什麽呀?你已經三天沒回家了。”
“先不說了,我晚上去醫院,就這樣。”
小落掛斷電話的時候,她正和陳曉薇坐在北郊一戶農家院落的房頂上。陳曉薇將藏在包裏的針孔攝像頭擦亮,然後放在一旁問:“怎麽了?老公打來的?”
小落似乎什麽都沒聽見,靜靜望著天邊的晚霞。
“喂!”陳曉薇喊道,“跟你說話呢?怎麽了?”
小落一顫,笑道:“哦,沒什麽。”
“哎!”陳曉薇感歎道,“你說咱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
裂“有什麽可抱怨的,現在不是挺好嗎?”
“你看看咱們台那幾個老記者,坑蒙拐騙簡直富得流油。真羨慕,又是奧迪,又是奔馳的。”
“你沒長腿啊?”齊小落狠狠搓了搓陳曉薇毛躁的頭發,“臭丫頭。”
“喂,你說咱這打扮,他們能信嗎?”
“已經很普通了,再差就不像飯店采購了。”
“你把口紅擦了吧,太紮眼了。”
“那不行,這樣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就是那種見利忘義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我能不能不穿這雙破涼鞋呢?”
“不行,你一打雜的,打雜的就得有打雜的樣子。”
“哎?屠宰場好像來人了。”
小落拿起望遠鏡一看,說道:“快快快,行動行動!”
這是繁花市北郊最大的一家屠宰場,每天從這裏供向城市的豬肉不計其數,當齊小落和陳曉薇來到屠宰場門前時,他們的老板正在大門口和兩個夥計抽煙。
齊小落上前笑問:“哪一位是王老板啊?”
“你是誰?”一個穿著黑褂子、頭發燙成小卷、渾身精瘦的八字胡男人說,“找我幹嗎?”
“我是江北飯店的采購,張老板給您打過招呼了吧?”
“啊!”王老板扔掉煙頭,哈哈大笑,“是你們呀,哎?江北飯店原來那采購經理呢?”
“他這兩天犯痔瘡,去醫院割了。”站在小落身旁的陳曉薇將手提包傾斜了一下說,“這位是我們飯店的行政經理,接下來幾天的采購都是我們負責。”
王老板點頭道:“知道了,不過你們這會兒來幹嗎呀?”
小落莞爾一笑:“是這樣的,我們聽說你們家有病死的豬,能不能給我們供應點兒?”
聽小落這麽說,王老板突然謹慎起來,賊眉鼠眼地朝馬路兩側望了望:“說啥呢?你們咋知道的?”
小落壓低聲調說:“都是幹這行的,誰不了解誰呀?您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我們老總想壓縮成本。”
王老板朝門裏甩了甩頭,鬼鬼祟祟地說:“走走走,咱們進去說。”
進入屠宰場大門,四麵都是大灰磚的瓦房,能聽到有人在打撲克牌。三
人在南側一間小房裏坐了下來,這裏有茶幾茶具、沙發和辦公桌,看上去雖然是辦公場所,但還是彌漫著一股畜類的惡臭味兒。陳曉薇手心兒汗津津的,便放在褲腿上一搓,然後將攝像頭對準了茶幾對麵的王老板。
王老板往茶壺裏添了些茶葉問:“你們要哪一種?”
“我們也是第一次接觸,您具體講講唄。”小落應聲道。
“最便宜的那種是死了兩天以上的,我們叫土豬。”
“兩天以內的呢?”
“這就稍貴一些,我們叫靈豬。”
齊小落笑問:“為什麽叫靈豬呢?”
“死了不到兩天,靈魂來不及投胎,所以叫靈豬嘛。”
“哦!這都誰起的名字呀?賣豬可真是屈才了。”
“我想的。”王老板一臉傲嬌。
“您真是有水平。”陳曉薇豎起大拇指。
王老板一邊往茶壺倒水一邊說:“最貴的是頭七豬,死亡時間在七小時以內,頭七嘛,血都熱的。”
“頭七的多少錢?”
“正常豬價打六折。”
“價格倒是不錯,不過嘛,咋還是有點兒擔心呢。”
“擔什麽心?”
“人吃了這種肉,真沒問題嗎?”
王老板不耐煩地說:“那能有什麽問題?這些豬生前打的抗生素比重症監護室的人都多,臨死前都是高級待遇。前些天有個老太太,本來得了肺炎,你猜怎麽著,喝了一頓靈豬湯,全他媽好了,第二天還跑馬拉鬆來著。”
“您可真能扯!”
“騙你幹嗎?千真萬確啊。”
“這麽說,咱這種死豬還有藥用功能啊?”
“那當然,這都是藥豬啊,這東西要是能申請國家專利,我早申請了你說對不對?放心吧,我們有底線,絕不會賣吃死人的東西。”
“看在您這麽有良心的份兒上,我就放心了。不過我還是特好奇,你們自己就不怕吃到這種肉嗎?”
“傻呀?我才不吃豬肉呢,我們全家都不吃。”
齊小落恍然大悟:“哦!那你們吃什麽呀?注水牛肉?”
“注水牛肉我也有啊。”王老板端起茶杯遞給二人道,“你們要哪種?”
“是嗎?怎麽注的?”
裂“不就是給牛插水管兒嘛,這他媽簡單。”
“好,那我們先要些豬肉試一試,要是行,回頭再來些牛肉。”
“成,你要哪一種?”
“頭七的吧。”
“要多少?”
“先弄五頭試一試。”
“好,明天淩晨五點半,你們過來拉。”
“我想先看看貨。”
“現在看不了,不知道啥時候送過來,有時候早一些有時候晚一些,一般都在天黑後。送過來我們還要處理,有些肉是臭的,我們要用東西泡一泡。”
“用什麽東西泡?”
“都是些化學藥劑,吃不死人的那種,不過你們要的頭七豬,這就不用泡。”
“好吧,那我們明天來看貨,您先忙。”
離開屠宰場,小落和陳曉薇又回到農舍埋伏了起來。是夜,已近淩晨,小落的電話又響了,是劉同打來的。
劉同說:“你什麽時候過來?”
“現在還不行,孩子怎麽樣?”
劉同沉默了一下,說:“小兒急性闌尾炎,體溫一直很高,要手術了。”
“為什麽要手術?不能保守治療嗎?”
“好了,你忙你的吧,我就是打電話通知你一下。”
“你可不可以和醫生商量一下,我認為保守治療比較好一些。”
“那你來當醫生啊?”
“老公、老公!”電話被掛斷了。
陳曉薇見小落抹起了淚花,便問:“孩子怎麽了?”
“沒什麽。”
“要不你先回去吧,這兒交給我一個人。”
“沒關係。”齊小落長長出了口氣,“孩子他爸在。”
“小落,不是我說你,你在工作中的確很優秀,可你畢竟是個女人,幹嗎這麽要強呢?”
“我要強嗎?”
“不要嗎?”
小落微微一笑:“要強不好嗎?”
“有什麽好的?像你這麽漂亮,會撒嬌就夠了呀。”
小落笑道:“我媽從前也很漂亮,不過她是農村來的,沒啥文化。我爸是個大專生,那年代,工廠裏的大專生算可牛了。”
“沒錯。”
“我爸腦子靈,在工廠裏左右逢源,沒多久混了一官半職,而且很會賺外快。可我媽呢,從沒出去工作過,因為我爸說,他會養她一輩子。”
“這不挺好嘛?”
“男人說話好使嗎?”小落說,“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爸經常罵我媽,我媽挨了罵就一人躲在廚房偷偷地哭。他們離婚後我才知道,我爸之所以經常在家發脾氣,是因為他和廠裏一個新來的女大學生好上了。我還記得,他們離婚前的那天晚上,我媽跪在他麵前求他,求他不要離婚,就算看在孩子的麵兒上,也不要這麽做。你猜我爸怎麽說?”
“他說什麽了?”
“他說什麽孩子,不就是一賠錢貨嗎?”
“怎麽說話的?這不典型的重男輕女嗎?”
“所以我恨他,即使在他快去世的時候,我也沒去看他一眼。”
“你爸怎麽這樣呢?你又不是他撿來的。”
小落拭去眼角的淚花:“所以我對自己說,我這輩子,絕對不要像我媽那樣做一個家庭主婦,我要掙錢,我要出人頭地,要讓那個壞男人看看,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不過你這樣子下去,你和劉同的夫妻感情不會出問題吧?”
“劉同和我爸不一樣,他會理解我的。”
陳曉薇望著漫天星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突然,她聽小落急聲道:“快看,好像來車了。”
“沒錯,好像是兩輛農用車。”
二人快步來到屠宰場前,發現兩輛農用車上的駕駛員正在屠宰場裏和人說話,農用車附近,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腐臭味兒。齊小落從包裏掏出手電筒,照向農用車的車鬥,陳曉薇不禁“呀”了一聲。
小落連忙將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小聲點,趕緊拍下來。”
“哦,知道了。”
“全是病死的豬。”齊小落指著一個角落對陳曉薇說,“來,給這兒一個特寫。”
裂“天哪,都生蛆了。”
“農用車車牌號也要拍下來。”
“知道了。”
就在此時,屠宰場門裏傳來腳步聲,齊小落和陳曉薇迅速收起手電筒和相機,然後大大方方地向門口走去。
王老板和幾個夥計從門裏信步而出,看見齊小落突然出現,著實嚇了一跳:“哎呀我的媽呀!差點嚇死我,你們怎麽這會兒來了?”
齊小落笑說:“第一次給飯店采購,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啊,所以就過來看看嘛。”
“哦。貨剛到,待會兒還有幾車。”王老板轉頭對夥計們說,“都愣著幹嗎?卸貨呀!”
“這兩車是什麽豬?”
“土豬,最差的那種,你們的貨還要等一會兒。”
夥計們帶著平板車,陸續把惡臭熏天的死豬拉進屠宰間,小落二人也跟了進去。站在昏黃的燈光下,陳曉薇皺著眉頭直反胃,小落卻依舊和王老板談笑風生:“你們這屠宰環境也太差了,這麽多豬肉都扔在地上?到處的蒼蠅先不說了,工人剛上完廁所,腳也在肉上踩來踩去,這相關部門就不管嗎?這也太不講究了。”
“你就放心吧,我們有關係。”
“哦?什麽關係呀?”
“那你別管,反正就是特好使!”
夥計們開始給豬掏肚子,有隻豬破開肚子後,冒出一股又綠又黑的水,小落問:“這種豬真能賣給老百姓吃嗎?”
“哎呀我都說過多少遍了,這種豬是要泡的,泡過之後比新鮮的還新鮮,絕對吃不死人呀!”
陳曉薇實在惡心難耐,連忙捂嘴,想不到把手提包掉在了地上,裝在裏麵的相機竟然滾了出來。陳曉薇頓時呆若木雞,愣了一秒鍾後才慌忙將相機塞回包裏。王老板側目瞥了小落一眼問:“你們帶個相機幹啥呢?”
小落嘿嘿一笑:“您別誤會,這孩子平時喜歡攝影。”
王老板伸手道:“把相機給我。”
“王老板,看樣子你是不想和我們飯店做生意了?”
王老板喊道:“少廢話,把相機給我!”
陳曉薇戰戰兢兢地說:“我不給,這是我私人物品,為啥要給你?”
王老板一聲大喝,六個提刀的屠夫全都圍了上來,王老板說:“關門。”
齊小落將陳曉薇攔在身後,問:“你們想幹嗎?”
王老板點了支煙,再次打量了小落一番:“你們是記者吧?”
“是又怎麽樣?”
“好,有膽量。”王老板轉身對眾人喊話,“兄弟們,咱們在這兒的所作所為要是被新聞曝出去,不是家破就是人亡,該怎麽做,你們心裏都明鏡兒吧?”
其中一個屠夫狠狠咽了口唾沫,拿著流血的刀緩緩向小落逼近,嚇得陳曉薇都哭了。
屠夫說:“記者小姐,對不住了,我們也不想坐牢。”
齊小落指著屠夫大聲喊道:“王自強,你今年四十六歲,至今未婚,家中有年邁的母親,三個月前才做了心髒搭橋手術,怎麽了?你現在要動手殺人嗎?”
屠夫露出了震驚的表情,當場呆住了。
“假如你因為殺人被判處死刑,試問,你的老母親該怎麽辦?她已風燭殘年,隻能和兒子相依為命,你今天難道要為了這麽缺德的勾當,做一個不孝之徒嗎?”
王老板對另一位屠夫喊道:“上啊!”
那位屠夫剛舉刀,齊小落便用手一指:“趙衛紅!你今年三十八歲,曾經在廣州打工,漂泊無依。三年前你認識了同村女孩穆田田並和她結婚,組建了一個美滿的家庭,六個月前你的女兒剛剛誕生,嗷嗷待哺,今天你要為一個黑心老板作惡殺人而放棄自己的家庭,讓剛出生的女兒成為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如此不義之事,你真的要做嗎?!”
小落有力而慷慨的陳詞似乎撥開了屠宰場的惡臭,望著陷入沉默的趙衛紅,陳曉薇不禁心生敬佩。
“聽我說!”小落喊道,“你們在場的每個人我都認識,你們隻是受雇於人,沒必要為他背罪。現在你們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將功補過。”
“怎麽補?”趙衛紅問。
小落指著王老板說:“抓住他,等工商部門趕到,我會為你們請功。”
“臭三八,你休想!”王老板大吼一聲,撿起地上的刀向小落衝了過來。
淩晨三點多,小落趕到醫院,安靜的病房裏,劉羽芊正躺在病**輸液,劉同低聲問:“你怎麽這會兒來了?”
“孩子怎麽樣?”
“手術了。”
裂小落放下手裏的包,輕撫著孩子的額頭,頓時淚如雨下。
“喂,你胳膊怎麽了?”劉同起身,略顯緊張,“怎麽都是血?”
“不小心劃破了,沒關係的。”
就在此時,四歲大的劉羽芊突然睜開眼睛:“媽媽,你回來了。”
“對啊,媽媽來了,芊芊還疼嗎?”
“不疼了,爸爸說,我要和媽媽一樣勇敢才行。”
劉同起身道:“小落,你出來一下。”
“哦。”小落說,“芊芊,你等媽媽一下,媽媽待會兒給你講故事聽,好不好?”
“嗯,我要聽小老鼠找媽媽的故事。”
二人走出病房,劉同問道:“小落,我想問問你,在你心裏,我和孩子到底算什麽?”
“老公,實在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沒什麽對不起的。”劉同眉頭緊鎖,“我現在隻有一個請求。”
“你說。”
“辭掉現在的工作吧。”
小落心頭一驚,久久凝視著劉同的臉。
“辭掉現在的工作,以你的能力,可以找到更輕鬆更安全的工作,不是嗎?”
“不。”小落搖頭道,“我不能,我不能辭的。”
“為什麽?”
“老公,請你給我一些理解好不好?”
“好,那隨你吧。”
劉同向病房走去,小落連忙扯住劉同的胳膊,卻被劉同一把甩開。
“老公!”
劉同什麽都沒有說,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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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德,一九七二年生人。”劉同將李斯德的身份證放回桌麵,“李先生,你是一位知名音樂人,我想不通,你怎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個女性動粗呢?”
李斯德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微微一笑:“是她先打我的,我就不
能正當防衛嗎?”
薛菲問:“她為什麽要打你?”
“我怎麽知道?瘋女人的世界誰能理解?”
“李先生,避重就輕的說辭您還是省省吧,我們今天能來找你,你應該明白我們都知道些什麽。”
李斯德放下二郎腿,向前躬身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賠錢嘛!說吧,想要多少?”
“你不會以為,任何事情都是賠錢能解決的吧?”薛菲滿臉不屑。
“什麽意思?你們不就是為錢而來嗎?”李斯德說,“像這種在夜店廝混的女人,不就是為了錢嗎?更何況我也沒怎麽打她,無非就是往臉上崩了幾腳,你們別以為我不懂法律,這構不成輕傷的。”
“您可真是個人渣呀!”薛菲惡狠狠地說。
“你說什麽呢?”李斯德勃然大怒、憤而起身,“別以為你是警察我就拿你沒辦法!有種你再說一遍!”
“人渣!”薛菲起身道,“我告訴你,別說是你踹斷了人家鼻梁骨,就算是你撕了人的頭發,我照樣可以抓你回去,治安處罰可能對你不算什麽,但你要搞清楚,假如我們在網上發布一條知名音樂人毆打陪酒女的新聞,再把你剛才的言論一並發出去,不知道你的粉絲會作何感想?你的前途又會如何?我真的有些期待呢。”
“你這是在威脅我?”
“沒有啊,咱們可以試一試?”薛菲將別在腰上的手銬丟在桌上。
李斯德一看手銬,立馬鳥悄,他狠狠咽了口唾沫,笑道:“警察妹妹,你別生氣啊,我剛才也是一時糊塗。沒錯,我他媽就是人渣,我不是東西,您請坐,咱慢慢聊成嗎?”
“您剛才不是還催我們趕緊走嗎?現在又想慢慢聊了,您不去打高爾夫了?”
“不去了,我就那麽一說,二位甭往心裏去。”
“菲菲,坐下吧。”劉同笑道,“既然李先生已經見風使舵了,咱們也別太當真。李先生,那我們就把您剛才說的話當放屁了,您看成嗎?”
李斯德滿臉堆笑:“我看成,我看挺好。”
“說說吧,為什麽要打李曼詩?”
“是我糊塗,當時喝點兒馬尿,犯暈,都是我的錯。”李斯德露出一副羞愧不已的表情,“我可以去當麵給她道歉,賠多少錢我都答應,您看成嗎?”
“聽說李先生平時有些小愛好,比如虐待女人之類的,是嗎?”
裂“你從哪兒聽來的?這都是造謠,我怎麽可能有那種愛好呢?”
“好,先不談這個,我現在問你,六月一日兒童節當天早上,你在什麽地方?”
“兒童節?哎呀……你等我想想,兒童節早上……”李斯德瞳孔一亮,“對了!那天早上我在交通電台做直播。”
“從幾點到幾點?”
“早上九點鍾開始的,大概十點鍾結束,之後又錄了一檔采訪節目,中午又和電台的人一起吃的飯,下午三點多才散的。”
“確定嗎?”
“當然,當然確定,這也沒必要撒謊吧?不過我有些好奇,你們問我這些,該不會和兒童節當天早上發生在兒童樂園的那起殺人案有關吧?”
劉同點頭道:“沒錯,的確有關。”
李斯德雙目圓睜:“你們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是,就算我平時有點兒特殊的小愛好,但我絕不會殺人的,你們要相信我啊。”
“別緊張,我又沒說人是你殺的。”劉同說,“去交通電台錄節目,是誰幫你聯係的?”
“是他們聯係的我,我可以把他們的電話給你,假如你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你還可以把兒童節當天早晨的節目拿出來聽一聽。”
劉同起身道:“好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感謝您配合調查,至於你毆打李曼詩的事情,我再重申一點,希望你以後能尊重女性,假如未來某天,再有這種事情被我們知道,別的不敢說,你多年積累的聲譽一定會一夜崩盤。”
“好的,您的話我銘記於心。”
“至於賠償的事情,你去找那家夜店老板吧,他已經幫你賠過錢了。”
“好的,我一定去。”
回到車裏,薛菲怒不可遏:“這王八蛋,真想胖揍一頓!”
“菲菲,你是警察,我知道你是急脾氣,可在某些情況下,你最好能保持冷靜、克製,明白嗎?”
“我沒有冷靜嗎?我已經夠冷靜了好不好?我沒有克製嗎?我已經在克製了行不行?”
“你把手銬丟人家桌上,這算咋回事兒?”
“我就是沒帶槍,否則扔出來的就不是手銬了。”
劉同笑道:“你看看你,還越說越來勁兒了,就你這脾氣,我看誰敢跟你談戀愛?”
“少跟我說談戀愛!”薛菲點著發動機,沒好氣地說,“劉大警官,現在去哪兒?”
“先找個地方吃午飯吧,下午咱們去星源鎮派出所。”
星源鎮位於美魚村以西七公裏,這兒有一個大規模的海鮮集散中心,從美魚村出來,大部分海鮮都在這兒包裝封存,運往臨近幾個省市或出口日本、韓國以及東南亞各國。二十一世紀初,這裏就是繁花市政府重點扶持的村鎮,現在是物流發達、商旅雲集的重鎮。
汽車剛駛入星源鎮,便能聞到空氣裏有股子魚腥味兒,商販們頂著烈日穿梭在大街小巷,裝滿一箱箱海鮮的三輪車經過路牙,整個車跳起來,撒一地晶瑩剔透的冰塊兒,所以就算天再熱,小鎮的路麵也總是濕漉漉的。
從海鮮集散中心大門前駛過,在路的盡頭右拐,便是星源鎮派出所,薛菲將車停在門口,戴上墨鏡和劉同下車,一起走進派出所大院,男保安問劉同:“你們幹嗎的?”
“我們是市局的,找你們白所長。”
“市局的?有證件嗎?”
劉同笑說:“咋了?沒證件還不讓進啊?”
“沒證件可以,你總得說你想幹啥吧?”
薛菲不屑一笑:“照你這麽說,群眾來報案,還得先擱你這兒過一遍?”
“你們到底是不是市局的?有的話掏證件,沒的話趕緊走,白所長開會呢!”
“這就邪門兒了。”劉同頂了下墨鏡,朝院裏大喊,“白勇!你他媽給我出來!”
“喂喂喂,你瞎喊什麽呀?”保安從門裏快步而出,“你到底是幹嗎的?”
見保安伸手來抓,劉同連忙道:“哎哎哎,別動手啊,我是來報案的……白勇,你給我出來!”
“我再問一遍,你們到底走不走?”
就在此時,遠處三層小樓裏,跑來一位身著警服的中年男人:“哎呀,我說這誰呢?啥風把您二位吹來啦?”
保安一聽這話,有點兒發蒙。
“白勇同誌,你們工作有問題啊!”劉同義正辭嚴。
白勇滿臉堆笑:“怎麽了?是不是我們這保安惹著你啦?”
薛菲笑說:“老白,你從市局調下來不到兩年,這就搞官僚主義了?”
“妹妹呀,你可是冤枉我了。”
“冤枉你了?你問問這保安,他剛才怎麽說話的?”
裂白勇瞥了保安一眼,笑道:“劉隊,這我要解釋一下,最近海產品價格浮動有些大,經常有些漁民跑來鬧,說外地老板坑他們,實際上就是正常市場行為。這不,我就讓保安先問問來的人想幹嗎,要是和海產品有關,那就讓他先回去,等政府那邊的政策。”白勇說,“不是我官僚主義,主要是我們警力有限啊,要是把警力都放在這事兒上,我們還怎麽做工作呀?”
“那我有更好的辦法。”薛菲摘下墨鏡道。
“妹妹你說。”
“在門口貼個說明不就得了?你這樣讓保安攔著人,總歸不太好吧?”
“不錯,我看可以試一試。”白勇大笑道,“二位隊長快走吧,去辦公室,走吧?”
“不開會了?”劉同問。
“你都來了,還開狗屁的會呀?走走走,別生氣了,我前些天在網上搞了點兒好茶葉,給你消消火。”
來到白勇辦公室,劉同四下一打量:“還是這麽樸素啊!”
“要是搞得比蔣局那辦公室還敞亮,我不成土皇帝了?來,咱喝茶。”
“廢話不扯了,我有正事兒。”
“什麽事兒?”
“五年前,有個叫李曼詩的女人來這兒報過失蹤案,你是兩年前調過來的,估計沒啥印象吧?”
“哎呀,這事兒我還真不清楚,你稍等一下,我叫個明白人。”白勇推開大門,朝走廊裏喊了聲,“葉所長,你過來一下。”
沒多久,一個麵容清秀的男人走了進來,白勇笑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副所長葉天岐,這二位……”
“我見過。”葉天岐上前同劉同和薛菲握手,“劉隊長、薛副隊長,你們好。”
白勇滿臉憨笑:“既然都認識,那就坐下聊吧。小葉,劉隊長剛剛問了一件事兒,你來回答一下。”
“什麽事兒?”
劉同說:“五年前有一起失蹤案,失蹤的那人叫林風,他是朝升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有,我記得當時來報案的人是林風他老婆,叫什麽我倒忘了,時間大概是二〇一〇年五月底。”
“當時這案子是誰接手的?”
“是當時的副所長雷炎。”
薛菲接茬兒道:“這雷炎我好像有點兒印象,他人呢?”
“早就被開除了,現在是通緝犯。”
“什麽?”劉同麵帶震驚,“他怎麽了?怎麽就成通緝犯了?”
葉天岐娓娓道來:“那是二〇一一年的事兒,您應該知道,星源鎮這地方由於海產豐富,匯集了四麵八方來的商人,經濟相對繁榮。二〇一一年前後,星源鎮北街開了三家遊藝廳,明裏經營著遊戲機,暗裏則一直聚賭。我們查過好多次,但每次都好像有人給他們提前通氣兒,一直沒抓住現行。二〇一一年九月份的一天,我們接到報警說,遊藝廳老板非法拘禁客人,等我們趕到現場時,沒發現誰被拘禁,卻抓了一幫聚眾賭博的。在對遊藝廳老板審訊時,他把雷炎給供了,說長期以來給他們提供保護傘的人就是雷炎。”
“有證據嗎?”劉同問。
“當時剛過完中秋,雷炎在外邊出差,遊藝廳老板說,中秋節前他給雷炎送過一盒金條。說實話,我們也不太相信這件事兒,可當時的張所長比較謹慎,他把這事兒報給蔣局,蔣局派人連夜去雷炎家裏搜查,結果真在他車裏找到一盒月餅,每塊兒月餅裏,都藏著一根小金條。這老板還提供了他和雷炎一起吃飯的視頻,雷炎坐在飯桌前跟他說,大家都是朋友,隻要別太出格就行。”
“後來呢?”
“後來我們封鎖了消息,檢察院那邊準備在雷炎出差回來後實施抓捕,沒想到讓雷炎給跑了。”
“誰走漏消息了?”
“我們懷疑是雷炎他老婆給雷炎通了氣。”
“那雷炎出事兒之後,誰接手了這起失蹤案?”
“說實話,這案子根本就沒法查,林風是二〇一〇年五月份在美魚村村口失蹤的,村民說他坐了一輛出租車,當時的監控設備特別少,根本就沒法追蹤,而且也沒人記下那輛車的車牌號。”葉天岐說到這兒,也是一臉喪氣,“所以雷炎出事兒之後,這案子就擱淺了。”
“也就是說,自雷炎出事兒後,這案子你們就再沒管,是嗎?”
“可以這麽說。”
白勇笑道:“我看不是沒法查,是根本就沒查。劉大隊長,你好好想想,一個成天收受賄賂,給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的人,能全心全意辦案子嗎?”
“倒也不能說一點進展都沒有。”葉天岐突然道。
“哦?說說看。”
“林風他老婆,那段時間經常在雷炎辦公室裏哭,我印象挺深的,後來
裂也聽雷炎說過這件事兒,他說出租車司機很可能是美魚村周邊的人,從這句話來看,他應該是調查過的。”
薛菲暗自思忖道:“美魚村周邊的人?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調查筆記之類的東西?”
葉天岐搖頭道:“沒有,就算有也找不到了。”
白勇說:“老劉啊,我想問一下,這林風到底怎麽了?你們為什麽要調查他呢?”
“六一兒童節當天發生的案件你知道嗎?”劉同問。
“兒童樂園?知道啊,我看通報了。”
“藏在玩具熊裏的那具女屍,就是林風的妻子李曼詩。”
白勇和葉天岐一時都驚得無語。
“所以我們現在懷疑,李曼詩的死可能和林風的失蹤有關。”
白勇眉頭緊鎖:“可是老劉,我怎麽聽說這起案子和十多年前的那起連環殺人案有關呢?”
“目前還不好說。”
“那你說吧,我能幫你做什麽?”
“這樣,你派人去美魚村走訪一下,把林風失蹤當晚見過他的人,全都給我召集起來,我要挨個兒問話。”
“這沒問題,今天就派人去,召集好了給你打電話。”
“成,那就麻煩你了。”
“跟我還客氣?”白勇轉頭道,“小葉,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務必高效率完成,明白嗎?”
“好的。”
劉同起身笑說:“那我就等你消息,切記,這事兒可別磨嘰,兒童樂園那事兒,鬧得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現在不僅蔣局渾身壓力,連省廳領導都急得坐不住了。”
“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最遲明天一早給你回話。”
“我懂。”
汽車緩緩駛出星源鎮派出所,劉同滿腦子都是美魚村的畫麵,他問薛菲:“你說巧不巧,周宇是美魚村的,李曼詩和林風也是美魚村的,這不會是一個巧合吧?”
“劉大隊長不是不相信巧合這種事兒嗎?”
“沒錯,我的確不信,所以我特懷疑,這個周宇可能和李曼詩、林風有什麽關係。”
“你認為有什麽關係?”
“你想想,李曼詩和林風今年都三十六歲,周宇今年三十二歲……”
“你不會認為是情殺吧?”
“周宇在二〇一〇年殺了林風,之後的五年裏也一直沒有得到李曼詩……”
“所以就用十幾年前的作案手法殺了李曼詩。”
“但問題是他的作案手法和十多年前的又不太一樣。”
薛菲放下遮陽板說:“也許是因為他和李曼詩之間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呢?”
“你也認為他們是三角戀嗎?”
“李曼詩對林風一心一意,他不答應和周宇在一起也正常,周宇又有些心理變態,所以這個假設似乎沒什麽問題。”
“周宇啊,你到底在什麽地方?”劉同望著窗外的風景,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