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無赦 : 獻出玫瑰的殺手

第十一章 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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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房子約莫十平方米,除了一堆廢棄的舊輪胎和頭頂的一個髒燈泡,什麽都沒有。小落和鄭毅在這兒被關了三個小時,他們仍戴著頭套,什麽也看不見,可根據時間推測,外邊的天色應該早黑了,耳畔除了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還能聽到洶湧的海浪聲。

大概又過了半小時,房門被打開了,有人將小落頭頂的燈泡點亮,隔著頭套能看到微弱的光線。

“你們這幫王八蛋,怎麽能這麽對待記者朋友呢?愣著幹嗎?還不把頭套什麽的都給我摘咯?”一個糙嗓男人說。

綁架小落的汗臭男連忙照做,揭開頭套的一瞬間,小落被屋裏的光刺得睜不開眼,適應了半天才將視線投向剛剛說話的那個男人,他一臉大胡須,穿著花襯衣,滿臉壞笑道:“把膠帶也撕了。”

“是。”

剛撕下膠帶,小落便惡狠狠地說:“你們知道這是非法拘禁嗎?”

“哎呀,別生氣嘛,我猜你們都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鄭毅淡淡地說:“孩子,你最好還是放了我們,別因為一時糊塗,毀了自個兒的前程啊。”

男人輕輕一蹦,坐在旁邊輪胎上:“老板來之前我先給你們說幾個事兒,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什麽?”小落問。

“現在有兩個選擇擺在你們麵前……”

“少廢話,快講!”小落急聲道。

“哎喲,這位女同誌很著急嗎?”站在他身後的文身男和汗臭男全都咧

嘴大笑,“好吧,我也懶得兜圈子,聽好了。第一,每人二十萬,拿錢走人,以後不許再盯我們,假如拿了錢還瞎蹦,後果你們自個兒想,盡量往慘了想;第二,就不用我說了吧?”

“說說看嘛!”鄭毅說。

“大叔,我怕說出來會把你嚇尿咯。”

鄭毅笑說:“小兄弟,你放心,我年紀大了,尿不到你臉上。”

“你個老東西挺幽默啊!”文身男嗬斥道。

“閉嘴!”大胡須笑說,“叔叔,那我就直說了,聽到外邊的海浪聲了嗎?從這間屋子走出去,就是一懸崖峭壁,第二條路就在懸崖下頭。”

鄭毅嘿嘿一笑:“小子,你是想把我們喂鯊魚啊?”

“可別這麽說,我們老板可是給你們留後路了。”

“二十萬是不是少了點兒?”

大胡須頓時眉開眼笑:“哎,這就對了嘛,凡事兒總能談,您說對不對?再說了,我們都是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不到絕路我們也不會拿你們怎麽著,大家都是朋友!那您說說,想要多少?”

“我看……”鄭毅瞥了小落一眼,笑道,“還是叫你們老板來和我談吧,我怕這價格說出來,你會尿我臉上。”

“你放心,兩百萬之內我能做主。”

小落往輪胎上一靠:“這麽說,你在團夥裏的地位還挺高啊。”

“什麽團夥?瞧您說話難聽的,我說了,我們是生意人……”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文身男探頭一看說:“朗哥,老板來了。”

“來得正好!”鄭毅說,“快讓他進來,我們抓緊談談價格。”

門外有人大聲道:“阿朗,談得怎麽樣?”

大胡須回道:“人家要跟您談價格!”

“好事兒啊!”一個身穿白襯衣的矮胖男人走了進來,謝頂的腦袋在燈泡下顯得異常光亮,“喂,這他媽怎麽搞的?我讓你們給記者同誌準備兩把按摩椅,你們就這麽對人家?這好歹是一老人,就讓人坐地上?這還有人性嗎?快去,找兩個馬紮兒來。”

汗臭男聽令離開。

“哎喲,我的記者同誌啊,真是辛苦你們了,是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老板笑說,“還不快鬆綁?”

文身男說:“老板,這不好吧?”

“要我說第二遍嗎?”

文身男灰溜溜地從腰後掏出匕首,割開鄭毅和小落手腕上的繩索。與此同時,汗臭男拿來三把馬紮,老板請鄭毅和小落坐下,自己則坐在他們對麵,笑道:“二位是哪兒的記者?”

小落說:“別廢話,這樣,我們要四十萬,每人四十萬,趕快拿錢,我們現在就走,以後也不會再找你們麻煩。”

“四十萬?嗯,這價格倒不錯,不過你們真的不會再找我們麻煩嗎?”

“老板,你這位叫阿朗的小弟說得好,和氣生財嘛,拿了你們的錢,再給你們添麻煩,那叫不仗義!再說我們收了錢,那就是沆瀣一氣,還敢起什麽幺蛾子?”鄭毅脫下皮鞋,裝作往外倒東西的樣子,“不好意思,鞋裏進沙了。”

“說得好,不過我總得弄清楚,你們是啥地方的記者吧?”

鄭毅穿起鞋子說:“繁花衛視。”

“啊!果不其然,不久前有個你們的人也去過講座,他還好吧?”

“是你們幹的吧?”

老板哈哈大笑,然後睜大眼睛:“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就是叫人去給他講講道理,誰承想那哥們不聽話呀。”

鄭毅麵露深沉:“我們也是聽他的消息才來的,就想弄點兒錢花,老板應該明白的,您掙了那麽多錢,分我一口湯總沒啥問題吧?”

“好說好說。”老板揮手道,“阿朗,你去拿支票。”

“別!”鄭毅連忙說,“支票不好使,我們要現金。”

“沒問題,讓我的人帶你們去取,然後送你們回家。”

“那就謝謝老板了。”

“假如方便的話,能不能留一下二位的聯係方式,我想咱們以後應該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

小落笑說:“我看就不必了吧?以後井水不犯河水,這不是更好。說實話,拿了您的錢,我們也緊張啊。”

老板盯著小落看了半天,小落便問:“怎麽了?您幹嗎這樣看我?”

“親愛的,咱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麵?”老板問小落。

阿朗突然說:“老板,您這一說我才發現,這女的跟晚間新聞那主持人有點兒像啊。”

老板驚問:“你是齊小落?”

小落怔怔望著老板,嘴唇一顫:“是你?居然是你?你這個王八蛋,居然是你!”

“小落,你這是怎麽了?”鄭毅問道。

“就是這個王八蛋,喝酒開車撞死了我們家芊芊。”小落咬牙切齒道,“就是他!你是怎麽從監獄裏出來的?”

“媽呀,你不會不知道什麽叫假釋吧?需要我解釋一下嗎?就是提前釋放的意思,明白了?”

“你這個畜生!”小落起身撲了過去,被身旁的汗臭男一腳踹翻在地。

老板起身道:“阿朗,這生意沒法做了,淩晨過了做掉吧!”

“兩個都做掉嗎?”

“你豬腦子嗎?我先走了,讓他們手底下利索點兒。”

“知道了。”

文身男問阿朗:“綁起來嗎?”

“全都綁了,把嘴封上。”

“啥時候動手?”

“這附近還有些漁民,淩晨過後再說吧。”

三人將小落和鄭毅捆縛好封了嘴,這才離開小屋,但他們沒有給小落和鄭毅戴頭套,還留下燈光。聽到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弱,小落先挪到鄭毅身旁,然後側躺下來,把臉放在鄭毅手邊,鄭毅則用手撕下小落臉上的膠帶。

“老家夥,你稍等一下,我給你解繩子。”

繩子係成死扣,小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牙齒解開,鄭毅撕下臉上的膠帶說:“來,我給你解。”

“老家夥,不好意思,是我連累你了。”

“說話小聲點兒,別被外頭聽見。”

“你把剛才的對話都錄下來了?”

“我怎麽可能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呢?”

小落從地上爬了起來,環顧四周:“我們得想辦法從這兒逃出去。”

“大門應該從外邊上了鎖,周圍也沒窗戶,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大門是一扇金屬防盜門,門上有鏤空花紋,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外邊的情況。小落來到門前窺探,看到不遠處停著那輛綁他們來這兒的皮卡車,車裏開著燈,那三個家夥正坐在車裏吸煙。

“小落,你看我找到什麽了?”鄭毅突然道。

小落轉頭一看,隻見鄭毅手裏拿著一根兒髒兮兮的棒球棍。

“這不行,他們有刀。”

“臭丫頭,就不會動腦子嗎?”

“老家夥,他們有三個人。”

“先別著急,我想想辦法。”

半個小時過去了,鄭毅仍坐在角落裏皺著眉頭,小落望著門外道:“老家夥,這地方我好像有些眼熟?”

“是哪兒?”

“遠處有座燈塔,燈塔右側有座高山,這裏應該是海岸森林南端的海角,往東走有個小漁村,很久以前,我在那兒采訪過一個養魚能手。”

“咱們離漁村有多遠?”

“一公裏左右。”

“怪不得那家夥說這附近會有漁民。”

“老家夥,你快來看!”

“怎麽了?”

“你快來呀!”

鄭毅來到門前一望,發現皮卡車不見了,黑暗中隻有一點火光若隱若現。

“他們去哪兒了?”

“他們走了,隻留了一個人。”

“感謝上帝,咱們的機會來了。”

文身男叼著香煙站在一棵樹旁小便,他早就餓了,肚子咕咕直叫。阿朗和汗臭男開車去星源鎮買夜宵,他們商量吃飽後再動手。文身男剛剛提起褲襠,突然聽到小屋的方向傳來響亮的金屬撞擊聲,他連忙掏出匕首,一臉警覺地走向小屋。透過門上的縫隙向裏張望,他看到小落背對著他站在輪胎前,嘴裏喊著:“快,快呀,馬上就要開了。”

文身男立馬意識到他們在砸牆,慌亂之下,他也沒有多想砸牆怎麽會出現金屬撞擊聲,於是立馬掏出鑰匙,開鎖而入,就在此時,躲在門後的鄭毅揮起棒球棍,直擊文身男頭部,文身男頃刻倒地。

鄭毅喊道:“小落,快跑!”

小落大步向門外衝去,但文身男似乎沒有放棄抵抗的意思,他爬將起來撲向鄭毅,將鄭毅撲倒在地。小落轉頭一看,大步流星地來到近前,俯身撿起棒球棍,朝文身男身上連續敲擊,隻見鮮血如泉水般湧了出來,一些細小的血滴飛濺在小落的臉頰上。

小落似乎失去了理智,憤怒地咒罵著“混蛋、混蛋”,棒球棍也沒完沒了地落向文身男的頭部,鄭毅緩緩推開失去意識的文身男,但小落卻沒有停手,鄭毅起身握住小落的胳膊說:“好了,你會打死他的。”

“不!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小落眼神裏充滿了恐懼,也充滿了眼淚。

鄭毅輕撫小落的臉頰:“小落,看著我、看著我。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好嗎?”

小落丟下棒球棍,撲進鄭毅的懷裏痛哭起來。

“好了好了,不哭了,咱們該走了。”

小落突然驚訝地發現,鄭毅的小腹在流血:“老家夥,你這兒怎麽了?”

鄭毅捂著傷口:“沒關係,咱們快走吧。”

小落低頭一看,發現文身男手裏的匕首沾滿了鮮血:“老家夥、老家夥,你被他捅傷了?我該怎麽辦?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好了,我沒關係,咱們快走吧。”

小落抹去眼淚,攙著鄭毅離開房間,一路向東走去:“老家夥,你再堅持一下,我送你去醫院,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你要挺住,好不好?”

“放心吧。”鄭毅淡淡一笑,“我沒那麽容易死。”

小落哽咽道:“別說話了,你要保持體力,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頭頂是蒙蒙月光,小落和鄭毅終於來到公路旁,但鄭毅似乎一瞬間失去了知覺,連同小落一起帶倒在路旁的草叢裏。小落細細一看,鄭毅雪白的襯衣仍在向外滴血:“老家夥,快起來!快起來呀!”

鄭毅笑說:“小落啊,你快走吧,我走不動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不動。”小落不停搖著腦袋,“你還要去周遊世界呢,你不可以走不動的!快給我起來呀!”

“喂,臭丫頭,我還從沒見你哭過呢,你哭的時候,為啥這麽難看呀?”

“等等,好像來車了,我一定會救你的,你等等我。”

遠處的燈光正在緩緩靠近,小落衝上前去,張開雙臂喊道:“請你停一下!求求你停一下。”

這是一個開三輪小貨車的男人,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他將車停下,問道:“怎麽了?”

小落衝上去,“撲通”一聲跪在男人麵前:“求求您幫我救救他,求求您,我實在沒辦法了,求您救救我爸爸!”

“姑娘,別這樣。”男人將小落扶起,“這到底怎麽了?”

“我爸爸受傷了,就在那兒,求您幫我把他送到附近的醫院好不好?”

“好好好,你先過去,我把車開過來。”

男人將鄭毅抱進車鬥,調頭行駛起來:“離這兒最近的醫院在星源鎮,估計要二十分鍾,讓你爸再堅持一下,路上可能有些顛。”

小落抱著鄭毅,哭道:“謝謝您,您真是好人。”

三輪車飛速奔馳,晚風吹得小落的頭發胡亂飛起,她緊緊捂著鄭毅的傷

口問:“老家夥,你還醒著嗎?”

“小落,我感覺啊……這個世界的聲音好像越來越小了。”鄭毅說。

“別睡著,聽到了嗎?”

“喂,你不會生我氣吧?”

“生什麽氣?”

“我對你太嚴格了,總是訓你,對不對?”

“別說傻話了,好不好?”

“人之將死,說的都是真話。”鄭毅閉起眼睛,嘴角微微一揚,“我估計,你不會再來煩我了,想想都覺得開心啊。”

“別胡說了,別再胡說了行不行?”

“我說……我要去環遊世界呀,你不會再去煩我吧?”

小落忍著眼淚:“放心吧,我不會去煩你的。”

“你告訴我妻子,我愛她。”

“不,你自己去講,這種事兒我不會幫你傳達的。”

鄭毅淡淡一笑:“你的車載音樂裏,為什麽隻有一首歌呢?”

“幹嗎問這個?”

“想聽,唱給我聽吧。”

“好,我給你唱,隻要你不要睡。”小落熱淚滾滾,她在抽泣中唱了起來:“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

“我過去怎麽沒發現呢?你這臭丫頭,唱歌還蠻好聽的,像風一樣啊。”

2

淩晨三點剛過,繁花衛視總監陳嘉凡在星源鎮醫院的走廊裏,見到了離世的鄭毅,他顯得非常痛苦,眼淚和鼻涕不覺奔流而下:“師父,你這是怎麽了?”

新聞組的十幾個人全都靜靜站在走廊裏,默默流著眼淚。

陳嘉凡朝坐在角落裏正在發呆的小落喊道:“齊小落!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我們去暗訪那個賣藥的講座,被人綁架到海岸森林南端的海角,在逃跑的時候,老家夥被人捅了一刀。”

“幹!”陳嘉凡擦去眼淚,怒不可遏,“我要這幫王八蛋血債血償!我要聯係公安廳,不!是公安部!我要抓他們,我要讓這幫雜種死光光!”

就在此時,劉同、薛菲、哈小鵬、李亨、何落等人走了過來,跟在他們

身後的是鄭毅的妻子。她默默流著眼淚,緩緩來到鄭毅身旁,在微笑中端詳著鄭毅。

“師娘,都怪我不好。”陳嘉凡哭喪著說,狠狠抽了自個兒幾耳光,“都是我的錯!”

“小陳,這不怪你。”她輕撫鄭毅的臉頰,輕聲道,“來的路上我已經聽劉警官說了,老鄭為自己的信念犧牲了自己,我為他感到驕傲。”

薛菲看到小落渾身是血,連忙上前問道:“小落姐,你沒事兒吧?”

小落抹去眼淚:“我還好。”

“小落。”劉同說,“咱們借一步說話吧。”

劉同帶小落來到醫院三樓的拐角,輕聲問:“小落,你還好吧?”

小落望著劉同,滿眼含淚,最後伸出拳頭,狠狠捶向劉同的胸口:“你為什麽不在,你為什麽不在,你為什麽不在?”

劉同想扶小落的肩,卻被她一把掙開:“你不要碰我!”她身子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然後捂麵痛哭,她心裏似乎積壓了海量的悲痛,在劉同觸碰她的那一刻,仿佛被人炸開了閘口,悲傷如洪水奔瀉而出。

劉同半蹲下來,望著她渾身鮮血,猶豫了一下,這才將小落攬進懷裏:“好了,我知道你難過,我知道你非常難過,哭吧,哭出來會好一些。”

“劉同……”小落抽噎道,“還記得那個開車撞死芊芊的黑車司機嗎?”

劉同放開小落,和她一起靠牆坐在地上:“當然,他醉酒駕駛加肇事逃逸,被判了五年,怎麽了?”

“他已經出來了。他搖身一變成了這個詐騙團夥的大老板,劉同你好好想想,他當時連死亡賠償金都拿不出來,不是嗎?”

“沒錯,法院強製執行時,發現他賬戶上隻有一萬多塊,家裏也一貧如洗。”

“五年的有期徒刑就算假釋,那也至少要坐三年的牢,這就是說,他可能是最近一兩年出獄的,一兩年的時間,他怎麽可能做得起這麽大的買賣?那些明星、那些專家,哪一個能便宜?”

“你懷疑……”劉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會吧?”

“你明白了。”小落滿臉委屈,“劉同,這不公平!這一點兒都不公平。我現在不知道是我得罪了誰,還是你得罪了誰,我隻覺得芊芊不應該為我們的事情付出生命的代價。我現在後悔了,我特別後悔,假如畢業那年我去當老師,也許我現在……我現在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天一個人睡在空****的**。每天我都要對自己說你要堅強,要堅強,要他媽的堅強!”

“小落,對不起,我不該一直怨你,我也提醒過自己向前走的……”劉同哽咽道,“可我放不下,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我經常勸自己除了芊芊之外,小落也是你愛的人,可每當我看到你穿著職業裝,坐在電視鏡頭前的時候,我就會恐懼,你懂嗎?”

“劉同,你可以不原諒我,因為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但是你一定要抓住他。”小落抹去眼淚,“我們需要給芊芊一個交代!”

在小鎮醫院狹窄的走廊裏,時間似乎都懶得駐足,窗外的天空已微微發亮,看樣子又是晴朗的一天。鄭毅的親戚們陸續趕到,他們從殯儀館那兒聯係了車輛,準備將屍體接走,所有人都來到醫院門前,目送鄭毅離去。鄭毅的妻子臨走時對劉同說:“劉警官,希望你別讓老鄭失望。”她抱了抱小落,二人相擁而泣:“小落,你要照顧好自己,聽到了嗎?”

望著殯儀館的汽車緩緩消失在寂靜的晨曦中,劉同對小落說:“我送你回家吧,你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要和同事回單位。假如你有時間的話,回家取一下車鑰匙,然後去天華商務中心把車開回家,他們把我的手機和車鑰匙都搶走了。”

“放心吧。”

小落轉身剛走了兩步,轉頭又說:“老公,一定要抓住他。”

“相信我。”

繁花衛視的人離開後,劉同問薛菲:“拷貝出來的證據你都看了嗎?”

“看過了,這應該是一個分工明確、能量不小的詐騙團夥,我聽陳曉薇說,這種名叫‘百草靈丸’的藥成本價不到十塊錢,他們出售的價格翻了三百多倍。”

“這個鄭組長好像是蔣局的老朋友。”哈小鵬說。

“沒錯,鄭組長過去做調查記者的時候,幫過蔣局很多忙。”劉同說,“何落,抓捕開始了嗎?”

“技術組通過監控鎖定了六名核心成員,一個小時前已有兩人到案。從他們那兒又拉出了一份二十幾人的名單,蔣局下令航空、鐵路、汽運全麵進行嚴查,各大港口和高速公路也加派了人手。”

“蔣局下的令?”

“沒錯,蔣局淩晨一點多去政府匯報了案情,之後一直在局裏指揮。”

“大家辛苦了,我在這兒感謝各位。”

李亨打著哈欠:“您就別煽情了,我們還要去抓人,讓我們趕緊回車裏補一覺吧。”

3

雨天,顯得惆悵。

所有人都打著傘,穿著黑色外套,靜靜站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小落抱著芊芊的骨灰盒,流著眼淚,小落的母親上前勸說:“好了,快放進去吧。”

小落默不作聲,依舊盯著骨灰盒,就像盯著一個永遠都舍不得放下的東西。

劉同上前道:“大家都在等。”

“別管我。”小落冷冷地說,“你讓他們都走吧。”

“可是大家還要獻花,聽懂了嗎?”

劉同伸手去接骨灰盒,小落卻緊緊抱在懷裏,哭著說:“不,不行!我不能讓芊芊一個人在這兒,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劉同的父親劉建國上前,輕輕拍了拍小落的後背說:“聽爸爸的話,別太難過了,人生就是這樣。有的人來了,你要說你好;有的人走了,你要說再見。放不下也好,舍不得也罷,終歸都要說一聲再見的。好了,把芊芊給爸爸。”

劉同的母親將骨灰盒接過來,轉手遞給劉建國,然後抱著痛哭的小落說:“好了孩子,路還長著呢!不哭了。”

鄭毅和蔣飛站在最前排,他們上前將手裏的鮮花放在墓碑前,然後與劉同一一握手。鄭毅說:“節哀。”

“謝謝。”

蔣飛說:“劉同,你母親說得對,凡事兒向前看,人生的路還遠著呢。”

“謝謝蔣局。”

下午,劉同和小落回到家,二人都靜悄悄坐在沙發上,似乎都在聽窗外的雨聲。

“有些話,我想告訴你。”劉同打破了沉默。

小落哭紅了雙眼,仍在不時落淚:“說吧。”

“小落……咱們離婚吧。”

小落怔怔望著劉同,淚如雨下。

“你的事業比這家要重要,重要得多,這些年我和芊芊拖累你了……”

“對不起劉同……”小落擦著眼淚說,“我求求你,別這樣對我,我不能離婚。”

“為什麽?”

“我不能和我媽媽一樣,我們……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我可以辭職,我可以換別的工作,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可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

“可是你答應過的!”小落提高了聲調。

“我答應什麽了?”

“你求婚那天,答應過什麽難道你忘了?”

“好,那你當我沒說過。從今天起咱們分開住,你接著忙你的事業,我過我的生活。假如哪天你覺得過不下去了,告訴我。”

劉同起身離開了。

4

二〇一五年六月七日一大早,張晨星在天海路十七號的“車車靚”汽車修理廠門前已徘徊多時,這個被燒烤攤主稱為黑店的地方,似乎並沒有傳說中那麽可怕。短短兩個小時內,客戶竟絡繹不絕,不過大多是高檔車輛。

張晨星看了看表,將近十點鍾,他戴起鴨舌帽,向修理廠大門走去。就在快到大門時,一隻手突然落在他肩頭,轉頭一看,原來是昨晚收他錢的趙立明。

“怎麽是你?”張晨星問。

“就這麽進去的話,他們是什麽都不會說的。”

“那怎麽辦?”

“我過去在這兒幹過,你在這兒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

“我說了讓、你、等、我!”趙立明麵目冷峻。

“好。”張晨星點頭道,“我等你。”

約莫十分鍾後,趙立明和一個寸頭少年向張晨星徐徐走來。

“走,去我車上。”趙立明說。

趙立明開著一輛五菱宏光,後排座全都拆了,隻有兩把馬紮兒能坐人,車裏有股濃濃的魚腥味,即使開著窗也揮之不去。

趙立明給寸頭少年說:“這是我朋友張哥。”

“你好。”寸頭少年說。

“這是修理廠的小龍,我原先在這兒打工的時候,跟我鐵磁兒。”趙立明從方向盤下取出一個特大號的黑塑料袋,然後遞給小龍,“你看,哥也沒給你帶啥好東西,兩條中華,兩瓶兒茅台。”

“趙哥,你這是幹嗎?”

“你就拿著吧,今天有事兒要麻煩你。”

“啥事兒這麽隆重?”

“張哥,你問吧。”

張晨星說:“小龍,五年前是不是有個人,在你們修理廠把他的帕薩特漆成了出租車的樣子?”

“等等,你問這幹嗎?”

趙立明連忙接茬兒:“張哥也想做那生意,明白了?”

“哦,明白了。”小龍說,“想見程老板啊,那你得先找吳大頭。”

“程老板?你是說改車的那個人姓程?”張晨星問。

“對啊!”

“叫什麽名字?”

“那我不知道,隻知道他姓程,這趙哥也知道。”

“怎麽能見到他?”

“你得先找吳大頭,他覺得你條件符合,才能見到程老板。”

張晨星聽得雲山霧罩,趙立明又說:“都啥條件?”

“吳大頭一般先得核實你是不是這圈兒裏的人,假如他認為是,他會收你一筆錢,之後你就能見程老板了。”

“多少錢?”趙立明問。

“好像是五萬。”

“你有吳大頭的聯係方式嗎?”

“有。”

“行,你把他電話給我,我們去找他。”

小龍笑說:“趙哥,你海鮮生意不是做得挺好嗎?怎麽現在想趟這渾水了?”

“我不做,我說了,是張哥想做嘛。”

“好吧,我手機在修理廠,回去之後給你發短信。”

“成,那我們先走了,煙酒你拿好。”

“謝了趙哥。”小龍打開車門揮手道,“張哥再見,往後有好事兒,您可別忘了兄弟我。”

小龍離開後,張晨星問:“你說的那生意是不是毒品?”

“聽出來了?”趙立明拿出香煙給張晨星發了一支。

“這姓程的是搞毒品的?”

“沒錯。”趙立明長長吐了口煙,“所以即使林律師幫了我姐姐、幫了村

裏的很多人,我也不敢對任何人說這件事兒。”

“你姐姐還好嗎?”

“兩年前去世了。”趙立明趴在方向盤上,望著天空,“得了那種病就等於被判了死刑,她走的那天,頭頂的雲彩和今天差不多,像羽毛。”

“不好意思。”

“我勸你還是別查了,人活一世,得過且過吧。”

張晨星摘下口罩,把煙點著,笑道:“對啊,假如我是天上的雲彩,一定二話不說,立馬飄過去。但是很遺憾,我他媽是個人,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就不為家裏人著想嗎?”

“林風也有妻子和孩子,也有姐姐和母親。說心裏話,我多希望他給你姐姐打官司的時候,能聽到你說‘算了,人活在世上,得過且過,最重要的是為自己家人著想,別去管他們的死活了’,你說他會聽你的嗎?真希望他會聽你的,那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兒跟你廢話了。”

“林律師是個好人,但是……不管你怎麽說,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謝謝你。”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準備去見吳大頭嗎?”

“嗯,五萬塊錢,我得想想辦法。”

趙立明打開手套箱,取出幾遝錢:“這是你昨晚給我的錢,外加我昨天收的一萬貨款,總共四萬。”

張晨星一愣:“你什麽意思?”

“拿著吧!我隻有這麽多了。”

“你沒必要這樣,我剛才說的那些並沒有諷刺你的意思。”

“我明白,我都明白。林律師是好人,你也是。我昨天拿你的錢就是想試探你,我不知道你會有多大的決心去查這件事,所以你昨天夜裏來這兒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你。像你和林律師這樣的人假如再多一些,這世界可能會好很多。”趙立明無奈一笑,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可事實上,這世上大多數人,都他媽跟我一樣膽小如鼠。我幫不上什麽忙,總不能助紂為虐吧?”

“你瞎說,你這膽子並不小,已經很大了。”

“我是啥樣的人,我自個兒心裏清楚。”趙立明說,“好了,都拿著吧,希望你能給林律師的家屬一個交代,保護好自己吧。”

“兄弟,那就謝謝了。”

張晨星離開星源鎮,回到繁華市區,他打電話給前女友果果,問她在哪兒。果果說她在收拾行李,準備過幾天離開繁花市。張晨星支支吾吾地問能

不能和她再見一麵,果果許久沒有回話,過了半晌才說,讓他過去,她還在老地方。

張晨星打車趕到櫻花路上的天美小區,果果從日本留學回來,便一直租住在此,張晨星在事務所上班那幾年,他經常來這兒給果果做飯吃,這間隻有四十多平方米的單身公寓裏,留下了戀人的許多美好回憶。

果果穿著粉色短袖和藍色短褲,半年不見,她的齊肩短發已如瀑布般在胸前一瀉而下。屋子裏少了許多家具,窗外的陽光顯得更加耀眼,過去擺滿他們合照的地方,如今空無一物,張晨星笑說:“哪天走?”

“後天晚上的機票。”

“哦。”張晨星點了點頭,“去哪兒啊?”

“先去北京,再去上海,也可能是三亞或者揚州,但估計會留在北京。”果果給張晨星倒了杯水,“你最近怎麽樣?臉上的傷有沒有好一些?”

“差不多了。”張晨星摘下口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視線卻落在果果以外的其他角落,“這次走了,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應該不會了,你忘了,我可是北方人。”

“啊!對啊。”

“你最近在幹嗎?還在做偵探嗎?”

“嗯……我白天不怎麽出門,晚上在便利店打工。”

“那……你要一直在那兒幹下去嗎?”

“眼下也沒什麽合適的工作,走走再看吧。”茶幾上放著一堆東西,其中有個魔方,那是幾年前果果送給張晨星的。果果認為偵探這種工作比較煩瑣,她希望張晨星可以在工作之餘玩一玩魔方。她在日本的時候聽人說過,魔方可以讓一個人從雜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張晨星拿起魔方看了看,笑說:“這東西還在呀!”

果果點頭道:“嗯,桌上這些都是不要的東西,臨走前會一起丟掉。”

“能把這個給我嗎?”

“當然,這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謝謝。”

“老張,雖然咱們分手,你也不用這麽客氣吧?”

“那個,我想請你幫個忙。”

“說唄。”

“能借我一萬塊錢嗎?”

“要是我不借呢?”

張晨星含羞一笑:“沒關係,不借也沒關係,我可以再想辦法。”

“假如我借呢?”

“一個月後……不,三個月,我一定還給你。”

“借錢倒是沒問題,不過我想知道,你借錢做什麽?”

“……算了,我還是再想辦法吧。”張晨星起身道,“後天晚上什麽時候,我去送你吧。”

果果眉開眼笑:“怎麽?生氣了?”

“沒有,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說吧,要現金還是轉賬?”

“現金最好。”

“那你等等,我去樓下給你取。”

“好,謝謝你。”

“你再這樣我可就不打算借給你了。”果果拿起錢包,轉身離去。